f8的轰鸣声响彻街道,轮胎在地上划出短暂痕迹,最终稳稳停在路边。
即使盛夏,在门口等候的泊车员也依旧西装革履,他戴着白手套,垂头毕恭毕敬接过宋允和递过来的车钥匙。
谢谢。”他朝那人点点头,嘴边挂着疏离的笑。
“宋先生。”同样在门口等候的管家上前,朝他微微鞠躬,“先生在等您。”
呵,先生。
宋允和嘲讽一晒。
在自己地盘说话就是硬气,连装也不装。
他嗯了一声,示意管家带路。
手工铁艺大门后俨然是另一个世界,这里灯火辉煌,奢华典雅,音乐混合美酒醇香,没有夜店的糜烂纵乐,反倒多了几分高雅。
跟着管家七拐八拐上了二楼,路过走廊时,宋允和一眼就看见墙上贴着的东西。
他不禁多看了一眼。
是报纸。
从以前的黑白报纸到现在自媒体新闻的截图,所有关于创世教的新闻,都被完整地收纳,保存在这面墙上。
失踪不明的女大学生,边境线上泛滥不止的毒/品交易,牺牲的警察,被陷害消失的记者。
不需要多问什么,只需大概看一眼,宋允和便理解了王寒松的想法。
这里是他的“荣誉墙”。
“先生,人带到了。”
管家在房门口站定,双手恭敬交叠在身前,低头没看里面的人。
宋允和却大摇大摆望去,只见王寒松靠在真皮沙发上闭目养神,手里拿着早已喝光的酒杯。吧台,张觉正在专心致志调酒,桌上摆着一杯已经调好的夏威夷海滩,女人坐在高脚凳上,正缓缓点燃一根雪茄。她只穿着很薄的吊带背心,浓密长卷发扫在她白皙后背,听见管家的声音,她转头朝门口望去——
这是三姐。
“不必这么大张旗鼓迎接我吧。”宋允和挑眉,眼眸淡淡扫过每个人的脸,“在场的几位都算得上我仇人,看着你们我有点恶心。”
王寒松笑着起身,亲昵揽过宋允和肩膀:“这么大人了还闹小孩子脾气。来,重新认识一下,张觉,杜恩琴。”
他几乎是半强迫地拉着宋允和和他们打招呼,搭在宋允和肩膀上的手也在暗暗用力,脸上却一点不悦的痕迹都看不见。
“我外甥,宋允和。”
张觉和三姐抬头看了眼宋允和,微微点头算是打过招呼。
宋允和有点不耐烦,他试着挣脱王寒松的束缚,却被搂得更紧:“我是来找你说正事的。”
“小和。”
王寒松抬手勾住他脖颈,力气大得直接让宋允和踉跄几步,重心不自主往他怀里倒去。动作很粗鲁,但他声音很温柔:“你没有谈过生意,应该不太清楚。在饭局上,有求于人的那一方是没有话语权的,要怎么做,做到什么程度,全凭对方心情。毕竟弱者只有被剥削的份。”
“要是不想被踩在脚下,就要奋力往上爬。”
房内一片沉寂,张觉和三姐根本没在意两人的对话,自顾自喝酒抽烟。
“你本来是不会来找我的。”水晶灯反射出王寒松略带怜悯的表情,“其实我还挺喜欢你和我作对的样子的。如果不是因为沈祈年,说不定你还真能咬咬牙和我打个来回,可惜——那句话怎么说来着?爱是软肋,哈哈,好幼稚的语言。”
话音刚落,吧台边三姐意味不明抬头看了一眼王寒松,张觉追随她动作望去,却只看见在璀璨灯光下闪耀的蓝宝石耳环。
在另一边的两人丝毫没注意到这边的动作,王寒松强行把宋允和拉到旁边,炫耀般朝某个地方扬了扬下巴——那是他摆放瓷釉瓶的地方。
淡青色花瓶安静存在于角落,素雅平淡又高贵,与这纸醉金迷的高调格格不入,倒是和宋允和平时的性格很搭。
“喜欢吗?”他问,“我专门买来送你的。”
“你错了,我不是有求于人的那一方。”宋允和连一个多余的眼神都没给,直奔主题道,“我是来和你谈条件的。”
王寒松顿了顿,搂着他肩膀的手垂下来,一脸好奇:“哦?据我所知,你手里没有任何筹码。”
“本来是没有的,但是在你见过我之后,就有了。”
还没来得及思索这话的含义,下一秒,一道刺眼的反光飞速闪过,只一瞬间的功夫,锋利尖刀便抵上王寒松大动脉处!
