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闻初辞别飘渺谷之际,李萱儿跟着柳青一起来送他。第一次见到李萱儿时,尚且觉得此人阳光明媚,如今浑然不觉。虽然她面上看去依然如此活泼开朗,但她说的话做的事,都太过于刻薄、尖酸、刁蛮。
陈闻初原以为她会说些什么庆祝他离开的话,或者是得意地说些“看吧我早说他不会来见你”之类的。可是李萱儿这次很乖,什么难听的话都没说。
她敛了脾气和戾气,说话虽然还扬着个调,但是内容简短真诚了许多。
“来送送你。兴许这次是最后一次见了呢。”李萱儿冲他笑了一下,她眯着眼睛,很舒服地享受今日的阳光。
秋日和煦,微风不燥,这样的天气是实在太好。
“这次你回妙法宗,想来首要的事情是解决害你的人。但我猜——你并不知道是谁,或者说你有个人选了,但是不笃定是他。你说,我猜得对吗?”
“嗯。”陈闻初点点头,不再说别的了。
李萱儿有些不满,眯起眼睛看他,心想这人怎么这么无趣。又废又无趣,跟一潭死水似的,像个愣头青,李何欢究竟是怎么喜欢上这样的人的?
“……嗯,难道你就不想知道,害你的人是谁?”
“来买毒药的那人,一定就是害我的人么?也许他受人指使呢?或许是还有同谋呢?”
李萱儿撇了撇嘴:“哈……那您的思维还真是严谨啊。但我想,能指使他的人很少。至于同谋不同谋的——那就要看在妙法宗里,看你不爽的人,究竟有几个咯。”
她哼哼一笑,很是得意:“怕你回去后找不着仇家,我还是大发慈悲地告诉你是谁吧——你想知道吗?”
陈闻初冷冷地看着她,一副“你爱说不说”的模样。
李萱儿撅着嘴,心想:如果不是李何欢让我来告诉你,我才不来呢。
好在陈闻初没有跟她耗太久,抿起嘴恭敬道:“还望李姑娘相告。”
李萱儿诧异:这人还是会说好听的话的嘛,难怪李何欢会被他花言巧语骗了。
她有点儿得意忘形,喜笑颜开:“嘿,那我就跟你说吧——翟秋,你师父的师弟的弟子,算是你师兄?你们妙法宗辈分真的很乱……”
陈闻初惊讶道:“翟师兄……怎么会……”
他摇摇头,明显是不相信。
“我没必要骗你。至于他为何要害你,无非是你挡着他上位的路了,或者是关于爱恋?他喜欢的人喜欢你之类的……但我想,能用绵冰——尽管是个失败品,用这个害你的人,想来是不会盼着你好的。忘了说啊——当初他来买的,就是绵冰,是我不小心拿错了。”
李萱儿“嘿嘿”一笑,她才不会说当时存着的绵冰用完了,拿了个失败品滥竽充数。现在也不知道当初的决定是对是错了,如果用的是真正的绵冰,陈闻初这人也算是废了。
“所以他的心思肯定是,想把你武功废了。想来是你挡着他的路了。”
挡路了么?
陈闻初皱着眉头想了一下,最终叹了口气,什么也没说。
妙法宗不算特别有名的大派,江湖第一第二算不上,但也是在前头的。底下鱼龙混杂,弟子很多,单说陈闻初他师父廖文帆的关门弟子就有十几个。
陈闻初只是其中一个。
翟秋是程远长老的弟子,也是他最得意的弟子。如果没有什么意外的话,陈闻初认为,不说宗主之位,将来长老之位他肯定是有的。
这样的人,究竟忌惮自己什么呢?
众弟子之间,不和的也有,但宗门禁止私下斗殴……难道是因为这个,直接不斗了,暗藏杀机,毒杀?
陈闻初叹了口气,就算不和,也没到你死我活的地步。
是了,翟秋没有要杀他,只是想废了他。
这次陈闻初回到妙法宗,固然欣喜,可也不知道该如何面对翟秋,如果直接问的话,他会承认么?如果找师父主持公道……算了,他已经不是小孩子了,得自己解决些事情了。无凭无据地去讨说法,不太好。
他打算先去见廖文帆,太久没有见到他老人家,的确很想念。
他在后院找到廖文帆的,他师父正在跟程远师叔在玩骨牌,旁边还放着一副双陆棋。宗门里禁止玩牌赌博,但是长老们除外,大家也就只能对他们睁只眼闭只眼了。
程远看了一眼来人,还以为自己看错了,揉了揉眼睛,对背对着陈闻初的廖文帆说:“你徒弟回来了。”
廖文帆正想着该出哪张牌,哪有心思想太多,随口一问:“哪个徒弟?”
