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微言跟过不少剧组,对于“剧组夫妻”并不陌生。

  不管是演员还是工作人员,一天24小时里,除了睡觉,基本上泡在一起。

  一起工作,一起吃饭,好不容易有个休息日,还要一起去当地的名胜古迹逛一逛,顺便买点东西。

  有一句话叫日久生情。

  剧组的人们有着共同的目标,相似的经历,工作中经常相互帮忙,拍戏时间长,地点又偏僻,没什么事做的时候,聊天就是最好的娱乐活动。

  男男女女聚在一起,本来就容易聊出感情,更别说那些按照剧本出演甜蜜恋爱戏份的男女主演,整天谈情说爱,想不陷进去都难。

  孙微言就曾在某个剧组眼睁睁地看着诞生了一对夫妻。

  男女主演第一天见面只能说是客气,后来两人因为男主演的一些行为产生龃龉,别看镜头里的两人甜甜蜜蜜,剧组的人都知道他们两个不和。

  谁知道三个月后,两个人官宣恋情,当时的孙微言还以为他们是为了配合新戏炒作,心想真是钱难挣屎难吃,为了钱要和最讨厌的人假扮情侣。没想到是孙微言狭隘了,戏没上映,两个人结婚了,直到现在都是圈里的模范夫妻。

  孙微言是个龙套,没拍过感情戏,经验不足才会浮想联翩,好在他很快收了心。

  他告诫自己,演戏而已,千万不能当真,不然到头来受到伤害的只能是自己。

  孙微言努力不把这件事当真,宫笑尘倒是把另一件事当了真。

  孙微言的手机坏了,宫笑尘说要给他买个新的,他说到做到,找人把市面上正在热销的手机全部送了过来。

  宫笑尘故意没有告诉他,而是若无其事地和他出了厨房,回到房间,孙微言被茶几上密密麻麻的手机吓了一跳。

  “这是……”孙微言向宫笑尘投去一个疑惑的眼神。

  他上次见到这么多手机还是在大学期末考试的考场,他总是拖到最后一个去交手机,因为他的手机是全班最烂的。

  那时的他特别羡慕别人有好手机,倒不是羡慕他们的手机功能多么强大,价格多么高昂,而是羡慕他们的手机不卡。

  孙微言有一个习惯,他从不会主动挂断别人的电话,有礼貌的成分,更多的是因为他的手机太卡,按什么都没反应,只能等对方先挂。

  后来拍戏有了收入,同剧组的人大手一挥,直接去买最新款手机,孙微言不敢,只能挑便宜的。

  说实话,他在手机店都没有见过这么多手机。

  宫笑尘用下巴一指,轻描淡写道:“挑一个吧。”

  “真的吗?”做梦都不敢想的场景摆在眼前,孙微言害怕美梦破碎,再三和宫笑尘确认,“您真的让我随便挑?”

  得到肯定的答案,孙微言先擦了擦手。

  这么多手机,孙微言不出意外地看花了眼,他拿起这个,放下那个,小尺寸的方便携带,大尺寸的用着更爽,至于那些在造型上别出心裁的,同样让他爱不释手。

  孙微言迟迟拿不定主意,他从弯着腰的姿势变成蹲着,蹲得久了索性坐在地上。

  宫笑尘的眼睛就没从孙微言身上离开过,堂堂霸总,也有打下手的时候。被孙微言淘汰的手机,他帮他放到一边,太远的够不到,他帮他拿过来。

  他随着孙微言席地而坐,见他在三款手机中摇摆不定,宫笑尘一锤定音:“别纠结了,喜欢就都要。”

  “那怎么能行?”孙微言没有答应,做人要知足的道理他还是懂的,最重要的是这种行为十分令人发指,一个人拿好几个手机,一个手机一个号码,“那不成渣男了?”

  宫笑尘没想到他会联想到别的地方,怔了一瞬后在孙微言振聋发聩的声讨中失笑,笑过后又觉得苦涩,看向孙微言的眼神多了几许怅然。

  其实他巴不得孙微言是个渣男,这样的话,孙微言就可以在和颜星耀传绯闻的同时,毫无负担地分给自己哪怕一个指甲盖大小的真心。

  他卑微到尘埃里,又卑劣到骨子里。

  宫笑尘表面不动声色,实则暗藏私心。

  他看了一圈,拿出其中一台手机,问:“要不就这个吧?怎么样?”

