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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晏淮寒疾发作,我们在驿站待的时间比预估晚了两三天。
这几日,晏淮与往常格外不同,很是黏人,几乎与我形影不离,晚间更别提了,入睡时完全将我当人体暖炉,抱得相当紧。
我挣脱不得,只能认命。
再次出发,沿路的积雪早已融化,天气有回暖趋势。
晏淮身子骨在这几日的调理下逐渐好转,这人好起来的结果就是耍赖不承认病中做的糊涂事。
比如桌前因为我先给季小点夹了糕点而没顾及他默默生闷气,又比如故意装难受哄着我擦身,再比如喂药后因为怕苦吃很多甜点,饭点时又吃不下饭,到了傍晚旁人都睡后饿得偷偷起身寻零嘴被我发现……
我从没想过晏淮病一场连脾气都变了,这么幼稚的事情竟能做出,深刻体会到楼砚雪口中所说,晏淮小时候娇气又调皮这事绝不是凭空捏造。
“爹,这几日你为什么都跟小爹爹一起睡啊。”马车上,季小点坐在我身侧昂着小脑袋瓜,一脸天真懵懂,“小爹爹不是说男子汉大丈夫都会一个人睡么。”
我用余光偷偷瞥了眼因为这句话额头青筋凸起又隐忍着一言不发的晏淮,笑意不止,故意道:“因为你小爹爹……”
“季!之!鸣!”晏淮面色涨红,不知是气的还是羞的,一字一字从唇间蹦出试图制止。
“因为你小爹爹怕我自己睡害怕。”我摸了摸鼻子,只好将原因归咎于自己。
季小点估计也没想到我这么大高个还能害怕,睁着眼半天没开口,小脑瓜子估计在思考如何安慰我。
“那以后爹爹你要害怕,也可以跟我一起睡。”季小点抱住我胳膊兴冲冲地说。
“行啊。”
我应下,在晏淮黑脸之前将话题赶紧揭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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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前,晏淮已让若影传信至熹和山庄,信中讲明延期归家的缘由,不过编了两句话只字未提寒疾发作的事,免得家里人担心。
马车越往南方走,水路逐渐增多,道路两旁的树木葱郁,不似北方那般萧瑟,少有枯叶掉落。
抵达新州已是两日后,一路没怎么见到人影,在马车穿过城域中心听到街道两边的叫卖声时莫名亲切。
我本不觉得紧张,只是马车缓缓前行,离目的地越近反而隐隐开始担忧起来,不知等会见到晏淮家人我该如何应对,他们若是知晓我与晏淮关系该怎么办?
我心里焦灼,面上却不显,不想让晏淮觉得自己这般没出息。
马车穿过城中心再往南走了约莫两公里,在一幢华丽又不失雅致的庄园前停下。
“公子,到了。”若影在门外提醒。
“走吧阿鸣。”晏淮出声道。
在我愣神间,他已经先我一步下车,转身朝我伸手。
这一幕有些相似,好像几天前的驿站门前,只不过我与晏淮站位互换了下,晏淮身后是偌大的庄园,门牌挂着遒劲有力的四个大字——熹和山庄。
此时正值傍晚,门前整整齐齐站了两排家仆,都在恭迎晏淮的回归。
知晏淮家大业大,但真正到了门口见这阵仗多少有些不适应。
“紧张?”晏淮主动牵住我的手将我拉下车,轻声询问。
我嘴硬:“没……”
“别紧张,有我在呢。”晏淮说这话时丝毫不避嫌,偏过头凑得极近,顿时好几道目光朝我看来。
我不自在地咳嗽了声,示意晏淮大庭广众之下注意点分寸。
晏淮全然不在意,抿起的唇角微微上扬,看得出心情不错。
老管家笑眯眯地站在门口等候,见我们走近作了一揖,随即他身后的两排家仆齐齐出声:“恭迎少主回家。”
我:“……”
