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沂修手上的动作慢了下来,长达十几秒的迟疑和犹豫,空气仿佛也随之凝固。
窗帘随风轻晃,微光泻入,陈风却如坠冰窟,心凉了个底儿透,良久,无奈勾起嘴角笑了。
他贴近面前那人的脸庞,鼻尖相碰,呼吸交叠。
“苏沂修,我想亲亲你。”
他说着,双手勾着那人的肩膀,附身吻了上去,这次的动作比上一次轻柔很多,唇瓣落在眼睫,鼻尖,唇角,下巴,仿佛哪里都值得盘旋留连一番,他吻了好久,就当自己醉在这熟悉的气味中,迟迟不愿醒来。
咸涩的泪滴沾在了唇角,苏沂修尝到了。
他大脑空白,却下意识地和陈风拉开距离。
太奇怪了,一切都太奇怪了。
“陈风,你有什么事瞒着我?”
他急切地想要知道其中因果,平日里冷静平和的面孔也露出破绽,带上了几分厉色。
“你想知道?”
“想,我想听你告诉我。”
“那你......可不可以答应我一件事......”
“我答应。”
陈风想要他答应的东西太多了,能不能不要离开?能不能不要生气?能不能......
能不能等等我......
可这些他都不能说,那不公平,他也不过凡夫俗子一个罢了,没什么钱,更没什么稀罕的超能力,苏沂修没理由耗着大好的年头等他。
他也不愿意让这人为难,于是轻声道:
“亲我一口,就都告诉你。”
话音落下,唇瓣便被人衔住,绵长的湿|吻,夹杂着不断渗进的泪滴。
一吻过后,苏沂修呼吸略显急促,问他:
“可以告诉我了吗?”
陈风贪心不足,却也无奈只能到此为止。
“好......”
陈风长舒一口气,伸手向下扒开上身的衣领,那个他曾经藏着掖着的输液港伏在皮肤下面,有个硬币大小的凸起,苏沂修没见过,不知道这是什么,只是皱起了眉。输液港的上方两指处有一道疤,颈侧也有一道,陈风指着那个凸起道:
“这个是输液港,化疗用的。”
苏沂修的手几不可见地缩了一下,心头猛地一沉。
陈风又摘下了帽子,指着自己的头发说:
“亏你还是个假发师,连我头上的这个都看不出来......”
“就不摘掉给你看了,丑得很,再吓到你......”
苏沂修的眼神里满是难以置信,刹那间所有思绪都离他而去,只剩下震惊与无措。
“你......”
“我是个病人,”陈风补充道,“还是快要死的那种。”
快要死的那种。
苏沂修定在原地,忽然想起曾经那个诡谲的梦,一时间分不清自己究竟在梦里还是醒着。
“什么时候的事......”
“从见你的第一天开始,我就已经是了,我本来以为......我本来以为我能治好的......”
只可惜天不遂人愿,厄运缠上了他,所有的假设和幻想都化成了灰烬。
“可是我好倒霉啊,”他笑着,眼泪却掉了下来,“你也好倒霉,怎么就碰见我了......”
苏沂修听着,握住陈风的手渐渐松开。
他从没觉得遇见陈风是一件倒霉的事,至少到此刻,他还心存幻想,希望这只是一个有些过分的恶作剧。
“为什么之前不告诉我?”
“告诉你,你就不跟我好了吧......”陈风叹了口气,“可是我想跟你好,没敢告诉你.....”
“我知道我做的不对......你想怎样......都可以......”
这话说的违心,他根本就贪得很,到手里的东西,都不愿意撒开。
没病没灾,这是苏沂修当初择偶时为数不多的要求之一,可遇见陈风之后便一再退让。胃不好,他接受了,慢慢调理总会好的,身体有点虚,他也认了,多锻炼锻炼总能强壮起来的,他学做饭,将注意事项记在备忘录上,可今天无论如何不能说服自己,他已经把心交出去了,得来的却是如此的结果。
“我要出国治疗......医生说这是最后的机会......”
