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风雪不是一个擅长马术的人,一路颠簸。好在马还算温顺听话,路上并没有折腾太多。
他一路受累,按理来说应当是倒头就睡。但是谢风雪这一晚上睡得并不好,他很少有这样感受了,浑浑噩噩的,惊醒了三四次,记不清了。
谢风雪自认为有记忆来,就算是醒来的那日,也不曾这样浑浑噩噩不好受过,辗转难眠再到半夜惊醒,整个人像是受惊的鹿,一惊一乍的。总觉得自己身体睡着了,但是壳里的魂却还是醒着的。
往常并非会这样的,他是个实打实可以做到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人,不乐意去招惹是非。他一贯秉承这样的理念,因此活得也算自在清闲。如今却被人打破了这样的状态。为了一面之缘的人,为了所谓的公平正义,为了承诺信义,会骑马赶百里路来此。
甚至有点怪异,他担心陈闻初,特别特别担心他。甚至可以说他一切不安的根源,都是陈闻初这个变数。这个心里揣着道义的,喜欢出头帮忙的一根筋。谢风雪实在担心他会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
等徐沛玉去了知府那儿,找了通判回来,领着个青面衙役过来。谢风雪早早站在城外等着了。
等他们赶至邓家口镇时,让谢风雪担心的变故,真的发生了。
陈闻初带着张敬跑了。
“谢春风?!你把张敬挟持去哪里了!”
他们四个站在知县门口,得知这个消息,在风中凌乱。
如果不是徐沛玉反应快,谢风雪差点就要被抓了。
局势逆转,他们从主动的一方,变为了被动的一方。
徐沛玉拉着谢风雪,身后是明正,旁边是那位青面衙役。
徐沛玉:“不是,你把人绑了啊?”
谢风雪:“怎么可能是我。”
“那陈闻初干嘛要把那个谁带走啊?他到底懂不懂法啊?”
谢风雪:“……原谅他吧,他没读过书。”
徐沛玉狠狠瞪了他一眼:“妙法宗不教人念书?我不信的啊——”
明正背着包在后头气喘吁吁:“公子……我们……呃,要去哪里啊?”
青面衙役面色如常,气息平稳:“我为什么也要跟着你们跑?”
一句话直接让徐沛玉沉默了。
官高一级压死人的社会,这位来自知府的衙役,为何要逃呢?
谢风雪默了默,虽然这个想法很荒唐,但不是没有可能:“还是先找到陈闻初吧,我怕他把张敬给杀了。”
其余三位:……?
徐沛玉忍不住叫道:“不是——你们江湖人能不能讲点道理啊!别总是打打杀杀的!”
谢风雪先去客栈找了陈闻初,事实上是没有陈闻初的身影。
青面衙役唐珏决定先用自己的身份优势,去查张敬的身世。
谢风雪等人现在在邓家口镇里大海捞针一样寻找陈闻初,谢风雪实在想不出他还会去哪了。明明当初说不要逃的是他,如今逃走了的,也是他。
所以一个瞎子,到底能跑到哪里去?真的不要命了么?
谢风雪找了一圈,回到客栈时,徐沛玉坐在房间里正在喝茶,一副悠然自然的样子。
“怎么,你找着了?人呢?陈闻初呢?”
徐沛玉给他倒了一杯,招呼他坐下:“哎呀,别急嘛。陈闻初是还没找着,但是有个叫‘欧阳钧’的送上门了,说陈闻初让他来找我们,可以带我们找他。”
谢风雪没好气道:“陈闻初自己怎么不来?欧阳钧呢?在哪呢?”
“你怎么气这么大呀?知道陈闻初跑了之后就心情不好呀?怕他做错事?不太像吧——”徐沛玉摇摇头,不紧不慢地分析着,“你是不是气他不告而别,气他带走张敬惹了官家,气他为了素不相识的人做出这样的事情不值当。”徐沛玉笑了一下,“你是个心思细腻的,一锱一铢你都算得明明白白。但他是个意气用事的。可就这么一个人,让你担心得跟猴一样上蹿下跳的。谢风雪,这可不像你。”
谢风雪敛了神色,端腔哼了一声:“昨天到今日,你已经说过好几次不像我了。怎么,我要改邪归正,让你很吃惊呀?”
“不是。”徐沛玉意味深长地摇摇头,“你做这些不都是因为在意陈闻初么?这才让我很是吃惊。”
徐沛玉言语里的调侃之意几乎要溢出了。
谢风雪觉得自己再同他聊这个话题,怕是要往一些奇怪的方向去了。
“欧阳钧呢?”
“明正和他去了。等会就把陈闻初带到。”徐沛玉微微一笑,“还有一事。唐珏发现,张敬母亲姓邓,为邓家口镇人。而他的母亲邓家秀有一亲姊妹,叫邓翠瑶,你猜猜,这位邓翠瑶老夫人,是谁的母亲?”
“……什么伦理戏码?难不成是张敬的亲生母亲?”
“非也非也。”徐沛玉摇摇头,“邓家口镇知县并非江城人氏,而是荆州人氏,姓刘。这位邓翠瑶的夫婿叫刘志,就是这位刘知县的父亲。”
错综复杂的关系,差点把谢风雪给绕晕了。
谢风雪理了理,晃晃脑袋:“……所以,知县的母亲和张敬的母亲,是亲姊妹,知县和张敬是表兄弟关系?!”似曾相识的说法,一个荒唐的想法忽然涌上心头,“你别跟我说,张氏妇……其实是、其实是……知县的姐姐或妹妹?!”
徐沛玉一副“你怎么变得如此聪明”的表情看着他:“对啊。是他妹妹。”
“唐珏是怎么查到这个身世背景的呢?刘知县的应该在荆州才对吧?”
“那谁叫他在江城任职呢?知府那可是能查到的。”
谢风雪沉默片刻,闷声道:“……亲妹妹死了,他也无动于衷么。”谢风雪冷笑一声,此时此刻他是把一切都想明白了。
不信佛法,却认为邪术是对的,因为他们在纵容张敬夫妇地所作所为。那么为何纵容?为何又不在意生死呢?因为张敬是知县的亲戚,两位衙役秉公办事,对其所作所为睁只眼闭只眼,所以纵容。他们与张敬等人并无感情联系,所以不在意他们的生死。
但是他们需要一个名头来纵容张敬,之前是说父母良心,救子心切。如今被揭穿那是“邪术”,却又用“天子礼佛”的名头来堵众人的嘴。
他们真正在意的,是张敬的生死。
于是在陈闻初挟持张敬逃走后,他们才那么着急,走到知县府门口就要捉拿他的同伙“谢春风”。
想明白这些的谢风雪,此时更加迫切地想要找到陈闻初。只有把陈闻初找到,他才知道下一步究竟该怎么做。
所以欧阳钧是谁?陈闻初为何相信他?此时的陈闻初又在哪里呢?
一切的一切,只有等明正的消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