果然,有钱人回家方式都如此高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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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主,夫人跟老爷得知您今日回来已在前厅等候。”老管家矮身恭敬道,随即视线朝我看来,皱起的眼角流露出慈爱目光,看得我不明所以。
“少主,想必这位就是您信中所说的朋友吧。”
“是的赵伯。”晏淮牵住我的手,言语带着不容置疑,“阿鸣受邀来熹和山庄,人生地不熟,以防他迷路,今日起暂与我同吃同住。”
话音刚落,我明显听到管家身后两排站着的家仆传来一阵骚动,赵伯本笑眯眯的表情忽然怔住,眼珠瞪大,一脸难以置信。
“少主,您要与这位公子同吃没问题,确定要同住吗?您以前……”
老管家再三想要确认却被晏淮打断,“赵伯你没听错,阿鸣同我睡,至于这个小孩,安排在我隔壁即可。”
晏淮眼神示意了下身旁的季小点。
赵伯这次听了个清,虽心中有万千困惑还是憋了回去,老老实实答道:“是,少主,老奴即刻就去安排,您还是先进屋看看夫人他们吧,他们等候多时了。”
晏淮轻轻颔首,领着我进了门。
刚迈入里院还未进前厅,我便见一位着装简约却不失庄重的妇人站在门口翘首以盼,听见动静后匆匆迈着步子朝我们走来。
想必这就是晏淮的母亲,曾经黎国公主楼筱筱吧。
晏淮母亲保养极好,除了眼尾能看出一点岁月的痕迹外,无论面容还是声音都比同龄人显年轻,若不是晏淮提前跟我打过招呼,只怕是当晏淮姐姐都不为过。
“和风,你这臭小子可算舍得回来了。”晏夫人思子心切,见到人回来不禁喜极而泣,捻着一方手帕轻轻擦拭眼角,拉着晏淮左右看了一圈见完好无损才放下心。
“娘,我回来了。”晏淮难得配合着楼筱筱张开双臂任她检查,而后看向我,“这是我信中所说的人,阿鸣。”
晏夫人顺着目光朝我看来,那笑意盈盈的模样别说确实跟晏淮有几分相似。
原来晏淮遗传的母亲啊。
晏夫人热情地拉住我的手,亲切地拍了拍,言语温柔道:“好孩子,和风多次在信中提到你关照他,这孩子从小就难伺候,怕是吃了不少苦吧。”
想到我同晏淮的关系,不知为何面对晏夫人莫名感到心虚,连连摇头:“没有,晏淮他挺好照顾的。”
“我懂,我都懂,你这是给他面子呢,这小子我还不知道么,出去一天露宿客栈都得先把屋内桌椅前前后后擦干净才落座。”
听晏夫人这么说,我嘴上没吭声,心里却不得不感慨一声:知子莫如母啊。
晏淮确实每次住客栈都极为爱干净,需要用的浴桶、桌椅、床榻都得拿毛巾擦一遍。
晏淮蹙眉,微微有些不悦,打断了正在暴露自己黑料的母亲:“娘,这位是季小点,你们姑且可以把他当孙子看,至于其他我日后同你解释。”
“小点,叫奶奶。”晏淮先斩后奏,拍了下季小点后背,催促道。
季小点有些怕生,双手拽着晏淮长袍大半个身子躲在他身后脆生生地喊了句“奶奶。”
语不惊人死不休,我以为晏淮会徐徐图之告诉盟主夫妇关于我跟季小点的事,哪知道这人这般莽撞,愣是一点都不打算隐藏。
我忐忑不安地望向晏夫人,只见方才还笑盈盈的人脸色僵住,眼底裹着明晃晃的震撼,碍于从小到大的涵养让她没有失去分寸。
她伸手摸了摸季小点脑袋,露出了个尴尬又带着些许慈爱的笑容。
不怪晏夫人震撼,估计她也没想到自家孩子不过出了趟远门,怎么回来自己都要当奶奶了。
“别杵门外了,还不快进来。”一道雄浑厚重的嗓音打破此刻微妙的气氛。
我寻声望去,想来那人便是当今武林盟主晏正明。
我从前只道听途说过关于武林盟主的传闻,说他杀伐果断,为了排除异己不择手段,如何暴虐残忍,可怎么感觉跟眼前这位一身正气的男子相差甚远呢。
晏正明虽然上了年纪,并未像旁人那般发福,可能是修炼有关,没有所谓的大肚腩,面部轮廓分明,不笑时有几分晏淮的影子。
晏淮完美继承了晏和英气逼人的轮廓,同时又继承了晏夫人柔情似水的眼眸,给人一种既危险又迷人的印象。
