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话那头传来沙沙的声音,听起来像是铅笔划拉在纸面上,陈风在画面右下角写上了时间和地点,2018年4月19日 吉岩亭。
他今晚画到了十一点多时收了笔,摁熄了台灯,简单洗漱后爬上了床,微信上显示着通话时间,一通语音电话从九点打到了现在。
“你还在工作吗?”
苏沂修今日偷闲了一整天,晚上将单子从店里拿回到了公寓,但今日似乎手法忽然倒退,好几根头发的走向都不大对,只好拆掉重新做。
“再做十分钟。”
他跟着苏双州学了三四年才开始接单,他也爱做这份活,不用跟人交流还能赚到钱的事他最乐得干,大学学了四年的环境专业,就是拿着高绩点也不一定找一份多好的工作,编假发是个手艺活,他沉得住气,干得了这活,能养活自己。
从前编的时候,脑子里什么都不想,偶尔怀念怀念故人,做工的进度就会变慢,现如今他不想那人,却又有新的面孔钻进了他的脑子。
“苏沂修。”
“嗯?”
“你睡了吗?”
“还没有,很快。”
“已经十二分钟了,你马上要干到明天了。”
“好了。”
苏沂修将手机放在了桌面上,听筒里传来拖鞋趿拉在地板上的声音,卫生间的水龙头被打开,十分朦胧的哗哗声传来,不一会是布料摩擦的响动,陈风也不自觉地跟着那声音往被子里钻了钻,翻了个身,仿佛对面那人钻进的是他的被窝。
此刻隔壁房间的陈青也没能睡着,她刚和梁和约定了逛街,虽然地点没定,时间也没定,只简单说了句“有机会去”,她就开了心。
兄妹俩人都关了灯,倒是没一个休息。
“苏沂修。”
“嗯?”
“睡着了吗?”
“还没有。”
“我也没有。”
陈风长舒一口气,嘴唇贴近了听筒说:
“感觉这样我根本睡不着。”
睡不着?那要不然挂掉好了,反正这样他也是睡不着的,明天还要早早起来去店里,苏双州要去开家长会,他得早起去看店,是该挂了电话好好睡一觉,可是一句“挂了吧”拖了一分钟又一分钟,心想着再等会,再等会说不定陈风就睡着了,再挂也不迟。
终于又等了半个小时,苏沂修将听筒贴在耳边,屏住呼吸听了一会儿,好像是没什么动静了,刚要点击挂断,陈风的声音又突然钻进了耳朵,吓得他一激灵。
“晚安。”
陈风没睡?
还没等他反应过来,通话被切断了。
苏沂修觉得自己像是做了坏事被抓的小偷,躲在手机后边,打开陈风的对话框,亡羊补牢般也发去一个晚安,可今夜是无论如何都不宁静了,他站起身来走到窗户旁打开一条缝,那只常常借宿在他家窗台的猫儿受了惊,飞也似地冲进了草丛。
这番倒好,不仅是扰了陈风的睡眠,还扰了这无辜的猫,苏沂修只好再把窗户关上,又钻进了被窝。
今夜他罕见地做了个梦,梦中他又来到了长相公墓,走过熟悉的小径,怀中抱着的却不再是白色的菊花,他穿着一身西装,打着领带,模样端庄,双手捧着一束鲜红的玫瑰,脚下的泥土不知何时变成了红毯,红毯的尽头却是一座坟墓,他看着自己面无表情地朝着那坟墓走去,张百桥和一众同学立在一侧,苏双州扶着父母站在另一侧,他们欢呼着,手中的礼炮炸出五彩的纸花,再落到身上时却变成了黄色的纸钱,终于,终于他走到了墓前,那坟墓上的照片却不是杨衫。
那面孔他认得,几个小时前他还与这人在一起,照片怎得却变成了黑白?陈青也站在一旁,面上却不见悲伤,他丢下花束,试图逃离这诡谲的梦境,却无论如何抬不起脚。
假的,假的,醒来便好,醒来便好......