屋内气氛顿时紧张起来,张觉掏枪的动作和宋允和同步,三姐蹭一下站起来,慌乱中连酒杯都没放稳——
啪嗒。
玻璃杯碎在她脚下,冲鼻酒精香气铺满整个房间。
“你的筹码就是威胁我?”王寒松双手微微张开举起,那是一个投降的姿势,但看起来却实在过于淡定,“如果我是你,我不会选择这样做。”
“这么自信吗?舅、舅。”宋允和一手勒住他脖颈,将王寒松挡在自己面前,因愤怒而不断起伏的呼吸声回荡在耳边,“现在刀在我手上。”
王寒松叹了口气,一点也没有被威胁的自觉,甚至还下意识把脑袋重量放到宋允和手臂:“一打二,你打得过吗?况且,我这里可不止两个。”
话刚说完,房门便被猛地推开,只见管家身后跟着三个保镖模样的男人。
他们身穿黑色西装,统一带着耳麦,手里都拿着一把MA-4 MKIII手枪
——和当初温言用的手枪一模一样。
“只要你动手,在市局关着的沈祈年马上就能无声无息消失。”王寒松云淡风轻道,“我知道你手里根本没有筹码,也没有资格和我谈条件,如果你是打算用这种方法威胁我,那我只能说,我一直以来都看错你了。”
宋允和忍不住冷哼一声:“不要说得你很了解我一样。”
“我还不够了解你吗?”王寒松侧了侧头,似乎是想看看身后的人,“我把你从小带到大,我是你唯一的亲人。”
“没错,真是谢谢你的养育之恩了。”
宋允和几乎是咬牙说出这句话,青筋在他脖颈处爆起,尖刀一点点没进王寒松动脉,房间里响起手枪上膛声,他却像没听见般,眼底是无尽疯狂与挑衅:“但是你算错了一点,我根本就不在乎沈祈年的死活。我也是个不怕威胁的人,在这一点上,我和你一样。”
“我知道你为了让我加入煞费苦心,兜了一大圈,杀了那么多人,只是为了让我身边空无一人,好完全被你控制,为你所用。”说到这里,宋允和好像有些疲倦,连说话的声音都虚弱了些。
他很累了。
脑海里是各种亲近之人死亡的画面,梦魇与真实混合,第无数次精神紧绷的折磨让他有些麻木,眩晕和耳鸣接踵而至,如狂风般席卷。
“我之前经常在想,要是真有一天抓到了幕后真凶,我会是怎样的心情。”宋允和紧握尖刀的手泄了点力,好像他本就不打算对王寒松动手,“可是我没有想过真相会是这样。”
“这么多年,我从来有想过我会和我唯一的亲人,以命相逼,以死相搏。”
被束缚的力量彻底松开,王寒松回头看着又陷入回忆的人,表情冷漠:“以死相搏是你的选择,你本可以不用和我对峙的,现在加入我们也不迟。”
“……为什么非得是我?”
听出面前人声线里的崩溃,王寒松宽慰般拍了拍他脸,说出的话还是令人不寒而栗:“只要你活着,就必须是你。”
还不等宋允和对这句话有什么反应,一直在旁边听着的三姐却条件反射咽了咽口水,浑身冰凉如坠冰窟。
一瞬间,她仿佛回到十八年前那个大雪夜,也是这样的崩溃质问,王寒松甚至连回答的神情都没有变化。
“为什么非得是我?……我不认识她,我没办法杀她……”二十出头的杜恩琴小心翼翼扯着王寒松衣摆,拿着枪的手不停颤抖,“我可以说服她,让她不要和那个记者联系,我可以和她好好谈谈的——”
大雪纷飞,逆光之中王寒松的脸色更显冷漠,他安慰般摩挲着她的脸,大手从耳垂处缓缓往下,最后停在她纤细脖颈处:“你跟着我出来,就必须是你,我看中的人,没有能逃过的。”
从回忆里挣脱,三姐略带怜悯地看了宋允和一眼,但也仅仅如此。
她知道已经没有办法了。
事情到了这一步,宋允和只会一点一点坠入王寒松早已为他准备好的深渊,就像她一样,无力反驳,也没法逃离。
可令她没想到的是,这个世界不缺有勇气的人。
“我知道。”突然,宋允和抬头望着王寒松,嘴边弧度张狂瘆人,“所以要是我死了,你费尽心思为我量身打造的地狱就没得用了,这应该会让你难受一辈子吧?”
王寒松的表情有一丝凝固:“你打算为了个男人去死?”
“是啊,”冷汗顺着宋允和额角流下,他唇色死白,胸口剧烈起伏,“不过那个人可不是沈祈年,舅舅,我这是为你而死啊。”
下一秒,宋允和握着尖刀的手径直捅上大动脉处,目的明确,下手果断,他是真的想自杀!
