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中,眼前的人只剩一个模模糊糊的轮廓,浮光不曾在他脸上停留,宫笑尘就在心里描摹他的模样。

  诗意的眉、灵动的眼,每一个微小的神态都像蝴蝶振翅似的在他眼里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

  宫笑尘被这样的孙微言深深吸引,心有所归,得偿所愿,他的小助理一定高兴坏了。

  他半跪在孙微言床边,以一种近似于求婚仪式上才会有的姿势仰视着他。

  说完“我同意”后,宫笑尘再不敢多说一个字,不是词穷,而是害怕太过雀跃,有悖于他精心维持的持重形象。

  反正日子还长,他可以让他的小助理慢慢认识他。

  郑为宣不只一次说过,像他这样冷酷又刻薄的人就该孤独终老。

  其实宫笑尘也是这么认为的,别说喜欢别人,连被人喜欢都会让他难以忍受。一想到有人会对着他的照片发呆,在他看不到的地方对他诉说爱意,他就觉得无比恶心。

  然而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好像习惯了他的小助理无时无刻的仰慕,连那些被他定义为“恶心”的事也成了一种想要炫耀给全世界的幸福。

  他故作矜持地向孙微言吐露心意,好像在春天里留下了一枚种子,静待花开。

  宫笑尘不知道的是,他不疾不徐的语调在孙微言心中掀起惊涛骇浪,几秒的沉默正是暴风雨来临的前奏。

  孙微言惊愕又无措:“我……”

  宫笑尘宠溺地笑笑,伸出手,安慰似的抚上孙微言的额角。

  他明白,也许是囿于身份的差距,他的小助理只能把对他的爱小心翼翼地藏在心里,既不敢被他察觉,也不敢对未来有一丁点的奢望。

  现在就这么被他挑明,他的小助理一定吓坏了。

  一想到孙微言爱他爱得发疯,却在无数个日子里苦苦掩藏,宫笑尘就心痛难当,恨不得立即把人揉进怀里,把过去的日子补上,狠狠地爱他。

  可是宫笑尘的手落了空,孙微言不只躲瘟疫似的躲开了,还慌慌张张地滚下床,在离他很远的地方,哆哆嗦嗦地说:“宫先生,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孙微言快要吓死了。

  今天晚上的爆炸性消息一个接一个。

  先是颜星耀恋情曝光,然后被宫笑尘误会喜欢他,这已经够让孙微言难以接受,关键是……宫笑尘居然还同意了?

  开什么玩笑,就算同意也不应该是和他。

  然而宫笑尘是那样认真,在听到孙微言说出“误会”后,他的脸色变得极为难看,眼中是黑暗都遮不住的哀恸,好半天才艰难地吐出几个字:“你说什么?什么误会?”

  他说这句话时带着一点不羁的笑,只有他自己知道,那不是笑,是支撑着他的侥幸。

  可惜事与愿违,孙微言给了他迎头一击。

  “就是……”孙微言顾及他的颜面,没办法细说,难道要他告诉宫笑尘,第一次见面,他会对宫笑尘笑,是因为看着他的蓝眼睛想到了哈士奇,解领带也会笑,是因为觉得宫笑尘和颜星耀很般配,至于佛跳墙,那都是买来的半成品,根本就是糊弄他的……

  “是……”孙微言头痛得快要炸开,他避重就轻地解释,“我会对您笑是因为……反正不是您想的那样,还有尘尘的名字,我以为那天晚上您已经知道了,您还说您能理解……”

  我的老天爷啊,谁知道是这么个“理解”。

  孙微言无语凝噎。

  明明是因为讨厌宫笑尘才给狗起了他的名字,他实在想不明白,是什么让宫笑尘南辕北辙地把这当成自己喜欢他的证据。

  他说了这么多,颠三倒四语无伦次,仿佛一头拉磨的驴,转来转去就是不能切中要害,结果连孙微言自己都迷迷糊糊,更别说宫笑尘。

  孙微言生怕他还有误会,也实在急于和宫笑尘撇清关系,于是把耿耿于怀的事搬了出来:“对了,还有蟹肉,实话跟您说了吧,那都是我剥给自己的,根本没打算给您,谁知道您不请自来,我还没来得及吃,就被……”

  哪怕过去这么长时间,孙微言提起这件事还是气鼓鼓的。

  怎么会这样?

  宫笑尘震惊得无以复加。

  他记得这件事,可是不知道为什么,这件事从孙微言嘴里说出来和他记忆中的样子截然不同,也是在这个时候,宫笑尘才知道自己在孙微言的眼里是多么可恶。

  黎明的微光为窗帘镶上了白边,天快亮了,宫笑尘却在顷刻间堕入黑暗,与生俱来的自信与从容仓皇离场,留下的只有浑噩与迷茫。

  高大的身躯不由自主地晃了晃,宫笑尘强打精神,用最后的力气将孙微言捕捉。

  不对,就算那些事是误会,还有一件呢?

  这件事才是最重要的。

  宫笑尘上前几步,沉稳的步子没有了,笔直的身形也打了弯,他变得不堪一击,没走几步就一个趔趄被绊倒在地,哪怕摔得那样狼狈,还是用目光将孙微言锁定,不死心地追问:“不可能,我看到你抱着我的衣服闻了很久,你……”

  你就是喜欢我!

  “闻你的衣服?”孙微言目瞪口呆,“这么变态的事也是我做的?”

  要是这样,确实不能怪宫笑尘多想,如果有人抱着他的衣服闻,他也会以为对方喜欢他。

  但是!