  他说了一大堆理由,什么世界上最先进的处理器,最细腻逼真的屏幕,就是没说出心里想的那一个——这个和自己正在用的手机是同款。

  如果不能成为真正的情侣,至少可以用着情侣款的东西。

  “不要。”孙微言摇头。

  他一眼看出那部手机和宫笑尘的一样,作为助理,孙微言会帮他保管手机,用过后并不喜欢,再说了,哪有助理和老板用同一款手机的。

  他忍痛放下喜欢的两部,拿起一个中等大小的,说:“就这个吧。”

  隐秘的心思落了空,宫笑尘把手里的手机攥紧又放开,微苦的笑容一并释放:“好,你喜欢就好。”

  选定后,孙微言迫不及待地插卡、联网,昨天晚上的消息只看了标题,他迫切想要知道颜星耀到底和谁在一起?

  昨晚的盛况不复存在,互联网上仿佛下了一场大雪,到处是白茫茫的一片,偶尔露出一根干枯的枝丫,也和颜星耀无关。

  孙微言当然不会知道,这一切都出自宫笑尘的授意,在孙微言打开手机前,他已经让人把网上的消息删得干干净净。

  孙微言以为自己出现幻觉,他明明看到……

  不会吧。

  孙微言在一瞬间汗如雨下,他看了看手机,又看了看宫笑尘。

  宫笑尘神色如常,目光交汇,他貌似不解地挑眉,仿佛对孙微言尴尬的处境一无所知。

  孙微言悲哀地想,难道被这个消息震惊的只有他一个?

  孙微言以为宫笑尘对颜星耀爱而不得,才不顾一切和他表白,如果颜星耀没有恋情,除非宫笑尘鬼上身了,不然怎么会多此一举?

  孙微言不信邪。

  所幸在他的不懈深挖下,终于让他找到一个发布于昨夜凌晨的消息,标题正是记忆犹新的——影帝恋情曝光。

  孙微言点开一看,顿时有一种想死的感觉。

  怎么会这样!

  上面的人居然是……一个长着胡子的外国人,据说也是个影帝。

  孙微言忍不住要爆粗口,你大爷的,谁关心地球那边的影帝是不是恋爱了?

  孙微言明白了。

  说起影帝,无论是谁都会自然而然地联想到颜星耀,媒体为了流量,故意蹭了颜星耀的热度,让大家以为是颜星耀谈恋爱了,等网友点进去,才发现上了标题党的当。

  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前几天,孙微言被手机推送的消息震惊得无以复加——颜星耀老师病逝了!

  孙微言还以为颜星耀死了。

  主角之一不在了,这本书还能写完吗?

  孙微言怕自己再也回不去,他哆哆嗦嗦地点开一看,原来不是“颜星耀老师”病逝,是在剧组担任颜星耀表演老师的老演员驾鹤西游了。

  孙微言在为前辈感到惋惜的同时,把无良的标题党骂了一百遍。

  之前那次还好,再尴尬也只有自己知道,这一回……

  孙微言再一次将目光转向宫笑尘,表情凝重,神情复杂。

  怎么办?

  孙微言现在就是后悔,非常后悔。

  他怎么没有调查清楚就答应和宫笑尘和他在一起,现在告诉宫笑尘一切都是误会,他又改主意了,不想和他在一起,还来得及吗?

  “怎么了?”看出他有话要说,宫笑尘抬手抚上他的后脑,贴心地问道。

  也许是找不到合适的措辞,也许是不忍心让宫笑尘失落,孙微言摇了摇头,到底没有说出口。

  这么拖着也不是办法,宫笑尘约孙微言看电影,他推脱说想去外面走一走,实际上是想找个没人的地方想一想对策。

  他逃离灯火辉煌的城堡,来到没什么人的河边,河上矗立着一座石桥,淡黄色的灯光勾勒出雄伟的身姿。

  孙微言对它有点印象,他就是从那上边来的,可是他好像再也回不去了。

  桥上的灯光倒映在水面,呈现出粼粼波光,孙微言望着石桥的方向发呆,忽地,身后传来“咚”地一声,他急忙回头,水面上除了一圈圈涟漪,什么都没有。

  这一片环境好,时常会吸引野生动物过来觅食,孙微言以为是路过的水鸟,并没有放在心上。

  他正要继续向前,更大的声音传来,一个周身漆黑的东西猛地从水里钻了出来。

  “啊!”孙微言吓了一跳,仓皇中退了几步。

  是水怪吗?