意识到这点,王寒松猛地抬手挡住刀落下的位置,另一手同时抓住宋允和手腕,然后瞬间发力——
啪嗒。
刀掉在地上,发出清脆响声。
现场所有人都愣在原地,那个从来不动怒也不动手的先生,居然会为了自己的外甥,活生生用手臂挡住一刀。
伤口很深,大股鲜血顺着他手臂流下,没到半分钟,就彻底染红地上的尖刀。
“宋允和!”
砰——!
王寒松愤怒的声音混合一声脆亮同时响起,他像感觉不到痛似的,竟直接用受伤的手掐住宋允和脖颈,随即往角落摆放着的瓷釉瓶上扔去!
瓷器碎了一大半,散落碎片透过他单薄衣服划伤皮肤,忍住浑身上下的剧痛,宋允和强撑着想要起身,紧接着又被王寒松一脚踹回去。
那力量丝毫没收敛,好几片锋利碎片直接扎进他后背。
“在我这里,你连死的自由都没有。”王寒松居高临下看他,眼底一片愠怒,“不要试图反抗我,否则我会让你生不如死。”
血腥味刺鼻,被疼痛掌控的莫名的舒畅感贯穿宋允和全身,他神色越发兴奋,像是终于找到了能刺激神经的事情:“这不就是你想要的吗?一步步把我周围的人赶尽杀绝,让我变成一个绝望的疯子,现在却不满意了吗?”
“我是想让你变成疯子没错,”王寒松蹲下来,轻松捏住他脸,“但只能是为我所用的疯子,你表现得好一点,沈祈年或许还有一条活路。”
寂静之中,沈祈年突然从趴着的桌上惊醒,他惊魂未定捂住胸口位置,不住喘息。
时间指向凌晨两点半,沈祈年口干舌燥地舔了舔唇,随即抬头往角落看去。
摄像头处正亮着红灯。
自从李呈华出去后,审讯室的监控便被打开,这是为了方便监视他。
他随意抬手朝监控晃了晃,自然没有反应。
紧接着,他嘶哑开口:“我要出去。”
没有反应。
他当然也没期待对面会有反应,只是深深吸了口气,仿佛在尽力从不好的情绪中抽离。
然后他起身,简单活动了手脚,紧接着——
砰!
椅子一下被他以巨大力道甩到门前,又反弹回来,这还没算完,沈祈年三步并两步走到门前,抄起椅子疯了一样砸门,还没砸几下,走廊就传来仓促脚步声。
“沈队!你这是干嘛啊!”
值班警员被吓得脸色苍白,赶紧拉住发疯的人:“有什么事我们可以好好说嘛!”
“我好好说了啊,我说了我要出去,你聋了还是瞎了?”
“可这是李局的命令……”
“他是你顶头上司?”
“…………”
警员简直要哭了,他明明只是个打下手的小警察,两边的硬茬他都得罪不起,为什么要遭受这种残酷考验。
“干嘛呢?”
魏知译的声音从走廊那头传来,这位冤种松了口气,心想还好副队及时赶到化解危机,结果没想到魏知译赶过来第一句话就是:“行了小王,沈队在这儿配合这么久了,该放就放了吧。”
“…………”小王沉默半秒,“可是……”
魏知译一咬牙,拉着人直接站到监控底下,然后抢过他口袋里的钥匙,威胁道:“我跟你说话没听见啊?要是敢告密就等死吧你。”
说完就给沈祈年使了个眼色,后者对那小警察抱歉点点头,没再多说什么,便径直离开。
“抱歉,副队。”沈祈年低沉声音回荡在楼道里。
魏知译不在意地摆摆手:“害,这不算什么,主要是我也担心你。李局的事……我听宋允和说了。”
话题绕回重点,沈祈年问:“宋允和人呢?”
“说是去省厅了。”
心里的不安再次扩大,沈祈年觉得自己脚都在莫名其妙发软:“给阮林打个电话。”
“之前打过了,一直没接——”
“再打。”沈祈年厉声道。
市公安局门口空无一人,连路灯都落寞。魏知译在门口站定,掏出手机蹙眉等待对方接通。
半分钟后:“还是没有接。”
沈祈年朝停车场扬了扬下巴:“开车,去省厅。”
啪——
急促关门声回荡,正好与另一端阮林的动作同步。
车窗缓缓下降,露出李呈华充满皱纹的眉眼:“那就这样吧,保持联系。”
“好的,李局。”
李呈华欲言又止看了阮林一会儿:“现在我只能相信你了。”
【作者有话说】
先放一章,下一章周一晚上更(我尽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