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星耀答应了孙微言的请求,在他狼狈至极地跪在地上时。

  孙微言不敢相信。

  居然……这么简单?

  他怔怔地抬着头,一动不动地瞧着眼前的人,那样子不像在看一位以演技闻名的影帝,倒像在看一尊普度众生的菩萨。

  也许是他的目光太过虔诚,颜星耀也觉得十分有趣,他弯下腰,促狭地笑:“怎么?还不起来吗?”

  “啊?”孙微言这才回过神。

  他在颜星耀的搀扶下站起身,还没来得及向颜星耀道谢,又听到他说:“对了,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

  “我?”孙微言再次怔住。

  颜星耀的眉目好似远山,星眸里点缀着粼粼波光,孙微言毫不意外地陷了进去,好半天移不开目光。

  “对,你。”颜星耀重复一遍。

  “……”孙微言受宠若惊。他在剧组这些年,和不少明星搭过戏、说过话,但从没有人问过他的名字。

  “我……”孙微言太激动了,一句话梗在嗓子眼。

  颜星耀倒是极有耐心,一直用鼓励的眼神望着他。

  被这样的一双眼睛看着,也许有那么一霎,“孙微言”三个字几乎要脱口而出,但他还是决定恪守一个无名小卒的本分,把自己的名字埋在心里。

  孙微言退开一步,刻意和颜星耀保持一点距离。

  他低下头,躬着身,这是身为助理最常见的姿态,卑微、恭敬、毫无存在感,即使有摄像机在拍,也不会拍到正脸。

  孙微言的语气也是客客气气的:“您叫我‘宫先生的助理’就可以。”

  “宫先生的助理”,既是他的身份,也是他的名字。

  至于他的本名,根本不值一提,也没有人会记住。

  “宫先生的助理?”颜星耀蹙起眉,看向孙微言的目光渐渐多了一些审视的意味,“是他让你这么说的?”

  两人心知肚明,颜星耀所说的“他”,自然是指宫笑尘。

  颜星耀轻哼一声,鄙夷又不屑。

  他早就听闻宫笑尘这个人极是冷漠霸道,对待下属也不近人情,什么“宫先生的助理”,仿佛古代的皇帝给近侍赐名,不允许有自己的名字。

  窗外风云突变,黑沉沉的乌云压了下来,好像要下雨了。

  “太过分了!”颜星耀咬着牙,看样子好像马上要拉着孙微言起义。

  孙微言知道他误会了,连忙说:“不是这样的。”

  颜星耀猛地看过去。

  怎么?他居然替他说话?

  孙微言的慌张让颜星耀更加笃定了自己的判断,到底是怎样严苛又没人性的言行,才会把人吓成这样。

  颜星耀又悲又怜:“我就知道。”

  怎么办,误会好像更深了。

  孙微言不知道该怎么解释,他是来撮合两个人在一起的,不是要拆散他们的。

  “真的不是。”孙微言急得快哭了。

  “好吧。”颜星耀不想让他为难,所以避开了这个话题。反正总有一天,眼前的人一定会亲口把名字告诉他。

  颜星耀悠然一笑,向孙微言伸出手,说:“我叫颜星耀,很高兴认识你,宫先生的……助理。”

  他故意把“宫先生的助理”几个字说得很重,有无奈也有对宫笑尘的抗议,孙微言听得出来,心照不宣地笑了笑。

  妄图铺满天空的乌云露了马脚,外面短暂地放晴了,一束光落了下来。孙微言伸出手,又后知后觉地收回,他仓皇地身上擦了两下,说:“你好……”

  宫笑尘还在楼下,孙微言不敢让他多等,他向颜星耀告辞,急匆匆地跑了下去。

  眼前这个坐在车里的人就是这本书的另一位主角——宫笑尘,身份是个霸总。

  根据作者的设定,宫氏家族的根基深不可测,商业版图广袤无边,作为宫氏家族新一代掌权人,宫笑尘也不是一般意义上的霸总,而是一位掌握着这个国家经济命脉的重要人物。

  只要是这本书里的人,一定听过宫笑尘的名字,也见识过的他的手腕。

  只要宫笑尘想,他随时可以成为各国首脑的座上宾。

  但是有一件事,孙微言一直没有弄明白,那就是宫笑尘具体是做什么行业的。

  大概、也许、可能是一个横跨金融、医疗、酒店、航运、制造、甚至是殡葬业的跨国财团吧。

  反正就是商业巨子,有钱就对了。

  有钱人的一个特征是特别忙。

  这可苦了孙微言,因为作者根本没写宫笑尘在忙什么(实际上是因为作者没上过班,不知道真正的霸总是什么样子,每次都用“开会”一笔带过)。

  为了维持住霸总的人设,孙微言只能绞尽脑汁地给宫笑尘找点事做,以便让他忙起来。

  每次进入总裁办公室,孙微言一定要抱着一摞文件夹请宫笑尘签字,至于签的是什么文件,鬼才知道,毕竟宫笑尘在这本书里的作用是谈恋爱,不是工作。

  有钱人的另一个特征是脾气不好。

  孙微言第一次见到宫笑尘时,因为一点意外,不小心笑了出来。

  当时的孙微言并不知道,这是对宫笑尘极大的冒犯。孙微言甚至来不及道歉,宫笑尘便一把抓住他的下巴,慢条斯理地问他,什么事这么好笑。

  那是他离死亡最近的一次,孙微言深切感受到什么叫目光能杀人。

  自那以后,他不断提醒自己要谨言慎行。

  今天,他又惹得宫笑尘不高兴了。

  其实孙微言根本看不到宫笑尘的表情。

  他宛若高高在上的神明,周身隐匿在黑暗里,只有在车窗降下一点时,散漫的光才敢在他的下半张脸掀起冰山一角。

  那一道被明暗撕扯的线条极有规矩地定格在一个地方,一分不多一分不少,弥足珍贵的光线不只让宫笑尘的薄唇更显寡情,也让他精致优越的下颌角越发凌厉。

  宫笑尘正把玩着一个打火机,他没有将它点燃,只是娴熟地在手上变换方向,金属质地的打火机偶尔发出清脆的声响,好像子弹在有力地上膛。

  孙微言担心宫笑尘等得太久,一路小跑过来,此时微微喘着气:“宫先生。”

