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音没有了,藏在后面的思绪没有停。

  众人看不明白,宫笑尘要干什么?

  这么重要的会议,说停就停,他不让别人叫醒孙微言,反而让大家离开,怎么,他要陪孙微言一起睡吗?

  答案当然是不可能的。

  公司里表面上看着一团和气,其实各派关系错综复杂,宫先生能坐稳这个位置,只依靠宫氏血脉是不能让人信服的。

  他手段凌厉,做事干脆利落不留情面,不管老人新人,宫先生都是一个态度,能力不行,可以给机会,可以给时间,实在不行就调岗养着,公司养得起,但是态度不佳,是绝对不能留的。

  什么叫态度不佳,没有比孙微言在开会的时候睡觉更典型的。

  这完全是触犯了宫先生底线的行为。

  一想到等孙微言醒了,人还迷糊着呢,就要独自面对暴怒中的老板,连个能说情的人都没有,大家就心惊肉跳又唏嘘不已,还有一点不能明言的庆幸。

  哎,真是太惨了,还好不是自己。

  关门之前,有胆子大的人偷偷往里面看了一眼。

  孙微言对周遭的变化全然不知,他睡得正熟,脖子上的领带也抵不住困倦似的睡倒在一边。

  会议室在一楼,三层挑高,玻璃幕墙外,高大的树木投下温柔的树影,仿佛为疲惫的人盖上了薄毯。奔涌的风将树叶吹得沙沙作响,像婴儿的床铃,抚慰了孙微言甜美的梦。

  偷看的人也只是看了看,除此之外,他什么都做不了。

  门关上了,宫笑尘将椅子转了半个圈,以便将孙微言完整地纳入视线之内。

  他侧坐着,手肘放在桌上,几根手指虚搭在脸颊。

  宫笑尘没有立刻喊醒他的小助理,而是在一旁静静地瞧着,他倒要看看他能睡到什么时候。

  习惯掌控一切的宫笑尘几乎能想到几分钟后的模样。

  孙微言在一片安静中惊醒,意外发现会议室里只有他们两人,脸上的表情从错愕到惊恐,再到痛哭流涕地求他原谅。

  其实也不是不能原谅。

  宫笑尘大度地想,人嘛,总有犯错的时候,身为管理者,也不能一味地紧,张弛有度才是上位者的立身之本。

  那就小惩一下吧。

  怎么惩才好?

  宫笑尘正想着,孙微言像是感受到了什么,忽地一动。

  他就坐在孙微言的对面,哪怕小到一个吸鼻子的动作,都会被他悉数捕捉。宫笑尘不自觉地弯起唇角,怎么,要醒了吗?

  宫笑尘不自觉地探身,目露期待,嘴角上扬,他一想到孙微言醒来后的狼狈样子就觉得好笑。

  渐渐的,宫笑尘笑不出来了。

  孙微言没醒,不只没醒,在一声揉碎了慵懒的低吟里,孙微言换了一个更为舒服的姿势。

  ……

  宫笑尘呆住了。

  不醒是吧?行,我再给你五分钟时间。

  他今天还就和孙微言杠到底了。

  五分钟、十分钟、一个小时、两个小时……

  连宫笑尘自己都没意识到,在孙微言开会睡觉这件事上,他的底线似乎越来越低。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宫笑尘就这么一动不动地守在孙微言的身边。

  说一动不动也不准确,他并没有多少耐心,每隔一会儿就会变换一个姿势,手从脸颊移到膝头,再将两手交叉在前胸,最后又把手放在桌上,一下一下地敲着桌面。

  不管姿势怎么变,他的眼光始终没有从孙微言身上离开,现在更是死死地钉在他的身上。要是目光能杀人,孙微言早就死了几百遍。

  这合理吗?

  宫笑尘百思不得其解。

  他的小助理是猪吗?怎么能睡这么长时间?

  糟了,不会猝死了吧?

  宫笑尘被这个想法吓了一跳,他赶忙站起身,几步过去,伸出手指放在孙微言的鼻尖下试了试。

  嗯,有气。

  宫笑尘也有气。

  真没见过这样的,一定是他太纵容了,才让孙微言这么有恃无恐。

  宫笑尘不等了,他刚要出声,睡在椅子上的人呼吸沉了沉,当他疑惑地扫过孙微言的脸庞时,一行眼泪从孙微言的眼角落了下来。

  孙微言哭了。

  宫笑尘的心骤然缩紧,人也发慌,不是吧,他还没责备他呢,怎么就哭了?

  大概是做恶梦了,孙微言的呼吸越来越急,眼看着快要喘不过气,宫笑尘推了推他:“孙微言?”

  正是这一声沙哑的呼喊把深陷梦境的孙微言拽了回来。

  他大睁着眼睛,抛开一抔又一抔的眼泪,还有数不清的惊惧与迷茫,好像一只无家可归的小兽,可怜极了。

  “你还好吧?”宫笑尘把手放在孙微言的肩上,吓得孙微言一激灵。

  “宫、宫先生!”意识到自己是坐着的,孙微言赶忙站起来。

  他向四周望了望,空洞的目光仍旧找不到焦距,过了好一会儿才,他才认出来这是会议室。

  他想起来了,他是来开会的,可是人呢?都去哪儿了?难道会议结束了?

  孙微言双腿一软,差点给宫笑尘跪下:“对不起,宫先生,我睡着了。”

  他不只睡着了,还做了一个梦。

  在梦里,那个总是蹲在地上捡食饼干渣的孩子站起来了,他满足地拎着两大袋饼干,和他这个闯入梦境的陌生人说了再见,然后消失在暖融融的夕阳里。

  想起梦里的情形,刚刚才收了一些的眼泪又像蝴蝶似的扑了出来,止都止不住。

  眼泪很烫,灼得宫笑尘心烦意乱,他隐忍着怒气,问:“你怎么回事?没睡好?”

  “我……”

  孙微言不是没睡好,是根本没怎么睡。

  昨天晚上回去后,孙微言翻来覆去地睡不着,后来索性爬起来,找了颜星耀主演的电影,然后更睡不着了。

  他不敢说实话,抹了一下眼泪,扯出一个羞怯又讨好的笑,说:“我昨天、昨天看您很喜欢那个佛跳墙,所以、所以就花了点时间研究新菜,不知不觉就……”

  “……”宫笑尘怔住了。

  他想过很多,甚至想到,他的小助理可能是出去鬼混了,所以才会这么疲惫,但他千算万算,就是没有算到这个理由。

  接连攀升的怒火轰然倾倒,零星的火焰不成气候地哀嚎着,最终被一阵暖风悄无声息地扑灭。

  他的小助理居然这么在乎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