气温已经开始逐渐飙升,还没到中午,烈日就已经顶在正上方,把空气都烤成一片炙热。
魏知译三人汗流浃背从市局赶过来,结果刚进沈祈年家就感到一阵寒意。
他后背汗水都没干,却感觉如坠冰窟。
“沈队,阮林资料拿过来了。”
“先放那儿吧。”沈祈年正在厨房忙活,头也没回。
宋允和穿着宽松短袖长裤从房间里出来,手上拿着沈队从某会员制超市最新进货回来的鲜榨果汁,看也没看沈祈年,自然如房屋主人招呼客人般:“坐。”
两人一个坐在沙发上看资料,另一个背着身子做早餐,虽然一副各司其职其乐融融的样子,但和宋允和认识这么久的魏知译还是一眼就感觉到不对。
宋允和周身气压极低,直到沈祈年端着盘子过来,他也没抬头看他一眼,手倒是很自然地抓着三明治就吃。
由于伤口限制,他只能小幅度抬着右手,上半身前倾用嘴去够手,几乎快埋在盘子里,左手还相当坚韧地拿着那叠资料在看。
魏知译就等着沈祈年抽走宋允和手里东西,化身严厉上司教训他专心吃饭,结果等了半天也没等到沈祈年动作。
他有点诧异朝沈祈年看去,只见这位朋友时不时瞥一眼宋允和,似乎有点欲言又止,最终还是什么也没说。
这下他确定这俩人有事了,但作为一名经验丰富的专业刑警,魏知译深知清官难断家务事,这俩人的事情最好还是让他们自己解决,自己这些外人装不知道就好了。
但不是每个人都这么想。
“沈队,你和宋医生吵架了啊?”
突然,杜子铭这位天才儿童一本正经的疑问打破了饭桌上的沉默,魏知译在旁边恨不得抽他。
沈祈年也是这么想的。
但他还没来得及开口,就听见宋允和半嘲讽的反问:“怎么会,我怎么敢和沈支队长吵架。”
还是熟悉的配方,还是熟悉的假笑和阴阳怪气,沈祈年顿时有种穿越的错觉。
“不过宋医生,”这位天才又发出了第二次暴击,“你怎么黑眼圈那么重啊,昨晚没睡觉吗?你也没喝酒啊,是不是照顾沈队去啦?”
嘀—嘀—嘀—
沈祈年大脑中瞬间响起警铃,耳边是毫无感情的机械女声:“触发关键词,昨晚,喝酒,危险,危险。”
果不其然,沈祈年还沉浸在自己脑洞里,就只听啪的一声,宋允和面无表情从餐桌上起来往客厅沙发走:“我吃好了。”
然后就坐在沙发上仔细看资料,留下一堆人面面相觑。
李青挤眉弄眼给沈祈年使眼色:“你俩咋了?”
沈祈年心情也挺复杂,有种知道宋允和在气什么但不知道该怎么哄的感觉,想了半天也只能憋出一句:“……大人的事小孩别管。”
沈祈年这顿早午餐吃得心烦意乱,连带着魏知译他们几个也不敢说话,只顾各自闷头吃东西。
魏知译昨晚也喝多了,现在还有点头疼,他实在受不了这种死寂的气氛,刚准备让他老大去哄人,下一秒就听见宋允和在客厅那头叫人:“沈祈年。”
声音不算大,也没什么起伏,但这一声喊得餐桌上所有人都抬头,目光瞬间聚集在沈祈年身上。
沈祈年自己也有点惊讶,他愣在原地,不可置信地指了指自己。
宋允和对上他视线,轻飘飘吐出俩字:“过来。”
沈祈年屁颠颠过去了。
他头一次觉得自己餐桌到厨房的距离那么遥远,不到半分钟的时间,他已经想好该怎么道歉了,结果他刚过去还没坐稳,就听宋允和公事公办地问:
“你之前认识阮林吗?”
沈祈年一愣:“不认识啊。”
宋允和把那叠资料放在腿上,弯腰俯身对餐桌那边的人喊:“魏知译,温言被枪杀那天小区的监控录像还有吗?”
“在我电脑里,我找找。”魏知译从玄关处拿来他的电脑包,一顿操作后拿给宋允和,“这儿。”
“怎么了?”他看着一脸严肃的宋允和,刚放下的心又紧张起来。
宋允和没回答,他聚精会神盯着屏幕,漆黑瞳孔不停围绕监控中的过路人。
监控不算很清晰,又是深夜,为了不错过线索,宋允和脑袋头快伸到屏幕里,连沈祈年一根手指轻轻抵着他额头都没发现。
沈祈年撑着宋允和额头,慢慢把他脑袋往后推,直到推到正常距离才收回手,对着他半张脸发呆。
柔顺刘海遮住他眉毛,长睫毛在他脸上投下阴影,眼下黑青在白皙皮肤上更加刺眼,他鼻梁高挺精致,宽松短袖套在身上,显得他像一只没有任何攻击力的幼兽。
啪。
宋允和快速按下空格键,把屏幕转给沈祈年看:“温言出事当天他也在。”
画面中,宋允和小区大门口停着三四辆警车,人来人往的混乱中沈祈年却一眼看见某个熟悉的身影,那是阮林。
杜子铭和李青也围了过来,前者一看电脑就大声道:“是他!我记得他!当时宋医生受伤,你们陪他去了医院,后续工作是我和李青完成的,当时我们弄完准备往回去的时候,我看见他突然往隔壁单元走,以为他走错了还叫了他一声。”
宋允和抬头和沈祈年无声对视,问:“哪个单元还记得吗?”
