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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大夫一同前来的,还有楼砚雪,以及那位曾有过一面之缘,手持“止心”剑的男人。
男人身形健硕,个头约莫高我半个脑袋,面色沉稳,神色凌厉,浑身透出一股凛然之色,给人一种莫名的压迫感。
站在一旁的楼砚雪与他形成鲜明对比,这人眉目温和,朝我轻点了下头算作打招呼。
楼砚雪面相没什么攻击性,看上去极好相处,可我知道,此人真实身份断然不会简单。
若把身旁高大的男人比作能大杀四方的孤狼,楼砚雪就好比不费吹灰之力便能收服孤狼的驯兽师,看着人畜无害,偏偏身上有股令人折服的王权之气。
“小季,我刚寻大夫的路上遇见了他们,说是晏和风的家人,便将他们一同带来了。”大哥看了眼两人,朝我挤了挤眼,欲言又止。
我知道大哥想问什么,无非是想质问晏淮的家人是否知晓他男扮女装的事。
但当务之急还是给晏淮看病重要。
“稍等一下。”
我朝楼砚雪两人颔首点了下头,拉着大哥往旁边走了几步,拍拍大哥肩膀,安抚道:“大哥,没事,你先去铺子里吧,等我这边解决好便去寻你。”
我第一次见大哥打人打这么凶,估计自己心里也不好受。
大哥搓了搓手,难为情道:“那行,要有需要帮忙的地方再喊我,药费什么的记我账上,毕竟人是我打的,大丈夫一人做事一人当。”
我没接话,转了话题:“行了,你快去铺子里吧,别出摊晚了引起嫂子怀疑。”
“哎呦。”大哥拍了下脑袋,恍然想起这事,“那不说了哈,我先走了。”
告别大哥,我转过身欲请人进屋,楼砚雪倒是先开口,轻声询问:“季公子,和风在你这吗?”
我点了点头:“嗯,他……他受了点伤。”
楼砚雪没问受伤原因,像是早就习惯晏淮给自己惹事似的,熟练地道歉:“季公子,对不起,稍一转眼没管住就被他跑了出来,给你们添麻烦了,我这就带他回府。”
楼砚雪语气透露着深深的无奈,就好似家里的大人来抓贪玩不听话的孩子。
人都这么说了,我只好客气道:“不麻烦,我带你们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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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回。”
并不怎么敞亮的屋内一下子挤满了人。
自打父母去世,我这卧室许久没这般热闹了。
大夫连晏淮的手腕都没摸到就被他耍性子甩开,只能讪讪收手站在一旁为难地看着我。
而晏淮,二十几岁的人掀起被褥就是往自己头上一盖,背过身耍起无赖,否决了楼砚雪的提议。
这是我从未见过的晏淮,竟还有这么孩子性的一面,怕要不是托楼砚雪的福,可能还看不见。
楼砚雪朝身侧的关止看了眼,哪怕没有言语,关止轻而易举意会到对方意思,从腰间掏出一锭银子递给大夫。
“劳烦您走这一趟,这银子算作补偿,您可以回去了。”关止声音如同他这人一般,沉稳而冷清。
啧,有钱人出手真是阔绰。
我暗自唏嘘。
见大夫也走了,寻思楼砚雪这么做无非是怕“家丑”外扬,我这个外人再不识趣就不太好了。
“那什么,你们聊吧,我出去。”
话音刚落,两道声音齐齐响起。
楼砚雪:“不用。”
晏淮:“不准!”
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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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被迫待在房里,与关止两人齐齐站在一旁,听楼砚雪教训他这个不省心的外甥。
“你就这点出息,病没好全你急着跑出来做什么?”楼砚雪言语透露着无奈,上前将晏淮蒙着的被褥一把拉开。
晏淮逃不过,只能正面应对,他转过身双手撑床借力起身靠在床头,下意识瞧了我一眼,轻飘飘地说:“你不都看见了。”
楼砚雪哪能不懂晏淮的心思,他目光垂落,注意到晏淮雪白的领口处浸染着一块细小的血迹,宛若雪中盛开的红梅,刺目得紧,想让人不注意都难。
晏淮察觉到楼砚雪的视线,顺着方向低头瞧了眼,看样子应是方才咳嗽时不小心滴落的,他也没注意。
晏淮刻意拢了拢领口,将血迹挡住,免得楼砚雪小题大做,勾起唇角半开玩笑:“舅舅,别这么盯着我,某人估计会吃醋。”
闻言,一向好脾气的楼砚雪额头青筋凸起,垂下的手缩成拳,极力忍耐着。
要不是看在这人受伤份上,定然要拿棍棒好好教训一顿。
一张温润的脸色沉下,他衣袖一挥,厉声呵斥:“晏淮,若你不爱惜自己身子,再这样下去,我会派人直接将你送回新州。”
晏淮垂下的黑眸有所波动,他轻挑眉眼,又恢复成漫不经心的状态。
“你试试。”
楼砚雪气急,哽了半晌,颇有几分恨铁不成钢:“你,倒是出息。”
晏淮掩唇重重咳了几声,嗓音嘶哑:“舅舅,承让了。”
两人一来一回地斗嘴,大有要争吵趋势,但楼砚雪一看就是有涵养之人,嘴不如晏淮利索,说不过对方。
我一边心惊胆战地听着,一边偷偷瞄了眼身旁不动如山的关止。
关止从始至终未插过一句话,那淡漠的态度好似对这场面早就习以为常。
而我却颇有些大开眼界。
原来温润如玉的大金主也有这般严肃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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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砚雪说了几遍,晏淮大有赖在我家的趋势。
重点是他也不过问下我这个主人家愿不愿意。
我在心里犯嘀咕。
这个晏淮真的是,就算病了也这么霸道无礼。
谁知下一耳朵就听到楼砚雪开口询问:“你执意留在此地,可曾过问过季公子的意见,别忘了你曾应过我的事。”
不知晏淮到底应过楼砚雪什么事,只知道这话一落,方才还精神抖擞的晏淮就跟雨打芭蕉似的,泄了气,偏过头直勾勾地朝我看来。
我被这灼热的目光吓一跳,不禁抬脚往后退。
就一小步,被晏淮发觉,这人方才还一副郁闷的神色陡然间变得难看。
“舅舅,你们先出去,我有话单独跟阿鸣说。”
不等我反应过来,楼砚雪跟关止转身而去,甚至体贴地关上了卧室的房门。
我忐忑地朝房门瞧了眼,又转头看向床榻面无血色的晏淮,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楼砚雪都不问下他这外甥为何非要单独同我说话吗?
