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漏罅,迷蒙光斑,轻轻簌震。
晨时,风温尚凉。第一神居室之外,一位贪婪教徒欠身而立,轻叩了叩门。
内里却寂然无声。
他迟滞须臾,恭谨自慎道:“首神大人,信徒来向您呈送餐点。”
却依旧不得应答。
他疑惑地眨眸,望着那合闭之窗,小声嘀咕:“睡得真沉……”
言毕蹑脚后退,他离开西堡,往中央那幢堡垒而去,匆促上得最高层。
叩门入内,窥望得对侧高台上,教主无撑颌而坐,正摆弄一株朱丝水仙,水仙轻曳曼舞,他提唇而笑。
觉察脚步,他懒散斜乜:“何事?”
“禀教主。”教徒欠身,语调卑敬,“您早时吩咐我派送餐点,然首神大人此瞬尚未起。”
“是么。”无以异能拂动朱丝水仙,惹其颤摆,旋即幽冷森笑,“他昨夜擅自偷腥,此瞬又累极酣眠,倒是惬意。”
尾字落,教徒难辨别他究竟是怒是喜,抿唇低首不敢言。
良久,教主似感乏味,他拢指捏碎朱丝水仙,恻笑乜来,仰靠椅背:“我依稀得记,你名齐兀。”
教徒微怔,齐兀仓皇应:“是,信徒之名鄙陋,幸蒙神君过心。”
他面露愉色,虔诚跪拜,仰头望教主,似在待他垂青施舍。
怎料那高椅之人,弯唇竖瞳,似蛇类吐信般笑意瘆寒。
“可怎么办呢……”教主沉缓低语,“齐兀,近似‘齐无’,这般放肆之名,我很不喜欢。”
齐兀刹那缩瞳,可顷刻间,内脏骤然炸蹦,七窍喷涌猩红,他一瞬化为红白肉泥,瘫软滑地。
再无人形生气。
教主呵呵森笑,很快有数名女仆鱼贯而入,面无表情走近来,跪地铲走肉泥,以抹布迅速擦净,躬身退却。
离得近的一位遭教主勾揽入怀,解除傀儡咒术。女仆面色煞白,迫己扯出唇角笑容,断续细声道:“神、神君,求问您有何吩咐……”
“我杀人杀得索然,心怡你的蓝色眼睛。”教主抚过她眉尾,“你将它献给我,把玩一番,好么?”
女仆一瞬惊恐,她疯狂挣扎起来,却遭那指掐叩入眶。
滋啦。
瞳珠遭勾剜,扯拽而出,教主抛她摔地,绕指转起那对小小瞳珠,举高端详细看。
剧痛剧悚之下,女仆当即惨不瞑目而死。
须臾,教主复又捏碎瞳珠,他仿若困倦,撑回下颌,阖眸匿入高椅阴影之内。
*
正午,日华盛极。
冰堡中央高堡顶层,络绎穿行素裙女仆,奉餐奉酒,摆置盘盏刀叉。
第二神,欲,戳弄捻起刀叉,敲敲高脚杯,嚷嚷道:“好慢好慢!还不来么?我太饿了!”
“众位久等。”首神宛斯迹终于现身,勾唇含笑,红瞳瞳光却淡而冷,“实在抱歉。”
回以众神相见之礼,教主示意落座。
欲得了赦准,终得舞动刀叉,大快朵颐。
他面庞上的六芒星印记抖动,小小嘴巴塞得发鼓,仓鼠般地嚼啊嚼,眼眸晶莹璀璨,瞄准了一块烤鹅,伸手便要去叉。
怎料他似是不甚娴熟,良久也未曾叉到。四下喧嚣,无人注意到他,他急坏了,险些自椅上蹦起来。
而下一瞬,修长手指递近,连同餐盘被推送至欲身前。
欲眨了眨眸,抬头,对上了一双温和含笑的眸。
是对侧座席的宛斯迹。
宛斯迹歪头轻笑,柔和温语道:“欲先生,请用。”
欲嘟了嘟唇,眼珠滴溜转了一圈,哼哼:“你是好心还是假意?”
“自是好心。”宛斯迹勾唇,“欲先生,您有所不知,我曾在某人面庞上,亦见过这般印记。”
霎时,欲面色剧变。
“你——”
“我并无所求,但欲先生。”宛斯迹截断他,施然切开盘中炙块,起身,抵近去,“迹曾耳闻,您攀附于贪婪教,并非为旁事,而是为借之寻觅失散至亲。”
欲蹙眉,稚嫩面庞浮现阴沉:“所以?”
“所以……”他安置炙块于他身前,又附耳去,抵鬓低语,“若您应迹一道请求,迹便带您去寻他,如何?”
欲默然森鸷,乜眸盯他不语。宛斯迹瞳色狡黠,稍露虎齿,自他耳畔吐出轻微字句,而后悠游直身,重新落座。
四下依旧喧嚣,无人觉察此侧发生了何事。
另一侧教主已搁匙,撑颌阖眸小憩,漫不经心听得身侧之人切切奉承。
午宴终至尾声,女仆依序入内,拾拣残羹餐具,换上甜点。
欲垂眸望见五色马卡龙,神色稍缓,双手各拿一块,兴冲冲地左右轮换咬下。
“唔唔唔!”
这个好吃!那个也好味道!
