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风雪一直在旁边默默听着他们的对话,不曾参与。现下双方沉默了,各自喝起了茶。谢风雪正觉得尴尬的时候,外头传来千千的呼唤声。
“漂亮哥哥!”
谢风雪只觉得千千现在真是救星,把他从这尴尬的气氛里摘出去。他弯弯眼睛,笑着应她:“怎么了?千千——”
谢风雪起身,打算出去瞧瞧。
陈闻初一把将他抓住,抓着不让他走的意思。
谢风雪俯身轻语:“我出去一会,你在这,还是要跟着出去?”
陈闻初轻轻摇摇头:“我还有事,想继续跟师姐谈谈。”
“行。那你们好好叙旧吧。”谢风雪安抚似的拍拍他的手,再把手从他手里抽走。
陈闻初没有再抓他了,而是更小声道:“漂亮哥哥,不要被小孩子占了便宜。”
谢风雪硬生生从他这句话里,听出几分调侃之意,这完全不像是陈闻初会说的玩笑话吧?
谢风雪笑着回他:“好的。陈叔叔。”
陈闻初:……
廖灵兮看着谢风雪走出去,只觉得挺有趣的,不禁问:“你跟这位……还不知道叫什么呢,怪我,没来得及问。”
“谢风雪。”
“你们一路结伴同行?”
“在江城认识的,他和我一起去飘渺谷。是个大夫。”
“大夫?小谢大夫。”廖灵兮笑道,“那你跟这位小谢大夫,关系真不一般呀。”
“……是么。”陈闻初微微皱眉,手却是一顿,不自在地说,“师姐觉得,我和他,是什么关系?”
“藕色衣裳,不是你自己挑的吧?真不是你的风格。还有这发带,也不是我送你的那条。你倒好,反手把我送你的给了他,让他系在了手上。他腰间那块白玉,也是你的吧?”廖灵兮啧啧道。
“是。衣裳是他的,我拿来穿了。发带是他买的,原来那条,被他拿去当手绳了。”
廖灵兮眨眨眼:“这可真不一般。”她没就这话题继续往深了说,而是聊起他的眼盲,“闻初,你的眼睛,还有治吗?小谢大夫怎么说?”
“他治不了。现在只能去飘渺谷看看,兴许那儿可以。”
“闻初。已经四月了,你出来快半年了。若是到时候去飘渺谷,仍然未果。你让人给我传书,我带你回师门,行吗?”她怕他一根筋地往下走,怕他觉得这儿不行,就要去下一处,在这个事上死耗着。
“师姐,你觉得我的眼睛……医不好了么?”
“怎么会呢?”廖灵兮紧张道,“怎么能呢?闻初,若是飘渺谷不行,师姐也会给你想办法,再寻良医的。”
“其实我快习惯当个瞎子了。可是我好像有点儿遗憾。”陈闻初小声说着,几乎是喃喃细语,声音变得轻飘飘的,“我还没见过谢风雪的模样。”
所以以后分别,再度重逢,他要如何认得出谢风雪呢?
廖灵兮莫名情绪复杂,她想了一下,跟他形容:“小谢大夫,人很好看,不然千千也不会喊他叫‘漂亮哥哥’了。他相貌俊美,眼睛很大,水灵灵的,所以看上去温润,但是有点稚气未脱的样子。”
“稚气……呵。”陈闻初轻笑了一声,“确实。他有时候是喜欢意气用事,不太稳重。”而且有时候还要同他置气。
廖灵兮看着陈闻初的眼神变得复杂起来:“闻初,你跟师姐说实话,你们是什么关系?”
陈闻初瞬间收敛了笑容,他不知道该如何作答,这个问题问得这样直白,可他却没办法直白地、坦荡地回答她。
他只能摇摇头:“……算是朋友吧。可我……确实怀有不耻的心思。”
廖灵兮叹了口气,她的直觉是没错的:从她看到他们两个第一眼,就觉得二人之间的气氛太过于怪异。两个人牵着手说着悄悄话,她师弟看上去完全不像她师弟,穿浅色衣裳,跟人交换信物似的……发带、玉佩……陈闻初虽然今日是带着气来的,板着脸,可是对谢风雪的调侃言语,他都是好脾气应着。
如今落实了她心中的想法,她反倒是松了一口气。至少陈闻初知道,他们此时是什么关系,走到了哪一步。
“你喜欢……”
廖灵兮瞬间觉得这两个字好烫嘴,天哪,她师弟,也有喜欢的人了么?竟然还是个男子……好奇怪呀,这是陈闻初的选择么?
廖灵兮顿的这一下,陈闻初却把话头接上来了。
“嗯,我喜欢他。”陈闻初又摇摇头,像是要否定自己这个想法似的,可他说的却是自己的顾虑。
“师姐,可我是个瞎子呢。若是寻医未果,我该怎么办呢?”
