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要掏心窝子的意思,燕小进和绿杯懂事地避到马车外头去了,给他们留出足够的空间。

  小隔板一关,逼仄闷热的车厢里只剩下他们两人,气氛有些尴尬,说起话来便有些畏首畏尾。

  明明是妙玉主动张口要跟胤祥谈,琢磨了半晌言语,最后还是他先开的口。

  “妙玉,先前.……是我对不住你,”他弯了弯唇角,想去拉妙玉的手,“大婚那夜,我曾说过要与你相敬如宾,可是后来还是对你生过猜疑..….就算你不是常姑娘,以你素日为人,我也不该那样想。”

  “十三爷,我问你,”她努力心平气和地望着他,“先前你给我买花灯、买糖水,可是因为这些冷落而感到愧疚?”

  胤祥有些错愕地看向她,“自然是这样。”

  妙玉却慢慢摇着头叹了口气,“爷,我要的并不是这些.……….我只是觉得奇怪,当年在姑苏,你我不过匆匆一面,哪里就值得你挂念上这么些年呢?你到底爱的是常姑娘,还是如今的兆佳妙玉,倘若这般爱常姑娘,又怎能…….又怎能对兆佳妙玉动心呢?”

  “我……”胤祥失措地望着她,徐徐收回了手。

  妙玉觉得有些话干脆趁着这个机会,一股脑儿说出来,“还有这些天十三爷的歉疚,我都看在眼中,可我觉得,十三爷这是自认为对不住我,总是转弯抹角地让我开心,却未正面与我谈论此事,说穿了,这并不是爱情,而是同情……”

  她也不管胤祥听不听得懂了,一双剪水大眼盈盈望着他,“我自知自己身为女子,在这个时代里气球一份全然平等的感情,就像一把握不住的沙………可我是断不会为十三爷这些天对我的愧疚所感动的,这样的感情即使继续下去也是不对等的……爷,你能明白我的意思么?“

  胤样默然咀嚼她的话,好半天才开口,“你是在怪我认不出是你,也是在怪我不够尊重你,是这样的么?”

  自己一大申憋了许久的话被他一句说请,还真是这么回事,妙玉眨了眨眼,头一回觉得自己嫁对了人。

  “我…….的确没认出你来,”他顿了下,“你说得对,其实当年我对常姑娘……对你,若说单单一面就情深至此,是不可能的…….毕竟那时我年少,额涅尚且健在,汗阿玛又对我看重,可以说是最美好的一段少年时光,而你就是年少里最干净剔透的爱恋,爱恋着你,似乎是我在逃避现实,企图在回 忆里构筑一个无比温柔甜蜜的梦境.….

  他有些痛苦地望向妙玉,“而我对兆佳妙玉,也是你,是在宫中和养蜂夹道中相濡以沫,是动心和忍情,是试探和猜忌,更是陪伴和默契,直到那一夜,我.…我对你有了爱欲。”

  妙玉有点不好意思,这人,要么不说,一说起来就这么直白,不过也是,他这么些年身边也没个女眷,跟瓜尔佳侧福晋也说不到一块儿去,成天就跟在他那四哥身后混,却连半点四大爷撩妹恋爱技能都没点上。

  “你今儿这番话,方叫我真正懂了,”他看着她,愈发觉得她可爱敞亮,“我应该早早地对你坦诚,要是我早说了,或许你我早就相认了,便也不会这些嫌隙。”

  这话说得很动听,妙玉心里感到满意,便仰起头来看着他笑,然后一把抓起他那双无处安放的手,颇有大姐大气势地拍了拍,“行了,有十三爷这句话,我也算值当了,往后日子还长着呢,放心吧,你福晋我会好好罩着你的。“

  胤祥很欢喜的笑了,将妙玉揽入怀中,捋捋她有些乱的额发,又伸手去掐她胭脂有些花了的脸

  颊。

  只是两人刚柔情蜜意一会儿,便到了横塘。

  甫一踏上客栈前的官道,胤祥便察觉出一丝不对劲来,推开小隔板问燕小进:“我听见了不少官马的蹄声….…此处可是有人?“

  燕小进有些茫然,伸了脖子去张望,只见远远地巷口围过来一群官兵,领头的两个人锦衣华服,骑着高头大马,悠然地等在客栈门口。

  胤祥眯眼一瞧,那两人竟是八阿哥胤禩和九阿哥胤糖!