难怪曾经有人明明畏惧晏淮,却又趋之若鹜般前往,心甘情愿被他碾压在脚底。
若不是先前从若影口中探听到这些,我都不知道自己曾经有那么多情敌。
“你爹今日知你带朋友回来特意留下家中。”
晏夫人并未拿我当外人,笑眯眯地揭自家夫君的短。
晏正明是什么人,哪怕还有些距离,他这种习武之人听觉向来敏锐,自然一字不落落入耳中,也不能拿自家夫人怎么办,只好昂着下巴装作不知情,背着手坐回主桌。
这别扭模样当真与晏淮如出一辙,果然有其父必有其子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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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顿饭吃得谈不上紧张,但也不轻松。
期间,晏夫人问了许多我们在丽州以及我与晏淮是如何结识的事。
如何结识,要真细细讲下来那实在是一言难尽……
总不能说是晏淮男扮女装主动上门与我相亲吧。
“就……楼公子有把剑需要我帮忙修补,然后遇见了。”我不擅长撒谎,说完觑了晏淮,示意他帮忙补救。
“哦?这么说你还是先认识的阿雪?真是缘分。”晏夫人温柔的眸子划过一丝诧异,笑着开口。
饭桌上,晏淮不顾他人在场再次夹了块里脊放我碗碟中,漆黑的眸子染上浅浅笑意,意味深长道:“嗯,确实很有缘分,若不是舅舅那把剑,我怕也遇不上阿鸣。”
我望着眼前逐渐堆高的碗碟不禁叹口气,在桌底偷偷扯了下晏淮衣袖,极其小声提醒:“别夹了。”
晏淮不知为何笑了,淡然提醒:“阿鸣,他们听得见。”
我:“……”
行,有武力确实了不起。
我尴尬抬头恰好对上盟主夫妇两人和颜悦色的眼神,只是这眼神不知何时多了份打量与审视,默默咽了咽口水,紧张不已。
“阿鸣,你年方几何?可有婚配?”晏夫人忽然问出声。
来了来了,问完家世就开始问年纪了。
我虽然没见过家长,但先前相亲时媒人基本都会问这些信息以便女方了解情况。
为了给盟主夫妇留下好印象,我立马坐直身子,认真回应:“二十有八,尚未婚配。”
“真的?”晏夫人眼睛流露出一丝诧异,余光瞥了眼正专心给小点挑鱼刺的晏淮,“我见阿鸣一表人才,实在是良配一枚,你若不嫌我多事,我恰好认识几位好友,她们家中有闺女正待嫁,可以给你介绍介绍。”
我张了张嘴,一时间不知如何接话,没想到晏夫人竟想给我说媒,若是以前我定然求之不得,可现在……
我喜欢的是她儿子啊!
“娘,”晏淮不悦地开了口,眼底流露出一丝无奈,“阿鸣已有中意之人,你就别乱点鸳鸯谱了。”
“你这小子,”晏夫人私心被自家儿子当众戳破,嗔怒了句,“你自己不愿成家就算了,先前给你说亲你也不要,而今我看阿鸣人不错,都说肥水不流外人田,你还不让我介绍。”
晏淮避重就轻地回复:“阿鸣是不错。”
“行了,夫人,孩子大了你让他自己挑吧,这种事急不得。”一直保持沉默的晏正明开了口,他将舀好的莲藕排骨汤递到晏夫人面前,“藕炖得嫩,夫人尝尝。”
“你干嘛,孩子们都在呢。”晏夫人面露一丝娇羞,小声埋怨了句,随即笑眯眯地用汤匙舀了口品尝,满脸的幸福快要从眼底溢出。
这种感觉太久违了,看到晏淮爹娘这般和睦的气氛忽然想起当初爹娘也是这般恩爱的。
一时间,心里涨涨的,竟有种家的感觉。
散席后,晏淮让若影先带我去了住处,他留下说是有事要跟盟主夫妇谈。
我想也是,晏淮离家也有段时间了,一家三口叙旧无可厚非,并未多想便跟着若影去了晏淮的卧房。
“若我回来的晚,别等我。”临走前,晏淮柔声提醒。
我应下,临走前还是不放心地叮嘱了句:“别太晚了,你的病才好没多久。”
晏淮趁着没被人发觉,大着胆子拿额头亲昵地蹭了下我额头,低低笑出声。
“好,都听阿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