“陈闻初。”
陈闻初对着程远尴尬地笑了一下。
“不然我们把牌收收?”徒弟睁只眼闭只眼,那他们做师父的也要给面子收敛一下嘛。
廖文帆高高兴兴地扔牌,手一挥:“没事,他眼睛瞎了,看不见。”
陈闻初轻声咳了咳,幽幽道:“师父,就算我瞎了,您也不能在我背后这样啊。”
廖文帆吓得转过身来:“哎呀!你能看见了!”他眨眨眼,笑道,“我这不是在你背后啊,在你面前在你面前——”说着,他的手背过去收牌,转头对程远小声说,“改天改天。”
陈闻初忍不住笑,他们这点嗜好,全宗门都知道。不让弟子打牌,但是自己打得兴起。还要逼着自己在弟子面前当好榜样,真是为难他们了。
“呀。什么时候回来的呀?眼睛怎么样了?有没有什么不适的呀?在外面吃苦了吗?”廖文帆拉着他开始嘘寒问暖,手里收牌没停过。
陈闻初轻轻地摇摇头:“一切都好。”
程远扫了一眼廖文帆:“在外头哪有不吃苦的。你一个人下山,真是遭罪了。”
“没有的……在山下遇到了贵人,他帮了我很多。也是多亏了他,我的眼睛才能被治好。”
“哟,贵人。谁呀?改日我领着你登门道谢。”廖文帆一脸恨不得现在就去。
“嗯——已经过去了。”
只是我还有点想他。
“噢噢噢——”廖文帆笑着点点头,会意道,“看来是和人分开了,心里不舒服呀。我猜是不欢而散吧?”
陈闻初皱了皱眉,他师父这爱八卦的性格依旧没改。
“不是。不是不欢而散。”
他们依然,陈闻初坚信,他们依然念着彼此。
只是时间是一条长河,他在这端,谢风雪在彼岸。于是他们被分隔开,无法在一起。
“那就是好聚好散?”廖文帆说着,忽然变了脸色,拉着陈闻初指着他说,“别跟我说你和人私定终身,等会就要抛弃我这个师父和人过日子去了。”
……这都哪里到哪里啊。
程远实在忍不住笑了,拉着廖文帆让他正常点。
陈闻初无奈地笑了:“师父,我没和人……我没有要抛弃师父和他过日子。”
陈闻初想起来,他们曾经一起幻想过未来,也说要一直爱他之类的话,这也算是私定终身了吧。
廖文帆看向程远,很是苦恼地说:“哎哟——我徒弟,怕是受了情伤。”
“没有——师父,真没有。”陈闻初苦笑着摇头,“我已经很知足了。”
“哪家的姑娘啊?把你弄成这样——闻初,你可不是什么拿得起放得下的人。”
廖文帆了然地看着他,他的徒弟是什么样的人,他太清楚了。如果是什么轻易拿起放下、很容易就知足的人,那就不会要强,也不会眼瞎了还要逃下山求医。
在廖文帆看来,陈闻初是一个认定了目标,就必须会达到的人。有时候执着到他都觉得有点儿偏执。不过这孩子太会忍了,太能克制自己,理性、不露锋芒,有时候也怕他压抑着自己了。
所以是真知足,还是假知足,廖文帆更偏向于——这小子在自己骗自己。
听了廖文帆的话,陈闻初愣了一下。如果知足的话,在复明之后他就应当离开飘渺谷的,可他硬生生拖到了八月初一。
是谢风雪不要他了。
他一直不来,不肯见他,他再一次……不辞而别。
陈闻初没有办法,他只能成全谢风雪,甚至是没办法去责怪他。他实在是太爱他了,不想让他为难,不想让他难做人,也不忍心责怪他不要自己了。
如果不愿意来见他,不愿意和他在一起,也没关系的。
于是他一次又一次跟自己、跟所有人说,他已经知足了。只要是谢风雪给他的,他都要。他如果要在一起,那就在一起;如果要开分,那就分开。
他不想让他难过。
难过的,难忘的,都留给陈闻初一个人吧。
陈闻初轻轻地点了点头,但又摇了摇头。
“可我得知足,不能……让他为难。”
廖文帆深吸一口气,重重叹气,感慨道:“感觉这是你受过最重的伤。”
“是吗……也许是吧。”
他和谢风雪逃亡,九死一生、命悬一线。在巷子里夜奔,在山丘中差点死去,可到头来,最重的伤,竟然是情伤。
他有点儿难过了。
他瘪着嘴,有些想哭。
想到过去的那么多事情,就忽然,好想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