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古代言情>恶途【CP完结番外】>第37章 三十七·情愿

  陈闻初没想到,谢风雪会直接昏倒。徐沛玉说他是受寒劳累,惹了温病。起初陈闻初没觉得谢风雪有什么不对劲,等谢风雪浑身发热,烫得惊人,就像一滚刚烧开的热水。这时陈闻初才深深意识到,谢风雪病了。

  他已经见过,或者说不是见过,而是经历过,谢风雪受伤,谢风雪生病……

  谢风雪昏睡在床上,明正熬了药送来。陈闻初配合地乖乖坐在一旁,等着明正给谢风雪喂药。

  明正把谢风雪扶起,一勺一勺喂药,棕色的药汤喂到嘴里。一旁的陈闻初很乖,明正也很惊讶,自己居然会用“乖”这个字眼。但是守在一旁默不作声的陈闻初,不免让明正想到狗,一条忠心忧主的狗。

  徐沛玉走进来,就看到明正在喂药,陈闻初坐在一旁。

  他拉着陈闻初小声道:“你知道么,谢风雪不远百里赶回去找我,次日又来这儿寻你,他很担心你。”

  寥寥数语,不必细说。陈闻初已经了然,谢风雪这一路以来是何艰辛。但徐沛玉说的又不是“他很辛苦”,而是“他很担心你”,这其中意味难以言喻。陈闻初只觉得心绪复杂,内心波澜起伏。

  所以谢风雪,也像我担心你那样,在担心我吗?所以才辗转两地,奔波数日。也怕我逃走,做出错事吗?

  陈闻初无言,沉默了许久。

  徐沛玉坐下来,看着躺在床上的谢风雪,他竟然有几分怅然:“我与你们相识,不算太久。兴许是这样,所以我看不明白谢风雪。但我总觉得,谢风雪这样的人,与他相识再久,也不一定能窥见他内心半分。”

  陈闻初歪着脑袋听,似乎在思考徐沛玉的这段话。

  徐沛玉以为他又要沉默,却是习惯了:“所以你……”

  “但是,”陈闻初打断道,“谢风雪的内心,本就不能被窥视吧。”

  “对……他是一个,很奇怪的人。”

  “是么。”

  徐沛玉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一瞬间不知道该不该说,谢风雪并非是一个真正的大夫,甚至是一个很自私的人,并非所见的那么心善。可他现在又为了素不相识的人争取正义,究竟是为了自己的那点仁义道德,还是为了……

  徐沛玉把目光收回,落在谢风雪身上。他叹了口气,终究还是决定不说这个。

  徐沛玉看着谢风雪,忽然想起乌头花。

  “你知道乌头花吗?紫蓝色的,高大的一串。”

  “我知道。那是我家乡的花。”陈闻初点点头,尽管他不知道徐沛玉为何把话题落在这个点上,“我来自蜀郡。”

  “原来如此。蜀郡,那是很远的地方。”徐沛玉想了下,蜀郡在哪儿,去那要经过哪些高山。

  “是。”陈闻初说,“所以我见过乌头花,很漂亮。”

  “对,很漂亮。但是有剧毒。”徐沛玉笑了一下,“所以谢风雪就像乌头花,不可近。”

  “是么……”陈闻初顿了一下,摇摇头,“若我没有记错,乌头是可以入药的。谢风雪若是乌头花,也得靠近了,采摘了,才知道他是个怎样的人。”

  陈闻初偏头转向徐沛玉,皱起眉头:“徐二公子,你想说什么呢。想说,他不是好人,在骗我感情,博我欢喜?如同乌头花,带有剧毒,不可靠近?”

  徐沛玉哑然,他没想到陈闻初说话会这么有攻击性。他本是想告诉陈闻初,谢风雪是个江湖骗子,并非真正的郎中。谢风雪此人说话,十句里面兴许十句都是假的。

  可是谢风雪又好像很美好,执拗、还剩着为数不多的正义……总是很吸引人的。

  徐沛玉想着,连他也被吸引了。更何况是与谢风雪朝夕相处的陈闻初呢?这样一个千里迢迢,从蜀郡南下求医的瞎子,若是被骗了,被骗得倾家荡产,又该如何呢?