若是知晓我曾与晏淮的关系,怕不会走得这般干脆吧?
我正思索着,晏淮不满的语气传来。
他掩唇咳了两声,拧眉朝我招手:“阿鸣,你走近些。”
我迟疑了一会儿,在晏淮愈发沉下的脸色中,慢吞吞走近。
晏淮早有预谋,藏在被褥的手迅速钻出,一把握住我的手将我拉近。
我察觉后欲抽出,却被晏淮紧紧攥住。
其实我可以再使劲一些,现在生病的晏淮肯定不是我对手,而此刻又在我的地盘。
但我有些不忍心。
晏淮原本冰凉的手在被褥下捂出了温度,此刻覆在我手背的手宽大而温暖,沾染着熟悉的味道,是独属于陈旧被褥被阳光晒干的味道,嗅起来便暖洋洋的。
“阿鸣,你想我留下吗?”
晏淮仰头,深邃的眸子里裹着我从未看见过的神色。
脆弱、乞求,甚至有些可怜。
他那么强大、偏执又傲慢的一个人,这三个词怎么都套不到晏淮身上。
可此刻,晏淮用这双受伤的眼神盯着我时,我竟犹豫起来。
“阿鸣,留下我吧。”
“没有你,屋里都太冷了。”
“我向你保证,等病好起来后我自己会离开。”
晏淮牵起我的手贴在腰侧受伤处,上面缠着一层白纱,是我亲自包扎的,样式粗糙得很。
我本想着等大夫来了让人家重新弄,谁知大夫还没把上脉,便被这人赶走。
“这伤算你的,你得负责。”
这人又开始耍赖,我还没怎么碰,故意“嘶”了声,喊疼。
这疼明显喊给我听的。
我也是没出息,知道晏淮是假装,心里却忍不住跟着揪了一下,当真怕他疼。
娘亲之前就说我耳根子软,吃软不吃硬,容易被人欺负去,我现在终于明白什么意思了。
我根本无法拒绝病弱的晏淮向我提出请求,尤其这人语气里莫名带着一股道不出的委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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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留下也不是不行。”
话音一落,晏淮本黯淡的眸子倏地一亮。
我别过头不去看晏淮炙热的眼神,默默将手抽回。
“但我们要约法三章 。”我道。
晏淮端正神色,认真道:“好,你说。”
“第一,不许罔顾我的意愿,像上次那种事不准再发生。”
是什么事,我与晏淮心知肚明。
我讨厌被人逼迫做自己不愿意做的事情,哪怕是晏淮也不行。
事后,我也一直在想晏淮为何要那般做,平日他是偏执了些,但到底还有同理心存在,偏偏那日就跟疯了魔似的,非要拉着我,最后两败俱伤,谁也没讨得好处。
后来,在与楼砚雪沟通中,我得知了这种心态形成的缘由。
晏淮那种“强买强卖”的心态,有点像在溺爱里长大的小孩,突然有天遇到了喜欢的人,又不知该怎么对人好,于是便想在对方面前将自己优势都展现出来,讨好对方。
从楼砚雪的讲述可以得出,在此之前,晏淮没有喜欢过人,更别提帮人做那般亲密的事。
“我保证,从今以后若阿鸣不愿,我便不勉强,除了不理我之外。”
我没理会晏淮偷偷给自己增添附加条件,继续道:“第二,不准再拿身体开玩笑,该看的病要好好看。”
想到今日晏淮故意挨那一棍子我就气,面色颇为严肃,特意瞪了眼这人作为提醒。
晏淮却不知何由,忽然笑起来,一口答应:“好,都听阿鸣的。”
“第三,我这条件简陋,你……你别挑三拣四。”
我本想说别跟先前那样难伺候,但想想还是算了,给对方一点面子。
“好。”晏淮满口答应,随即道,“阿鸣,你是不是对我有误解,我很好养的,天天喝莲子粥都成。”
“……”
这人是不是对自己很好养有所误解,还有为何那般爱喝莲子粥,上辈子怕是个莲花精转世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