  “嗯。”宫笑尘将打火机收起来,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声。

  其实宫笑尘早就等得不耐烦了,原本应该寸步不离的助理突然跑没影儿了,害得他在这里等了半天。

  他本想狠狠地数落孙微言一顿,可是看到他满头大汗的样子,又在不知不觉间改了口:“你去哪儿了?”

  孙微言不敢造次,垂着眼睛小声回答:“我问颜先生可不可以再考虑一下。”

  宫笑尘微不可察地轻哼一声,仿佛有几分不屑。

  他没有问孙微言结果如何,因为答案显而易见,他堂堂总裁都请不动的人,孙微言一个小助理能说得动?

  打火机又动了起来,轻快的、灵动的,好像舞者修长翩跹的四肢,透着几分愉悦。

  宫笑尘没有责怪孙微言的不自量力,身为上位者,需要有人为他身先士卒,虽然结果不尽如人意,但是孙微言毕能有这份心,也是好的。

  宫笑尘正想着要怎么安慰他的小助理,孙微言已然按捺不住雀跃,他大着胆子抬起头,欢天喜地地说:“他答应了。”

  隆隆的雷声由远及近,如同野兽的嘶吼兜头而下。

  宫笑尘手里的打火机倏地定格,冰蓝色的火焰像闪电似的撕开黑暗,霎时间,宫笑尘胸前的领带结亮了起来,好像野兽睁开了眼睛。

  他答应了?宫笑尘微微蹙眉。

  孙微言担心他们之间留下误会,急切地清了清嗓子,想要帮颜星耀解释一下:“其实颜先生这个人……”

  “颜先生?”阴戾的眸光扫过来,宫笑尘蓦地将打火机攥在手里,从眼神到语气都透露着危险,“怎么?你很了解他?”

  “我……”孙微言不明白他的意思,他只知道,自己好像又惹得宫笑尘不高兴了。他该怎么回答?是了解?还是不了解?

  孙微言愣在那里,像孩子似的不知所措。

  奇怪的是,见他这副样子,宫笑尘的脸色奇迹般地缓和了一些。他收回视线,一字一顿地提醒:“记住,你是我的助理。”

  很久之后,孙微言都记得这句话,还有当时的情形,憋了好长时间的雨落了下来,噼里啪啦地在他的身上开出深色的花。

  在孙微言看来,这句话实在有些莫名其妙。他当然知道自己是宫笑尘的助理,所以才会竭尽所能帮宫笑尘博取颜星耀的好感。

  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宫笑尘似乎对颜星耀并不怎么上心。

  颜星耀说了可以考虑,宫笑尘既没有表现出一丁点的喜悦,也没有吩咐孙微言和颜星耀约个时间详谈,他只是非常平静地向孙微言抬了抬下巴,催他上车。

  孙微言绕到副驾驶的位置,拉开车门坐上去。

  车是全球限量加长版的顶级豪车,空间十分宽敞,但宫笑尘坐在里面还是显得有些局促。

  作为全书第一高的人,宫笑尘的身高超过一米九,一双长腿总是会轻而易举地越界。

  孙微言一边偷偷打量后面的人,一边在心里安慰自己。

  也是。

  现在故事才刚刚开始,两个人还不熟悉,相信用不了多少时间,他们就会爱得死去活来。等两个人在一起,孙微言也该功成身退,从此回归现实世界。

  豪车的一个特点是十分安静,孙微言坐在副驾驶的位置,好几次都要睡过去,但他不能,所以只好一次又一次地把自己掐醒。

  “宫先生,到了。”在孙微言又要睡着的时候,车子停了,司机恭恭敬敬地提醒。

  这是一幢超高的大楼,宫笑尘住在顶部两层,住一层空一层,因为宫笑尘不想被人打扰。

  司机打开车门,宫笑尘下了车,昂首阔步往里走。

  孙微言打起精神,一路小跑跟在后面。

  司机下班了,孙微言还没有。

  电梯一路向上,门开时就是宫笑尘的家。巨大的圆形门厅,灿若星辰的水晶吊灯,满眼的金碧辉煌,仿佛置身于中世纪的宫殿。

  孙微言第一次来时闹了一个大笑话,他以为把宫笑尘送进门就可以走了,没想到宫笑尘进门后突然不动了。

  他就那样定定地站在玄关处,好像一尊被时光定格的雕像。

  宫笑尘不动,孙微言也不敢动。

  当时的他害怕极了,仿佛再往前一步就会触发机关。

  好半天后,孙微言才没话找话地说:“您要不要坐一下?”

  都到自己家了,还这么客气?

  孙微言傻傻地笑着,直到宫笑尘面无表情地张开双臂,他才恍然大悟,原来宫笑尘是这个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