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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凉音,你在哪?】
继无人回应的短讯后,是一遍又一遍的无人接听。
电话铃声像是没有关停的背景音,单曲循环播放着,在空旷的房间里拉长回响,不停歇地挂断,再打过来重新响起,再挂断重响,光是听声音都能够意识到打电话的人焦急的心情。
明明可以关机、挂断,但偏偏对方好像对这单调的铃声百听不厌一样,饶有兴致地盯着屏幕上的【哥哥】,然后一动也不动。
真是恶劣的人。
“明明知道出事了,还不死心地打电话发短讯,看来那位警官也意外是个很单纯的人?或者说是想在电话接通时追踪信号?”
松尾善彦笑着回头望向被束缚在房间中央的女孩,露出一个有些困扰的表情。
“西宫小姐的哥哥是警察,的确很麻烦呢。”
“……”
西宫凉音没有接话,男人显然也并不太在意。他依旧穿着一身干净整洁的白色大褂,鼻梁上架着一副儒雅的金丝圆框眼镜,拉过另一把椅子,在女孩面前坐下。
“真巧呢。又见面了,西宫小姐。”
“并不巧,松尾先生,这是绑架。”
女孩的表情很冷淡,瞥着眉,在松尾善彦看来,全是抵触与厌烦。
“是我很期待与凉音小姐见面呢。”
男人微笑起来。
“松尾先生,对未成年少女说这种话,只会让人觉得变态。”
乖巧又懂礼貌的好孩子难得说出这样讽刺意味浓厚的句子。
不过再怎么说,兄长也是那样性格恶劣又善于装乖的人。
西宫凉音并不是不会嘲讽。
只不过通常来说,她不会像西宫弦野那样对待不常接触又讨厌的人时,就露出不友善的那面,用嘲讽和傲慢的态度让人难堪。
至少除了西宫弦野,在其他认识的人看来,她一贯是温和礼貌又沉着冷静的。
“啊……凉音小姐的兄长似乎也是这么看待我的。”
松尾善彦好脾气地笑了笑,也让女孩想起了兄长对这个人心机深沉的评价。
“这是犯罪,松尾先生。”
西宫凉音抬眼看着他,那双眼睛在光线有些暗淡的仓库露出了与阳光下不甚相同的色彩。
“虽然也很漂亮,但我还是更喜欢凉音小姐在阳光下的样子。”
松尾善彦注视了好一会,才慢吞吞地开口。
“……什么?”
“眼睛。”
医生笑着站起身,走近了一步。
“充满希望的眼睛,充满绝望的失去光色的眼睛,满是怒火的眼睛,都非常吸引人。”
“凉音小姐的话,琥珀色在阳光下熠熠生辉泛着浅透灿烂的一点金色和暖光的时刻,是最漂亮的。”
女孩脸上的反感更加明显了。
但松尾善彦像是什么推销自己普通的喜好一样兴致勃勃地继续讲着。
“如果处理的手法足够专业的话,是可以得到一颗小巧漂亮的眼球的,但因为连接着眼部的肌肉,做不到完全圆润。而且眼球这种含水量非常大的器官用福尔马林泡制一段时间后,也会变形和干瘪。
所以很可惜……美好的事物,就算是制成标本,也难以持久。”
“所以五月的那起案件跟你有关系。”
西宫凉音区起腿,心底那点微妙的恐慌和害怕都在感受到裤兜里那个小小的定位器时消散和安心了许多。
“……或许西宫小姐的兄长也已经猜到了,但也没办法对只是路过的无辜人士做些什么呢。”
“毕竟我可没有杀人。”
医生低头看向她,口吻含糊不清。
“充其量…只是顺路取走了一点小东西而已。”
“小东西……也是说眼睛吗?”