  这环境也太好了,连水怪都有。

  “水怪”一步一步走上岸,他像是累极了,没走几步就跌倒在地,即便这样,仍旧目标坚定,手脚并用地向前爬。

  “你不要过来啊!”孙微言抖如筛糠,声音也带着哭腔。

  “水怪”终于停了下,他用仅剩的力气摘掉面罩,紧接着,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孙微言,我来救你了!”

  颜星耀说完,脱力般趴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救我?”孙微言慢慢靠过去。

  曾经万众瞩目的影帝换了一副样子,颜星耀脸色惨白,嘴唇发紫,因为天气寒冷,他又浑身湿透,此刻正止不住地瑟瑟发抖。

  “不是,咱俩谁救谁啊?”眼前这种情况,明明是颜星耀更应该被施救。

  但颜星耀不这么认为。

  他知道孙微言过的什么日子。

  是他来晚了。

  在颜星耀获奖的那部片子里,他就是被一个占有欲极强的偏执变态囚禁在城堡里,戏里的他活着的唯一目标就是逃出去,他逃跑了几次,就被变态抓回去几次,变态出场会伴随着点燃打火机的声音,这个声音便成了他的恶梦。

  凡是帮助过他的人都被变态处死了,留下的都是变态的走狗。

  他时刻处在变态的监视之下,惶惶不可终日。

  当时为了能够好地展现那种状态,导演想了个办法,他让全剧组的人孤立他,不许任何人和他说话。

  颜星耀深受其害,结束拍摄很久都没有走出来,导演也因此格外愧疚。

  颜星耀害怕孙微言会重蹈覆辙,这几天一直在想办法,希望能把孙微言救出去。

  这里戒备森严,没有报备的人很难进去。

  颜星耀听说只要扛个梯子,就可以去任何想去地方。

  他找来了施工工人的全副行头,安全帽、口罩、反光背心、被石灰磋磨过的裤子和胶鞋,他扛着梯子,学着施工工人特有的步伐,可惜宫家的守卫十分机警,根本没有空子可钻。

  正门走不通,颜星耀只能走旁门左道。

  要不是直升机空投动静太大,他大概会组个直升机过来,所幸上帝为你关上一扇门,就会为你开启一扇窗。

  上天不行,还可以入地。

  颜星耀穿上潜水服,深入水下,沿着护城河游了过来。下面的情况比他想得还要复杂,水草、暗石、拦垃圾的网……他遇山开道,遇水搭桥,终于穿过重重阻碍,来到孙微言的面前。

  他是孙微言唯一的后盾,孙微言还要靠他出去。

  颜星耀马上有了力气,他一骨碌爬起来,把孙微言抱了满怀,欣喜又委屈:“真好,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是啊,他差点就淹死了。

  颜星耀对一路上的艰难险阻只字未提,他放开孙微言,把他从头到脚地看了一遍,问:“宫笑尘那个衣冠禽兽有没有把你怎么样?”

  “他……”宫笑尘没把他怎么样,如果非要说把他怎么样,大概就是给他煮了粥,还送给他一部手机,倒是他自己。出来时太冷了,不自觉地打了个喷嚏,结果扭了腰,现在还在疼。

  “嘶……”孙微言痛苦地皱眉,把手按在腰上。

  “你……”颜星耀的目光由担心变为疑惑,又在瑟瑟冷风中恍然大悟,他宁愿自己愚笨一点,不通人情,不谙世事,那样的话,就不会像现在这样痛彻心扉。

  颜星耀渐渐红了眼眶,这一路上,走投无路时没有哭,在水下九死一生时没有哭,在看到孙微言按着腰时再也按捺不住,把眼泪飘洒在吃人的魔窟里。

  最不愿接受的事实摆在眼前,颜星耀满脑子都是孙微言遭受的磨难,一幕幕、一帧帧,蒙眼、捆绑、哀嚎,全是不能描述的。

  颜星耀恨不得将罪魁祸首碎尸万段,他咬牙切齿地咒骂:“禽兽!”

  孙微言问:“你说谁?”

  “还能有谁?当然是那个姓宫的!”颜星耀目眦尽裂,说到那个人的名字都觉得脏。

  他目光下移,从孙微言的腰挪到其他地方,颤抖着嘴唇,问:“还疼吗?”

  “啊?”孙微言终于从颜星耀的表情里悟出了什么,“不是你想的那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