“我想想,在三号楼左边,应该是——”
“二号楼。”宋允和抿唇整理思绪,“张觉就是在二号楼的天台开的枪。”
“你怀疑他?”沈祈年问。
“不好说,”宋允和垂眸盯着屏幕,随即又看向魏知译,“通话记录有什么问题吗?”
魏知译回答:“只发现他和某个电话多次联系,时间不固定,每次通话时间不超过一分钟,具体还不清楚,孙宁宁正在查。”
沈祈年皱眉:“你把她扯进来了?”
“没你的命令我也不敢啊,”魏知译说,“我实在忙不过来,正好她没事,就让她去查那个号码主人的信息了,别的我什么也没说啊。”
沈祈年这才点点头:“嗯,知道的人越少越好,这是对他们的安全负责。”
“我明白老大,”魏知译说着,像是想起什么,“哎不过,今早我和孙宁宁聊到向瑜的案子,她说当时在正明村守陈婆尸体的时候,感觉有谁在盯着她。”
这话引起了宋允和注意:“怎么说?”
“她也说不出个所以然,就是觉得背后毛毛的,之后又说可能只是自己一时的错觉,毕竟她一个人在雨天和尸体呆一块儿嘛。”
“我也有这种感觉。”宋允和眉头都拧在一起,“在温言家里的时候,我也感觉有谁在监视我们。”
杜子铭提供了一个想法:“那这是不是说明有人在密切注意正明村?”
“也有可能是在随时监视警方的走向。”李青冷不丁说,“正明村已经沦陷了,整个村里没几个好人,在这种情况下,去办案的警察才是需要注意的对象吧?”
“再加上黑警的存在,他们更不需要对此存有戒备,”沈祈年表示赞同地接话,“除非是新来的,从没有在他们面前露面的刑侦队。”
“他们分不清我们是敌是友,所以只能暗中观察。如果确定我们是敌人,就会先下手为强,像之前的几次一样。”
“不用查了,”宋允和抬起头,把手机递到沈祈年面前,“这个和阮林多次通话的人就是张觉,和在4s店登记的电话号码一样。”
魏知译面色沉重:“什么?!这也太无法无天了,犯罪分子直接和在职警察联系,他们后台到底有多硬,敢做到这份上?”
沈祈年说:“这个张觉是个狠角色,没有我的命令,你们都不要随意招惹他。现在我和宋允和已经被视为眼中钉,尤其是宋允和,随时都会有危险。这段时间我会尽量在家办公,以免他们的人找过来。”
“我会给你们准备没有联网功能的大哥大,以后要谈案子就用那个联系。还有,最近注意保护自己,和我们保持距离,见面都到家里来,多留意四周。”
沈祈年深吸一口气,环视四周:“都清楚了吗?”
众人都知道事情的严重性,严肃点头回答:“是!”
趁着周末不用去局里,一行人索性把事情从头到尾梳理了一次,又确定了调查方向,直到傍晚才放松下来。
可能是暴风雨前的平静,也可能是吃饱了才能打胜仗,忙完后这群人赖着不走,非要在沈队家里煮火锅。
好在沈祈年冰箱里备货充足,这一帮大老爷们也不挑,有啥吃啥好养活,这才勉强同意他们留下来。
离饭点还有段时间,宋允和正在房间给李局例行汇报同步消息,李青和杜子铭在厨房边聊天边洗菜,沈祈年终于有机会把魏知译逮到阳台边。
他从裤兜里摸出一包万宝路,问:“抽吗?”
魏知译有点惊讶,拿了一根夹在手里:“我以为你不抽烟呢,不过你怎么也抽这个,跟宋允和抽的一样。”
沈祈年面无表情点点头:“我确实不抽烟,这是从宋允和那里没收的。”
魏知译:“……”
你们还挺会玩儿。
不过他还没来得及问什么,就听沈祈年主动说:“现在能说说了吗?宋允和家里的事。”
“你还不知道?”
“他没说过,我也就没问。”沈祈年双手插兜,视线落在远处夕阳,“他小时候住过来就不爱说家里的事,现在也一样。但毕竟他父亲的死和创世教有关,我想多了解了解。”
“当然,涉及到他的隐私,你可以拒绝。”沈祈年补充道,“我只是……看他老是被失眠和头疼困扰,不知道该怎么帮他。”
“别的我不清楚,”魏知译笑着调侃,“不过如果是老大你去问的话,他应该会告诉你。”
“为什么这么肯定?”