  “老八老九在外面,估计是冲着我来的,”他回头跟妙玉叮嘱,“我这就下车,你和燕小进、绿杯先回客栈里去。“

  “十三爷!”妙玉唤了一声,但胤祥已经利索地跳下车,朝八阿哥九阿哥走过去。

  “八哥、九哥,”他熟稔但凉薄地拱拱手,“我奉汗阿玛之命在此处查织造局,是什么风把您二位吹来了?”

  “十三弟好久没见,看着气色倒愈发好了,”九阿哥拉住麻绳,阴柔的一笑,“倒也不必拿汗阿玛来压我们,你是钦差,我兄弟二人,也是钦差呐。”

  胤祥嗅到一丝诡秘,那八阿哥讳莫如深地指一指停在远处的马车,“老十三,我们是奉了汗阿玛的圣旨,来将十三福晋带走押送宗人府的。”

  胤祥变了脸色,“汗阿玛为什么要她去宗人府?”

  “你还不知道吧?“胤糖低头抠了抠指甲,冷笑一声,“你的好福晋压根儿不是兆佳马尔汉的闺女,分明是个汉女,还当过尼姑,你想想,汗阿玛最讨厌这样修佛弄道的人,岂能不送入宗人府,好好审一审么?“

  胤禩不耐烦地说:“一个刚解了圈禁的光头呵哥,跟他解释那么多做什么。“他扭头对着后头乌压压的十几个官兵说,“去,把马车里的十三福晋给我带出来。”

  胤祥睚眦欲裂的看着一群人冲向马车,而妙玉大概也听见了,自己整了整衣服,好整以暇地从马车上踏下来,对那些拥上来的官兵说:“别碰我,我自己会走。”

  “妙玉!”他冲过去,一把拉住她的手。

  “没事,我并没有行差踏错,有什么好怕的?”妙玉很淡然地握了握他的手,“旁的便也算了,一是请十三爷帮我照顾好绿杯、小月和贾家的几个姑娘,二是我放在客栈抽屉里的体己东西,请务必帮我收好……”

  她顿了一下,最后说:“十三爷务必好好照顾自己,我们.……京城见。”

  说罢,挺直了腰板,朝八阿哥带来的窄小如牢笼般的车上走去。

  大眼睁睁地看着妙玉被带走,胤祥心里却是有数的,八阿哥和九阿哥一定奉了圣旨,他并不能堂而皇之地把人带走,如果要证明妙玉清白,只能等到回京城后。

  分别按照妙玉的嘱托,给贾府邮了信,让燕小进带着绿杯进京,他则带上了妙玉那个不离身的箱子,租了匹马,直奔京城而去。

  八阿哥和九阿哥带着不会骑马的妙玉,必然走水路,而他快马加鞭,赶在他们之前,还能与四哥商量个对策,试看有没有挽回的余地。

  一路风餐露宿,五天下来累倒了三匹马,踏进雍亲王府的时候,他明显感到自己的沧桑,连王府门口的小厮都认不出来了。

  “四爷啊,这会不在府中呢,”太阳很毒辣,小厮眯着眼睛,仔细辨认面前这个打扮朴素,胡须拉渣的俊秀青年是谁,瞅了半天才敢确定,“哎哟!十三爷啊!您怎么弄成这样了,快进来洗把脸!"

  胤祥却很急,唇边燎起了一个火泡,“不用了,四哥眼下在哪里?”

  小厮为难地撇嘴,“今儿德妃娘娘大寿,光是挑贺礼四爷就难了好几日,这一早就进宫去了,十三爷您知道的,德妃娘娘向来偏着十四爷,四爷夹在中间,一直落不得好,眼下只怕谁都不敢打搅,也不知道啥时候能回来呢。”

  “知道了。”胤祥翻身上马,他太清楚四哥,这小厮说的一点儿都没错,如果说会有什么令现在的雍亲王一整夜睡不着觉,那么必然是他的亲额涅德妃娘娘。

  看来来不及与四哥提前通气了,他策马路过宗人府的时候朝里望了一眼,大宗令也就是老庄亲王博果铎还悠闲地坐在凉棚下啃西瓜,看来八阿哥还要一段时间才能抵京。

  胤祥略松了口气,正要下马跟大宗令叙叙旧时,却见十阿哥和十四阿哥胤禵一脸雷厉风行地往紫禁城方向走。

  他心中莫名腾起一阵恐慌,今日正是德妃生辰,老十四此时怎么不在后宫,反而跟老十在一处

  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