  徐沛玉很纠结,一边想着谢风雪就是这样的人,但也并非什么恶人,无需多防。一边又想着陈闻初这样心思单纯的人,难免会上当受骗,届时若落得不好的下场……

  徐沛玉叹了口气,缓缓道:“谢风雪,是个有很多秘密的人。兴许说出几句假话,让你受骗。”

  陈闻初渐渐松开眉头,似乎意识到徐沛玉想说什么了。关于谢风雪是个骗子的事情么?关于他失去记忆了的事情么……原来谢风雪把失忆的事情,早早就跟徐沛玉说过了啊?

  陈闻初又皱起眉头,内心有种说不清的滋味。

  但他只是点点头:“我知道。他就算骗了我,我也会信。”

  陈闻初想着,他也不是一次两次被骗了,已经习惯了。

  于是他补充道:“我心甘情愿。”

  谢风雪醒来的时候,发现身边躺着个大活人,吓了一跳,就差没从床上弹跳起来。他仔细看了眼,借着月光,看清了这人是陈闻初。他不禁松了口气。

  谢风雪不知道此时是什么时候,不敢惊醒他。一个人呆呆地望着床顶,感觉自己囿于这四四方方的床上,身体有点儿僵硬了。

  谢风雪忍不住踢了踢被子,下一秒就被陈闻初摁住了。陈闻初的手臂横在谢风雪胸口,他声音有些沙哑。

  “之前我可不知道,你睡觉有踢被子的习惯。”

  他的声音有点儿凉,跟夜晚的风似的。

  谢风雪尴尬笑了一下,言语却是挑逗:“怎么,你也没跟我一起睡过几次呀。”

  谢风雪侧过身去,这才发现陈闻初没系那根黑带,眼睛正直勾勾地盯着自己——尽管他什么也看不见。

  “什么时候醒的?还难受么?”陈闻初手臂依然横在谢风雪的身上,拉着被子往上提了些,把谢风雪掩严实了。

  “我生病了么?什么病?”谢风雪轻声道,“什么时候要你一个小瞎子照顾我了?你也看不见……”

  “温病。”

  “会传染的。”

  “大家基本上都与你接触过了,不是只有我在照顾你。或者说,我不曾照顾你,只是在一旁陪着你。”

  谢风雪闷闷地“嗯”了一声,转过身去,背对着陈闻初了。

  陈闻初任由他动,只要不踢被子就好了。

  “谢风雪。”

  “嗯?”

  “你知道乌头花么?”

  “考验我的水平?不巧,我知道乌头的用处,可以散寒止痛……”

  “不是。”陈闻初打断他,“是乌头花,紫色的花。”

  “怎么了?”

  “徐沛玉说,你很像乌头花。”

  “……这算夸赞吗?不是吧。乌头花可是有毒的,虽然也能入药……但一般都说不要靠近比较好,所以说乌头花‘不喜见人’……”

  陈闻初轻声呢喃:“谢风雪,可我愿意靠近你呢。”

  谢风雪愣住了,他以为自己听岔了,好半天才问:“什么?”

  “我说,我愿意靠近你。”陈闻初再一次肯定道。

  “不是,什么意思?”

  “你是好是坏,是善是恶,别人说了不算,我来定夺。”

  谢风雪没再说话,他只觉得怪异。这种怪异的感觉又上来了,占据了他全部的思绪。如同一团乱麻,谢风雪根本不知道该如何去处理。

  有时候陈闻初实在太过于直白,以至于谢风雪来不及思考其中是否还有什么别的含义。陈闻初是那种说一是一、说二是二的人。和自己这种说话骗人,或者绕着弯子的不太一样,自然也不能用自己的逻辑想法去推测陈闻初的想法。

  谢风雪又不得不去想些别的,一些有的没的。

  谢风雪闭上眼好一会,实在睡不着,翻了个身。他没打算起来的,陈闻初却怕他起来似的,使了些力气,把他压下去了。

  谢风雪:……?