魏知译晃了晃手里的烟:“你能管住他。”
沈祈年大脑空白几秒:“是吗?”
“顺便管管他吃药的问题吧,”魏知译叹了口气,连带着烟雾一起吐出,“有段时间他戒断反应很严重,直接导致他药物滥用,产生恶性循环,我差点把他抓到精神病院去。”
“他经常做噩梦,梦到的也都是小时候那些事,睡眠质量也很差,醒了就睡不着。白天会无意识闪回,严重的时候还会产幻。他闻不得血的味道,这会引发他的创伤后应激反应,而每次发作他都会强行靠药物缓解,所以经常会手抖和头疼。”
夕阳西下,落日把天空染成橘红,厚厚云层中透出夺目耀眼的光,沈祈年在华灯初上的夜景中聆听宋允和的过去。
“我知道他在靠催眠寻找那天晚上的真相,”魏知译深深吸了口烟,“我去工作室找他的时候碰见过,他也一直让我留意和他爸有关的线索,但是说实话,这么多年过去了,就算当初真的有什么没发现的线索,现在应该也不复存在了。”
“就在老大你来嘉南的当天,我还在和他打电话说这事,直到那个时候我都还以为是他不甘心的固执。现在看来,错的人是我,如果我能多坚持坚持,多听听他的意见,说不定也不会变成现在这样子。”
沈祈年视线依旧飘在远处,头顶大雁成群结队飞过,轰轰烈烈,却没有在广阔天空留下任何踪迹。
他收回视线,缓缓道:“能告诉我宋风案子的具体细节吗?”
·
这晚沈祈年没再喝酒,他拿了瓶珍藏的好酒给那三个喝,自己则坐在宋允和旁边任劳任怨烫火锅。
他现在严重怀疑这三个之所以想留下来只是为了喝自己的酒,又是没吃多少,三人就已经在客厅里开始打牌了。
液晶大屏电视上正在无声播放娱乐综艺,旁边高档蓝牙音响里连的是杜子铭手机里的土嗨歌曲,客厅茶几处时不时传来醉鬼的喊叫。
沈祈年和宋允和坐在餐桌这边,远离喧嚣。
“今天怎么不喝点?”宋允和盯着红汤里的嫩牛肉,一边咽口水一边艰难用左手去夹。
沈祈年注意到他的动作,快速把那片牛肉捞起来,放到清水里涮了涮才放进他碗里:“我喝了谁照顾你,你还是个伤患。”
宋允和嗤笑一声:“昨晚你靠上来死活不放的样子可不像是要照顾伤患啊。”
他几口咽下那块肉,眼神又往锅里看:“我想吃辣的。”
“吃什么吃,”沈祈年又在白汤里夹了片肥牛,“伤口好了随便你吃,医生说的要忌口你又忘了。”
宋允和表情抗议,但身体还是很诚实地接受了那片肥牛。沈祈年视线紧紧跟随他,半晌才说:“抱歉,昨晚说了些奇怪的话。”
宋允和表情有一瞬间空白,随即很快掩盖过去:“……你不说我都忘了。”
“是吗,我怎么觉得某人记恨了我一天,”沈祈年把果汁递到他宋允和面前,“那么明显,连魏知译他们都看出来了。”
宋允和自然而然就着沈祈年的手喝了口橙汁,甘甜在他口腔爆发:“魏知译只是看起来不聪明,其实他什么都知道。”
想起魏知译跟自己说过的话,沈祈年赞同点点头,随后又好奇问道:“那我呢?”
宋允和头也没抬:“你是自以为聪明,其实什么也不知道。我还想吃肥牛。”
沈祈年无奈笑了笑,给他夹了满满一筷子:“那烦请宋医生指点下,我还需要知道些什么?”
宋允和突然不说话了,他吃完最后一口,示意沈祈年扯几张餐巾纸:“你自己悟吧。”
“你怎么老是说话说一半。”沈祈年不轻不重在宋允和脸上捏了一下,后者生气瞪了他一眼,两个人都没反应过来有哪里不对。
直到客厅那边杜子铭巨大一声吼:“宋医生!叫你半天了,要不要过来打牌!”
“你俩干啥呢!动手动脚怎么跟小学生谈恋爱一样!”李青也醉得不清楚,说话完全不经大脑。
沈祈年面不改色:“自己一边玩儿去,再吵就把你们统统把包扔回市局。”
周围瞬间安静了,连音响里的土味dj都小声了点。
宋允和没忍住笑出声,窗外漫天星辰坠人眼,空气中是惬意的味道,屋内欢声笑语觥筹交错,仿佛一切沉重都跟着威士忌酒香飘远,直至消失不见。
沈祈年转身看他,理了理他额前碎发:“困的话去睡?”
宋允和扬了扬自己手上的电子手表:“它还没提醒我睡觉,而且我现在被他们吵得不困。”
沈祈年对他依赖电子产品的程度表示震惊,随后又扯出一抹自傲的笑,他朝他晃了晃手里的车钥匙,邀请道:
“与其跟醉鬼呆在家里,宋医生要不要赏脸跟我去兜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