剩下半支烟,是季晏承回到停车场、靠在车门边上两口抽完的。
虽然近几次见面扶夏对他的态度都算不上好,有些话出口还带了很大“羞辱”的成分在里面,但他现在完全提不起劲去跟人生气。
此时此刻正有一个比自己年轻的陌生男人待在扶夏家里,窗口紧闭的帘子后面、温馨狭小的几十平米空间里,两人一起吃饭看电视,或许还会品尝同一块月饼,窝在沙发上有说有笑。
只要一想到这里,季晏承就觉得全身像失温一样冷得快要僵掉,这猝不及防的一盆冷水从头顶浇下来,将他淋得一个透心凉。
眼看着太阳落山、夜幕不久之后便会降临,这男人若是继续待在屋子里不离开,之后会发生什么事他完全不敢想象。
现在的绝望是骨子里透出来的,季晏承这一刻才如此真实地感受到,他和扶夏之间或许彻底没有了机会,一切都完了、毁了,自己像是涨潮时被冲上岸的一条鱼,曝晒在阳光下孤独且无助,没有办法大口呼吸,心痛得快要死了。
正暗自神伤着,耳边不合时宜,忽然传来一阵六缸发动机的轰鸣声。
季晏承抬眸,视线随着那辆扎眼的蓝色跑车缓慢移动着,静静看着对方打方向盘入库、将车停稳在自己斜对面的空位上。
车子熄火,驾驶座上的人开门走下来,脚步轻快,手里掂着两个德茂恭特供的礼盒,嘴里还哼着歌。
从车前绕过来的时候无意中抬了下头,目光却是不偏不倚,正好与季晏承投来的视线在半空中对上。
就这么短短的一瞬间,那双穿着全球限量发行只500双球鞋的脚,霎时像灌铅一样定在原地,往前一步也挪动不了。
季晏承保持姿势不变依旧靠在车门上,双手环臂看着人一脸淡定。对方却像老鼠见了猫似的,与他面对面,张张嘴,半天一个字都没蹦出来。
气氛沉默了须臾,季晏承率先出声,问他:“你怎么在这儿?”
林沐晨从刚刚的惊慌中缓过神,大脑CPU飞速运转起来,稍一思索,当即就寻到完美的借口:“今天不是中秋节嘛,我过来拜访老师。”
说罢勾勾唇,刻意掂起手中的盒子在人眼前晃了晃。
季晏承的盘问显然不会止步于此,他没那么好糊弄,关注点理所当然落在另一件更值得深思的事情上,问:“你们一直保持着联系?”
对方音色冷沉,看过来的眼神隐隐带着某种不怒自威的震慑,引得林沐晨下意识腰背一挺。
他暗自犹豫了几秒要不要说实话,后来心一横,索性点头:“嗯,我还得来这儿上课不是?”
林沐晨笑得一脸春风和煦,僵硬的面部表情下却深藏着言外之意——你们掰了是你们的事,不妨碍老子想追他。
季晏承自是不会知晓他这一番心理活动,脑子里全然想着另一桩事,既然被自己逮到个知情的,索性直接揪着人问个明白,遂抬头冲着楼上一个眼神示:“他屋里另一个男的是谁?”
“夏老师表弟啊。”林沐晨回答地不假思索,大有一副现在是他更了解扶夏的意思。
他这边话音落地,看到季晏承凝着眉、瞳孔几不可察微微震了一下。
人这副反应倒是叫他颇觉惊奇,呵了声,状作不可思议地笑了笑:“姐夫,你们在一起这么多年,你别说你连夏老师的家人都认不全啊……”
季晏承淡淡垂下眸,手插在大衣兜里没有作声。
刚刚听到林沐晨出口“表弟”那两个字,季晏承神经里紧绷的一根弦总算松了下来,像是被送上绞刑架的犯人一夕得到了赦免,他心里庆幸,却没有当着对方的面表现出来。
林沐晨的话听似无意,却在冥冥之中点醒了季晏承,好像突然间就理解了扶夏之前的控诉——自己口口声声说着喜欢,对他身边发生的事,却是一无所知。
扶夏陪了自己整整八年,哪怕能有一次,自己也陪着他回老家去看看、跟他家里的亲戚都熟悉熟悉,今天就不会在人家门口上演这么一场闹剧。
季晏承的不吱声放在林沐晨眼里便是默认,这小子也不知是不是故意的,明知道话往哪戳最疼,还偏偏直冲着人心窝子去,故作无奈地叹口气:“连这个都不知道,你是有多不关心他……也难怪人家要把你赶出来了。”
短短几个小时经历了数次认知的反转,季晏承现在心不静,自然没功夫与他多做口舌之争。
况且在季晏承眼里他就是一涉世未深的小屁孩,不但对自己构不成什么威胁,跟扶夏把关系拉近也有利于自己以后及时了解扶夏的动向。
就比如今天从他嘴里得知楼上那男人是扶夏的表弟,至少证明这小子虽然说话不中听,但关键时刻至少还能发挥点用处。
明早还有发布会要开,季晏承不能在这多耽搁,于是转身开了车门:“你先上去,帮我给他带一句中秋快乐。”
林沐晨看着人坐进驾驶室降下车窗,冲里头比了个两指敬礼的手势:“好嘞!没问题。”
说完脸上露出十分靠谱的笑意,在人耳边承诺:“姐夫放心,我肯定在夏老师面前帮你多说几句好话。”
林沐晨嘴上答应得好,但掂着东西上了楼,却是有关季晏承的一个字都没有在扶夏面前提。
今天过节,扶夏在网上给他和李子清买了好些零食,过来倒水时顺嘴问了句:“刚在楼下见着什么人了没有?”