急出了一身冷汗后,苏沂修终于睁开了双眼,天光已经穿透了窗帘,屋内的陈设都罩上一层模糊的灰色滤镜,他拿起手机,闹钟在这时刚好响起。
七点整。
刷牙,洗脸,换衣服,他机械地重复着每日固定的行程,可脑子里却重复着那个离奇的梦,他怎能梦着陈风的照片在坟墓上?人家活得好好的,没病没灾,生生做了个梦给人摁进了土里。
不吉利,不吉利,赶明有空了要去庙里给人家求个平安牌才是。
他坐在店里,心神不定地做着手上的活计,梦里那人却忽然打了电话来,他有些心虚地按下了接听。
“喂?”
“你怎么不说话?”
没等苏沂修张开嘴,陈风接着说道:
“我今天没活,你有空吗?能不能带我出去转转?”
苏沂修是愿意的,可他不能分身,这店里今天只有他自己,只好满怀歉意地推辞掉,前因后果捋个顺溜,解释了一大堆。
“明天好不好?”
陈风在手机的另一头,胳膊支着脑袋,画笔在手里转了几个圈,饶有兴致地听着苏沂修的解释,他也不过是一时兴起,看见尧青的游乐园周六搞了个特价活动,离这里不远,便随口问了那么一句。
“没事,我说着玩的,你忙就行,注意休息。”
这下闹心了,昨天晚上梦见人不好,今天还推掉了人家的邀约,可又实在走不掉,没办法,将来哪天有空了再好好带他出去玩两圈。
苏沂修抬头看了看门外,今日还是个好晴天,出不去,是有点可惜。
“吱呀”一声,店门被人推开,张百桥手里拿着红色的卡片走进来,“啪”地摔在苏沂修的桌子上,轻车熟路地坐在他的工作台旁边,头发用摩丝梳成了四六分,好生洋气。
“请帖给您送来了哈,下个月五号,记得来给我当伴郎。”
“请我当伴郎?”
“怎么?我兄弟长那老帅,往那一站我张百桥老有面子了。”
苏沂修抬头看了他几眼,不错,是个很好的人选。
“哦......你今天还有事吗?”
苏沂修说着,手上开始收拾东西,把工具整理到一旁,站起身来,张百桥以为苏沂修要主动跟他出去吃一顿,心里直稀罕。
“没事啊,搓一顿去。”
“你帮我看会店,大概到下午四五点,我姐回来你再走。”
苏沂修也知道自己这求人的态度不大真诚,于是伸手拍拍张百桥的肩膀说:
“给你当一整天伴郎。”
张百桥黑着脸,准媳妇等在家里,他竟然要给兄弟看店。
“给你多随三百块份子钱。”
“跟我说你干嘛去。”
“四百。”
“那你说跟谁?”
“五百。”
张百桥不问了,两眼一闭妥协般坐在了苏沂修的位置上:
“赶紧滚。”
苏沂修计谋得逞,进隔间里去换衣服,不久工作台上的手机亮起,微信弹出了消息。
这人手机密码雷打不动四个一,张百桥两只耳朵听着隔间里的动静,蹑手蹑脚地打开了苏沂修的手机,微信置顶是一个名叫【陈风】的用户,张百桥扫了一眼聊天记录,一边吐槽这人重色轻友,他这二十七年的老朋友都没混上个置顶,一边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拍下【陈风】的微信号。
俩人看来已经有了进度,他在其中推波助澜一把,兄弟脱单指日可待。
刚干完坏事,苏沂修从隔间中推门而出,已然换了一副模样,拿走刚刚被摆回原位的手机装进兜里,推开店门时转身对张百桥说:
“有人来买,跟他说老板不在。”
平日里也是如此,苏双州不在时,有客户来买假发,他只会将人打发走,因为他在销售方面的作用和每一顶假发下边的价格牌差不多少。
陈风刚刚用完早餐,小程序上接到了两个单子,跟人协商好时间后,微信忽然弹出一条好友提示。
【非单身程序猿】请求添加您为好友。
作者有话说:
求收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