他正欢快雀跃,对侧宛斯迹愉悦眯眸,以不疾不徐嗓音启唇,打断喧嚣:“众位前辈稍静,迹有一事,须得冒昧请教神君。”
喧嚣骤止。
偌大餐厅陡寂,在座之人尽数侧眸望他,眸光焦汇之下,宛斯迹幽慢道:“神君可曾听闻,世间有一法器,名为纳镜。”
教主蓦然掀眸,瞳珠睨向他,却森森不语。
新任第七神踟蹰道:“纳镜?可是那民间传闻中,可用以吸收储蓄异能的菱镜?但这世间,当无人见过此等稀罕物才对,你怎的莫名——”
“此言半真半假。”宛斯迹抵唇轻笑,“言其具备吸收储蓄之效,是真;然要论无人见过,却是假。”
“因为……”宛斯迹笑望教主,“迹便是纳镜之主。”
教主双瞳蓦凝,他逼视宛斯迹,终于切齿咬字发声:“是么。”
“是呢。”宛斯迹支撑长腿,散漫微笑道,“然却可惜,此镜已遭我无意打碎。”
教主瞳色倏滞,淬出寒光。
“碎了?”第七神似觉匪夷所思,“这般要物,你竟——”
“但。”宛斯迹再次截断他言,“但其所具功效,却赋予给了迹。”
句落霎时四下哗然震惊,第七神径直拍案而起,眦目断喝:“荒谬!这怎么可能!你在说什么诳语!”
他还要再斥骂,倏然间,后颈遽然遭寒。
一道银白结界化作薄刃,悬抵于他血骨之上。
“诳语不诳语。”宛斯迹屈指似曳水,笑益狡黠,“您不妨试试?”
“你、你!”第七神匆促移开眸光,转望教主,哀求般道,“神君!此人这般无礼,请您罚、罚……”
教主低低嗤笑。
“很好。”无斜唇展露讥诮,“暗地吞噬东灵少主异能心种,异能倍增,真真藏得够深呢,宛斯迹。”
“昨夜那贩花者,便是弑神官白司,是么?”他悠哉从容起身,缓步走向宛斯迹,“怎么,陛下这般隐匿,委曲求全,是有何筹谋么?”
“筹谋不敢。”宛斯迹亦起身,谦然欠腰,“神君,迹而今为您座下刍狗,正想将全数异能,转献于您呢。”
“呵。”教主顿足,停于三步之外,竖瞳冷笑。
“神君。”他仰靠餐桌,叩指敲沿,缓缓低吟,“‘此祭通天,告将上苍,无自封神,贪婪祛悯,人尽可戮……’”
“这碑文,是由您亲手篆刻。”他歪头,血瞳盈满无邪,“这般鸿鹄雄志,您怎么眼下却生了怯呢?”
第七神怒骂他放肆,却遭身侧人拽住,难以近前。讨伐声里,阴鸷眸光下,宛斯迹再次启唇:
“神君,您既已对迹种下傀儡咒术,即便算得豪赌一次,胜算亦占十之九,何必畏惧?”
教主压眉,瞳几近蛇类淬毒:“赌什么?”
“就赌……”宛斯迹薄唇翕动,“赌迹忠心不假,若您纡尊降贵,随迹同去高塔,迹便将自甘葬身塔顶,献祭异能。”
第七神勃然,他骂声愈发急:“骗子!骗子!神君莫要相信,他——”
此句戛然而止,宛斯迹以银白结界,割断了他的咽喉。
刹那血溅三尺,猩红喷洒,教主瞳底欲妄翻涌,终究诡笑提唇,道:“可。”
他拢指驱动庞大异能,四下场景一瞬变幻,欲猝不及防,手中马卡龙掉落在地,呆呆望着二人。
高塔之上,风流澎湃。
雪白发遭浮动,宛斯迹低低笑,又压抑眉心,勾唇屈膝行礼:“如您所愿,神君大人。”
“交付异能,即饶你不死。”教主吐字缓沉,赫然驱动傀儡咒术,“宛斯迹,不可违令。”
“迹从令。”宛斯迹血瞳一瞬失焦,木然奉掌,谦而哑地道:“请您将手,交付于迹。”
教主踟蹰须臾,伸手抵指。
指尖触及的刹那,灼目烈光迸飞散射,似灌海入七窍,教主双瞳遽然放大,汹涌异能咆哮袭来,他滞涩一僵,而后纵声大笑。
“蝼蚁!”他肆意高呼,异能疯狂灌注之下,眼珠暴凸,傲踏枯骨,“尔等蝼蚁,皆为我姬无掌心傀儡!”
“狗屁风冥皇帝!”他倏然钳制膝下人之喉,越过浮动雪发,逼视那双黯然无色的血瞳,“同为天地疯狗,我着实可怜你,可怜你……”
“你瞧。”他桀声嗤嗤,“你瞧啊……”
“世间众生万千,万千不及我,卑贱、鄙陋、愚蠢、羸弱,他们趴伏拜我,屈从我,我只当不屑!此瞬,此瞬我将成神,你将成鬼,高低隔天堑,你怎么还不唤我一声世界主人呢?”
血瞳滑落泪痕,宛斯迹生生遭迫,他僵滞抬首,从他所令,缓缓翕动薄唇,涩声吐字——
“做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