林沐晨打开包薯片塞进嘴里,脸上一副茫然的表情,四处看看:“没有啊。”
说着喝了口水把薯片冲下去,嘴里念叨着:“能见着谁啊……你当谁都跟我一样有诚意,大过节不在家陪着父母,开二百多公里的车过来就为了让你尝尝德茂恭特供的龙须酥啊。”
“行~谢谢你的好意。”扶夏无奈笑笑,说着忍不住白了他一眼:“嘴贫。”
李子清今天在厨房给扶夏帮了不少忙,有几个黑芝麻馅的椭圆月饼就是出自他手,客厅里的两人说话间,他端着一个盘子从厨房里走出来,坐到林沐晨身边:“这是我自己做的,特地给你留了两个,你尝尝。”
林沐晨拿着薯片腾不出手,直接就着人递过来的咬了一口,李子清脸上蓦地一红,却紧接着听身旁人含糊不清嘟囔:“怎么是这个味啊?我不喜欢黑芝麻,有红豆的没?”
李子清摇摇头,眸底划过一丝失落。
扶夏看着人“嗤”了声:“材料有限,有什么吃什么,别挑了。”
林沐晨闻言瘪瘪嘴,大有一副妥协的架势往沙发后面一靠:“行吧,那就有什么吃什么,反正我们子清弟弟做的也不赖。”
说完放下薯片,从人手里接过刚被自己咬了一口的月饼,前后端详了半天:“虽然不是我想要的那个味道,但是偶尔换一换口味,感觉也没想象中那么糟。”
*
季林两家取消联姻的事在整个圈子里引起了一场轩然大波,发布会一经召开,消息顺着风很快便传至两百多公里以外的北城。
扶夏是在早点摊吃饭时、从两个上班族的口中听到的这一八卦,后来又从微博推送的娱乐头版看到了相关报导。
拿着手机一目十行大致浏览了一下,屏幕黑掉以后映出扶夏眸中毫无波澜的一双眼睛。
得知这一消息,他并没有感觉到开心,没有震惊、没有疑惑,甚至可以说没有任何外人想象中应该有的情绪。
就像坐在这儿一波又一波吃完早点赶着去单位打卡上班的早八人一样,这件事听完就过去了,毕竟别人的事与自己无关,有那个闲心思,倒不如担心一下本月的教学计划能不能完成比较真实。
秋意弥漫到枝头,城市里的梧桐落败之时,瑶山上的枫叶却红了个满山遍野。
扶夏也是近来才知道,系里每年这时候有带着学生上山采风的传统。
当地的饭店都是学院提前联系好的,由几名年轻老师带队,同学们自备干粮和水。性质说起来和小学生的秋游差不多,只不过区别在于一个回来要写作文、一个回来要画幅画而已。
除去于文远,扶夏这次也在带队老师之列。
虽然代课的时间不长,却因为平易近人的性格和帅气的外表,使得他在学生中间的受欢迎程度一点也不输给于文远。
甚至大队伍还没出发,有不少学生就已经从各个渠道开始探听,琢磨着怎样才能跟夏老师分到同一组。
于文远为此还故意拿他打趣,一脸故作失望的表情感慨道:“惨咯,你一来咱们学校,报我选修课的人少了一大半,明年说不定就门可罗雀了。”
扶夏知道他这个说法夸张了,原本都是玩笑话,便也跟着人调侃:“有可能是因为我上课不点名,方便他们摸鱼。谁让你这么严格,把自己学生都吓跑了。”
于文远被他的话逗笑,摇着头指了指人:“你呀……”
扶夏也跟着乐了,还没来得及笑出声,鼻间一痒,却忽然打了个喷嚏。
北城入秋后早午的温差特别大,扶夏知道今天要上山,还特地穿了件粗棒线织的厚毛衣。
可谁知毛衣最不隔寒,冷风从敞口衣领里灌进去,还是引得他不禁打了个哆嗦。
于文远带的东西齐全,见状赶紧从自己包里翻出来一条羊绒围巾给人递过去。
扶夏立马会意,不好意思地摇摇手:“没事于老师,你自己围着就好,当心一会儿跟我一样着凉了。”
于文远“嗐”了声:“我穿的冲锋衣可以把领子拉上去,你快把这个戴上,就别跟我客气了。”