他总觉得,他差谢风雪一等了,比不上他,配不上他。甚至够不着他来喜欢自己。他总担心,谢风雪对他的好,是大夫对一个病人那样照顾,是出于怜悯,而非喜欢。
“闻初……怎么会呢?”廖灵兮喉咙一痒,有些难过得想哭,爱一个人会让人成为卑微的人,那实在是让人难过。她这般好的师弟,应该意气风发,爱谁恨谁都应该是直接了当的,如今却这般小心翼翼。
“还是那句话,飘渺谷寻医未果,我定然寻遍世间名医,给你治好眼睛。闻初,不要担心,不要害怕……更不要自卑,你如果喜欢他,要找个合适的时机,试试他的心意,跟他说的呀。”
陈闻初依旧摇着脑袋,他不敢,他要如何不担心,如何不害怕呢?在他心里,谢风雪就是千般万般好的人。这样好的人,陪他走了这么一段路,这么长的时间,他应该知足的。
如今他只喜欢,谢风雪能够找回自己的记忆,找到自己的家,不要再漂泊无定了。谢风雪要做自己喜欢的事情才好。将来兴许是个有名的大夫,也可以混吃等死逍遥生活。他得知道,自己究竟是谁,想要的是什么。
至于是否喜欢自己,是否要和自己在一起。对于陈闻初来说,这是一件很遥远的事情。还有这么多事情没有解决,以后能否再同行,也是不得而知的事情。
廖灵兮叹了口气,知道他这是犯犟了,也不再说什么劝他的话。
“接下来,走到这了,离洞庭不远了,也快到飘渺谷了。”
“是。”
他马上就要跟谢风雪分别了。
廖灵兮见他兴致不高,耸耸肩:“行了,不聊这些了。你只要能想明白,知道该怎么做,就行了。师姐在这方面,帮不了你什么。”
“嗯。所以师姐,你又是为什么,选择了这里、选择了他呢?”
廖灵兮哭笑不得,不聊他了,反过头来聊自己了。
“该从哪里说起呢……”廖灵兮声音温柔又缓和,特别像春心萌动的少女,此时正在回想爱的人。
廖灵兮和林景林相遇,实在她受伤之后,到了玉沙县,被林景林一家救治。她在这里修养的日子,与他生了情。
可她又如何不知道,自己是背负着婚约的人,她将来要嫁给那位只见过寥寥几面的邱公子,为了妙法宗和忠义堂的交好……她不该动心的。
林景林隐约感觉到,他们互相生了情意,可他每每想戳破之间那层窗户纸时,她退却了,不愿意同他聊了,要避着他了。
他想,她有顾虑的。但是他万万没想到,她的顾虑竟然是这一件无法更改的事情——她早已经被家里许了人家,事关两大宗门的颜面关系。
可是灵兮啊,你要叫我如何放下呢,如何舍得呢?念圣贤书这些年,从没有哪一条教过我,要去夺他人的妻子。学着为人处事这些年,从没有哪一点告诉我,因为爱就可以与人偷情。
可是灵兮啊,我的本心却告诉我,我爱你,想要跟你在一起,一段光阴,一点时间,一些破碎的过往……这些就够了。
这样会害了你吗?是啊,以后叫你怎样做人呢?你以后还要嫁给他……你爱他吗?灵兮,还是你爱我呢?
灵兮,若我是忠义堂的少堂主该有多好,或者……可你就是妙法宗宗主的女儿,你该享受荣华富贵的。我怎么能把你留住?又拿什么把你留住?
爱吗?仅仅因为爱,就能把你留住片刻吗?
灵兮……如果这是一场梦,醒来之后你就要离开,我也认了。我能把你留住片刻,就够了。只是我害怕,怕你以后的日子难过,怕你被人嫌弃……灵兮,这样偷来的快乐是我们一起享受的,可是日后的风险,却要你一个人承担……灵兮,我的兮兮,该怎么办啊?
兮兮,我们的爱情,会是苦果、是恶果。
我做了错事,让你也走错了路。兮兮,如果你要这个孩子,这个孩子该何去何从呢?我守着他么?我当然可以守着他,不论他是男孩还是女孩,我都要守着护着他。
林万千么?千千……她的将来,会有千万种可能,不会囿于此间。
我怎会畏惧流言蜚语呢?明明你做的最多,受了最多的苦,我有什么好畏惧的呢?兮兮、兮兮……我只恨我没有能力,护不住你。兮兮,我只能守着我们的孩子,和她一起念着你。
兮兮……你要离开了么?
兮兮,我会等你呢。
廖灵兮生下千千后,呆了不过一个月,就离开了玉沙县。她在这里停留太久了,之前用着养伤的借口,才在这里呆下去了,如果再拖下去,怕是要出事。她刚出月子,就回了妙法宗。
在后来的日子里,她总要时不时回玉沙县,来这里瞧瞧他们。这一晃眼,千千已经三岁了。
只是这样的平静,廖灵兮以为妙法宗没有人会知道的秘密,还是被陈闻初打破了、发现了。
“所以闻初,你要帮我瞒着,帮帮我吧。”
“师姐,我当然会帮你的。”
师姐,你不要担心,你难得的平淡的生活,我又怎么忍心打破呢?
只是我替你害怕,和林景林一样,怕你以后的日子难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