  孙微言拼命摇头:“我没有啊。”

  “你还不承认?”宫笑尘双眼赤红,“就是去慈善拍卖会的那天。”

  在宫笑尘的提醒下,孙微言有了一点印象:“哦……我想起来了。”

  这更是个天大的误会!

  孙微言解释道:“那是因为包子上沾了衣服,不是,急得我说都不会话了,那是因为是衣服上沾了包子味,我闻了闻,确认是衣服上的,就这么简单。”

  “我不管,那你也是抱着我的衣服闻。”宫笑尘摆出一副被他轻薄了的模样,就差说一句“你要对我负责”。

  他从地上爬起来,踉跄几步,一把将孙微言抱在怀里,生怕他会凭空消失似的:“孙微言,以前是你喜欢我,现在换我喜欢你……”

  “不行!”

  说他喜欢宫笑尘已经够荒谬,更离谱的是,宫笑尘怎么可以喜欢他!

  他明明有更应该喜欢的人。

  孙微言惊出一身冷汗,宫笑尘不顾一切抱着他,他却奋力将两手挡在两人中间,毫不留情地把他推开。

  孙微言望着被痛苦包裹得密不透风的宫笑尘,勉强维持着一丝理智,然而不管他怎么掩饰,和宫笑尘如出一辙的哀伤还是流露了出来:“我们不能在一起。”

  “为什么?”宫笑尘不明所以,他很快想到一种可能,惨笑一下,“难道我们是失散多年的兄弟?”

  “……”孙微言很佩服宫笑尘的想象力,他怎么会想到这个,他们长得也不像,“那倒不是,是因为……”

  孙微言没办法告诉宫笑尘,这是一本小说,每个人都有被书写好的命运,他的命运就是和颜星耀在一起。

  孙微言自嘲地一笑,就算说了又怎样,宫笑尘也不会相信,说不定还要把他当成疯子。

  可是看到宫笑尘那样伤心,孙微言又有些于心不忍,他是不是以为自己不答应他的告白是因为不喜欢他,其实……

  孙微言鼓起勇气,即便被当作疯子也要说出实情:“有一件事,我不知道该说不该说……”

  真是天道好轮回,每次拍戏,孙微言看到剧本上的这句话免不了要吐槽两句,如果是他,他一定会说那就不要说了,然而到了这一步,又不得不拿这句话作开场白。

  孙微言和宫笑尘在感情的事情上鸡同鸭讲,在这件事倒是格外心有灵犀,就在孙微言下定决心把真相告诉宫笑尘时,宫笑尘摇了摇头,近乎绝情地抬手制止:“别说了。”

  “……”

  宫笑尘不想听。

  他知道孙微言想说什么,他不喜欢他,一切都是自己自作多情,对不对?

  宫笑尘没办法面对这个结果,只要孙微言不说,他就可以当作什么都不知道,如果他说了出来……

  宫笑尘不敢再想。

  他拼尽力气,给了他能给的全部温柔:“你睡吧。”

  曾经高高在上的人,如今兵败如山,说完这句话,连多留一秒的勇气都没有,退开几步落荒而逃。

  出了门,宫笑尘仍没有感到半点轻松,他好似孤魂野鬼一般在走廊上发呆。

  这么大一个家,他竟然不知道该往哪里去。

  宫笑尘漫无目的地游走,没走出多远就在楼梯上摔了一跤,这一跤摔得不重,却像卸去了魂魄,再也站不起来。

  他在台阶上枯坐到天亮,直到被早起的管家发现。

  管家轻轻地喊了一声“少爷”,其他的一句没提,一句没问。他已经从庄园里的年轻人那里得知,颜星耀和孙微言恋情曝光,少爷失恋了。

  郑为宣也早早看到了消息,他不敢打扰宫笑尘,生生等到天亮才给他打了电话。

  “你看到了吗?不是……他们两个是怎么搞到一起去的?”郑为宣百思不得其解。

  他看得清清楚楚,宫笑尘对他的小助理绝不是一般上下级的关系,上次过来玩,他害得孙微言游戏出局,怎么说也是多年好友,宫笑尘居然一点情面也不留,直接把他刀了。

  当时的郑为宣死得稀里糊涂,后来才想明白,这是给他的小助理报仇呢。

  这绝对不是多想,宫笑尘是多么有好胜心的一个人,孙微言去了射箭馆,宫笑尘哪怕认输也要追过来。

  他和孙微言玩了一会儿,宫笑尘那个眼神好像能杀人,不由分说地把他挤到一边,以教孙微言射箭的名义名正言顺地把人圈在怀里,借此宣誓主权。

  从那以后,郑为宣就算对孙微言有那么一点好感也不敢再有什么非分之想,他以为两人会上演一场“霸道老板爱上我”的戏码,就等着有一天喝喜酒了,没想到老板变炮灰,一朝情变,小助理和别人跑了?

  郑为宣不胜唏嘘,宫笑尘玩了一辈子鹰,最后被鹰啄瞎了眼。

  作为朋友,郑为宣十分同情宫笑尘的境遇,被骗了感情不说,还被骗了钱。

  这还能忍吗?

  郑为宣义愤填膺:“我记得你说过,是孙微言提议签下颜星耀的,啧啧,他们两个该不会早就有一腿了吧。我可不是胡说,你想想,说不定他们两个早就认识,一个处心积虑埋伏在你身边,等着这个机会里应外合,合起伙来算计你。大家朋友一场,别怪我没提醒你,你赶快查一查你那个助理的账,说不定有什么意想不到的发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