  “我只是想翻个身。”谢风雪闷闷道,戳了戳陈闻初的手,“你身上的伤,怎么样了?上过药了吗?”

  “应该不流血了。上过药了。”

  谢风雪侧身看着他,把他的手从自己身上拉起来,放在自己脑袋下枕着。

  “你好像还没问过我,那晚是如何逃脱的。”

  陈闻初默了默,他并非是没有想过要问,只是他也说过的,谢风雪不是可以窥视的那类人。更别说要去揣测他的心思了。

  “但我知道。不管我说与不说,无论我怎么说,你都会接受,甚至是相信我。”谢风雪笑道,“你总是轻信我,让我不忍心再骗你。”

  “所以,你又要骗我吗?”

  “我不想骗你。”谢风雪声音沉了几分,“我之前跟你说过,我是一个没有过去的人。但是昨夜,我似乎找到了些过往。我在梦里,梦见了往事。我不知道他们究竟是谁,但在梦里,他们是我的亲人朋友,应该是与我最为亲近的人。

  “但我还没办法确认我自己的身份。若是有朝一日,你得知我并非好人,出身蛮恶,该怎么办呢。”

  陈闻初微微皱起眉,轻声问:“你在梦里,滥杀无辜么?”

  “啊?”

  “不然你做了什么恶事?”

  “不。”谢风雪忍不住笑了一下,“梦里的我,遇到一位长辈,有人叫他‘江回’,我想他姓李。而要杀害我的人,叫我‘李何欢’。”

  谢风雪先前觉得,自己是绵冰的孩子。而这个梦,却让他觉得,自己应该是李江回的孩子。如此看来,绵冰是李江回的徒弟,自己兴许是李江回的孩子,竟然和绵冰成了同辈。

  陈闻初也懂了谢风雪这是什么意思,他也许是飘渺谷的人,也许与绵冰老者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也许他曾经亲朋好友里面,就有绵冰老者。

  陈闻初很聪明,他想了想,结合第二日传言的“悲离别现世”,好像一切都说得通了。也知道谢风雪是如何逃脱的了。

  只是他可不曾听说,“无情圣手”李江回还有个儿子。江湖人皆知,李江回有个女儿,名叫李萱儿,还有个徒弟,人称“绵冰老贼”,不知真名,只确定年纪约莫四十多。

  所以,能和李萱儿从小在一起的,除了“段药仙”段海的儿子段慕谦,就是裴清瑜的儿子裴焕生。

  可是李何欢……没人听说过这号人物。当然也可能是段药仙或者裴娘子的徒弟,这二人收弟子多,不似李江回,只收了绵冰老者一位徒弟。

  但是能够确定,谢风雪的身世是跟飘渺谷有关的。

  陈闻初没想戳破这一点,他只是轻声笑了一下,说:“若你是李先生的孩子……你的身世如今有了些眉目,兴许还认识绵冰老者。他也许看在你的面子上,会给我解药。”

  谢风雪淡淡地笑了一下,不禁感叹:“你对我,好像格外容忍。陈闻初,我身上,有你所求的么。总担心,我会亏欠你太多。”

  所求么?是有的。一个一路上的陪伴,一个信得过的人,还算温柔仁义的人。而到今日,似乎又有些不一样了。图什么呢?陈闻初似乎也没想明白。

  兴许是交友不易吧,也许是这一路艰辛终于有人作伴吧,还可能是谢风雪本身就像个美丽的谜,会让人想要靠近,慢慢地去了解。

  当然,若是还有别的什么原因,也不是没有可能。但是陈闻初说不上来,这份独特的奇怪的情感,究竟是从何而来,又该如何表达呢。

  于是陈闻初只能有那么点违心道:“我别无所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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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乌头花花语:不喜见人;不要招惹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