“......什么时候回来?”
“不知道......也可能回不来。”
对话到此终止,苏沂修起身离去,没再多说半句。
门被关住,“砰”地一声响,陈风浑身卸了力,如释重负般瘫在了沙发上,这样也好,他再也不用东躲西藏了,再也不用担心害怕被发现。
许久,他拿出手机,打开置顶的聊天框,手指在键盘上盘旋了半晌,也只是打出了三个字:
【陈风】:对不起。
事情发展到这一步,他始料未及,只能被迫接受现实,这是他唯一的选择。
陈青刚出了地铁站,手里提着从纹身店收拾来的东西,迎面碰见了他哥的对象。
她本想装作没有看见,苏沂修却也认出了她,径直朝着她的方向走来,陈青避无可避,被他堵在了路上。
“好巧,你......”
“陈风得的什么病?”
他方才在陈风家,脑子乱成了一团毛线,什么都没问便跑了出来,此刻被风吹得清醒了些,心里又升起了一丝希望,他不信陈风的说辞,医学发展得那么快,陈风又那么年轻,怎么可能会有治不好的病。
“你知道了......”
陈青之前还想着要如何同他交代,现下倒不必担心了。
“胃癌,中晚期。”
“哪个医院?”
“市立医院......哎......”
他问完便头也不回地走了,只留下一个匆忙的背影。
睡着是一件幸福的事,但陈风再次醒来时却并不这么觉得,他摘下了假发,像往常一样喝水,吃药,坐在工作台前画画,却无论如何与从前不同了。
陈青帮他做好了饭,出去不知道又办什么手续,他继续画着那幅全家福,描画着自己的面孔,可怎样都画不像,那画上的人哭丧着脸,难看得很。
全家福,应该笑才对。
他来来回回改了好多遍,不对,都不对,纸张被擦出裂痕,他自暴自弃地将笔扔在了地上。
现在连手也不听他的使唤了。
苏沂修风尘仆仆地挤进了医院的电梯,按照指示牌来到了胃肠科,可五六点钟,医院里基本只有值班的护士,他进了医师办公室,问一个还在坐在电脑前工作的医生:
“陈风是不是你们科室的病人?”
“陈风......”那医生想了想说道:“好像是张临医生组的,这两天不在,想问什么后天再来吧。”
他没什么选择,只好空手离去,回公寓的路上,才将所有事情都搞了明白。
之前那些一闪而过的困惑都有了合理的解释,为什么陈风不愿意脱衣服,为什么不愿意摘帽子,为什么嘴里总有一股淡淡的苦味,他从前不计较,今日才知道原因,得知了真相,他该生气,该愤怒,该厉声指责陈风欺骗的行为,或者向他讨要些赔偿,他都占理。
可他做不到,即使知道及时止损才是最佳的选项,他还是不可避免地心软了,脑海中全是陈风那张苍白的面孔,化着疗还要和他去爬山,难受吧?疼吧?
他自找的,他该。
苏沂修想着,无声地谴责,坐在公寓的床上却红了眼眶,喜欢?还是讨厌?他掂不清哪个更重。就算治好了又怎么样?就算到最后陈风能活个五年十年的,他不还是要落到孤家寡人的境地。
事到如今,该断了这念想,大不了就自己过。
夏日的夜晚燥热,噩梦不断,夜雨生烦,还夹着几个响雷。
苏双州看着空了的工作台犯了愁,苏沂修已经一天半都没来上班,这假发才刚开始编,她骂骂咧咧地帮弟弟赶了点进度,盘算着回来要如何说教。
苏沂修正站在医师办公室里,等待着咨询。
他还是没忍住,他还是来了,不听医生亲口说,他就是不会死心。
电脑上显示着陈风的基本信息,下边列表长长的好几串记录着就诊历史。
“你是......陈风家属还是?”
“......家属。”他说得不算果断,有些心虚地低下了眼。
“有什么问题?”
“......我想知道......出国治疗以后,他还能活几年......”
作者有话说:
真的不虐,马上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