说罢也不管扶夏推拒,抓着围巾两头刚好给人挂在了脖子上。
扶夏莞尔,最终还是领了对方的好意。
只是他这一个“谢”字还没来得及说出口,下一秒,肩膀却是被一个突如其来的力道钳住,微微痛了一下,跟随着惯性不由得后退两步。
抬眼望去,却是直接惊得忘记了出声。
季晏承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扶夏还没开口问,脖子上的围巾却是先一步被扯下来塞回到于文远手里。
一条围巾而已,扶夏有没有都可以,但就因为季晏承的突然出现还有他现下失礼的举动,将他心中的不满霎时堆到了峰值,于是就产生了非要跟人较劲的想法。
思及此处,扶夏从于文远手中又将围巾拿了回来,一双眼睛死死盯住季晏承,挑衅般仰着头又将其挂回到自己脖子上。
季晏承今天真不是有意来找事的。
眼看着入秋气温一天天降了下来,他昨晚特地让管家收拾了一箱扶夏常穿的厚衣服,还让厨子炖了盅鸡汤装进保温桶,早上起来没急着去公司,先想着把这些东西给扶夏送到家里。
可谁知有了上次的前车之鉴,小区保安现在看见他根本不敢放行。
衣服倒不是最要紧的,鸡汤放久了不新鲜,季晏承无奈之下才只能调头,开车直接找到了学校。
原先看到校门口停的这么多辆大巴车还觉得疑惑,正犹豫着怎么才能联系到扶夏,一眨眼的功夫,就看见人和于文远有说有笑并肩从大门口走出来。
季晏承平复了心绪上前,还没到两人跟前,刚刚戴围巾那一幕就在自己眼前发生了。他在心里劝自己冷静,可是印象中真的已经很久没从扶夏脸上看到这般灿烂的笑颜了。
他将所有的温柔与亲切都留给了像于文远这样的外人,对上自己,永远是那一副冷冷淡淡、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模样。
自己在他心中曾经也是独一份的无可替代,他们牵手、亲吻、在床上相拥而眠,做尽了世间最亲密的举动。
而现在他的脖子上却套着别人的围巾,堂而皇之站在了与自己针锋相对的另一个阵营。
季晏承无法接受这样的落差,胸中因过度悲伤而燃起的妒火几乎要把理智烧毁。
于是也不管身旁有多少人在看,他当即拉起扶夏的手腕、死死卡在掌中不让人逃离,大跨步带着人一路转身前行往街角的车边走去。
扶夏手腕被他捏得很痛,胳膊一个劲往回缩但终究还是抵不过对方绝对的力量控制,只能咬牙被人拽着往前走,无助地呵道:“季晏承,你放开我!”
幸好这个时候学生们还没有从宿舍里出来,但仅仅是当着几个同事的面与季晏承这般拉扯,扶夏就已经恨不得找个地缝赶紧钻进去了。
以免引起路人更多的关注,扶夏最终只得妥协,由着他死死箍住自己走了一路,不知要带往什么地方。
察觉到身后人逐渐不再反抗,季晏承钳着人的力道松了些。
刚一转过街边墙角找了处僻静无人的地方,却是立马转身看过来,稍作冷静,拉起扶夏的手小心翼翼揉了两下,眸底浮现一丝心疼道:“我今天来找你其实……”
“啪!”
季晏承话还没说完,视线里只出现扶夏阴冷的双眸,恶狠狠盯住自己,紧接着一抬手……
等他再反应过来的时候,这一巴掌,早已结结实实打在自己的脸上。
作者有话说:
想问我尊贵的V章读者要些评论,只可惜我是个没用的废物,所以她们惜字如金,把爱都留给了别的太太T^T
无事,咬着牙坚持更新,自己给自己洗脑,不是读者不愿意评论,原是我不配55555555555(从怀里拿出小手绢,茶里茶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