“那只是个试验品,第一次的手法太过粗糙,根本算不上在我的收藏行列。”
松尾善彦叹了口气。
“而且就算那副眼睛本身……没有灵魂,没有情绪,就连颜色也不够漂亮,什么都不好。”
他又将目光重新移向那双琥珀色的眼睛。尽管是在光线昏暗又阴郁的仓库,女孩暖色调的瞳孔也显得明亮清透。
“但如果是你的话,我会尽量做到很细心的。毕竟最近我可是用了好多人练手呢。”
“好多人?”
“是啊,好多人。”
医生歪头笑了笑。“做好充分的准备是必要的礼貌吧?就像……约心仪的小姐见面,也需要付出诚意才对?”
西宫凉音皱紧了眉头。
松尾善彦欣赏着女孩脸上变幻莫测的表情,再次开口。
“凉音小姐愿意成为我的最后一份藏品吗?”
“恕我拒绝。”
“尽管我保证那是最后一份?”
“恕我再次拒绝。”
第一次拒绝是果断的,第二次也毫无思考地干脆否决。
松尾善彦当然不是真的准备做出保证,他不过是想看场好戏,或者看看女孩因为善良而痛苦挣扎的样子。
但是……
太无趣了。
医生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感慨。
“身为警察的家属,我还以为凉音小姐的兄长会教导你一些舍己为人的大义呢——”
倒不如说恰好相反。
西宫弦野对于自己妹妹的家庭教育,是遇到麻烦事时置身事外和保全自己。
更何况——
“犯罪分子的保证根本不值得信任。而且就算是为了避免无辜者的遇害,主动要求变态挖走自己的眼睛这种的事,我也是不会做的。”
“那种事……比起善良,倒不如说是愚蠢吧。”
女孩冷静地抬起头,目光错开低头满脸无趣玩着手术刀的医生,与吊在窗口的青年对视。
“会被教训的啊。”
不便行动的西装外套早就被西宫弦野扔掉,领口顶端的两颗扣子也被解开,上半身绷紧的白色衬衫显着青年充满了爆发力和攻击性的肌肉线条。他正拉着从楼上垂下系在腰间的绳索,几乎是没什么保护措施地踩着建筑外墙吊在空中。
西宫弦野的眼里铺满了暴怒的光,又压抑着被沉静的理智所掩盖,目光沉沉地回望着女孩。
挂在窗口的青年微微眯起眼睛,打开了保险栓,手指稳稳地搭在了扳机上,然后抬起了枪口。
伴随着子弹从枪膛射击时的响声,还有贯穿玻璃哗啦碎裂的声音。
西宫弦野双手撑住了窗外挂靠的栏杆,撞碎了玻璃,将全身都翻进屋内,直接从十几米高的窗口外一跃而下,极具爆发力的长腿将刀具踢飞。制住男人的腰部猛地一绞怼在水泥墙柱。
被绑住了手的女孩立刻将落在自己脚边的手术刀踢得更远了些。
青年迅速瞥了一眼女孩,在看见对方并没有受到什么外伤时松了一口气,又在看到她被束缚着的模样而猛地露出难看的表情。
“你……”
松尾善彦只来得及说出一个字就被踹翻,后背撞在水泥柱上,发出了一声闷哼的轻嘶声,然后与对方的怒火交杂的目光撞在了一起。
暴着青筋的拳头带着风声直直地挥向松尾善彦,狠厉的拳风带着凶煞的怒气猛然打在他的下颚,传来闷响的击打声和男人的痛呼声。
青年的拳头又举起来,想要重新砸向胸口、腹部、挥向脸。
“嘭——!”
“哥哥!”
西宫凉音瞳孔一缩,看见只狠狠挥出一拳的兄长猛地止住了动作,肩头也炸开一朵血花。
是枪声。
“你果然在啊。”
有些狼狈的医生仰靠着柱子,手指搭在扳机上,愉悦地望着压制住自己的青年。
“警官先生。”
即使是非致命位置,枪弹也会导致人体肌肉组织大范围的撕裂,从而引发大出血。
子弹在青年的肩头打出了贯穿伤,将白色的衬衫迅速染红。西宫弦野由于冲击力而往后猛地一仰,一瞬间的麻木和空白之后,就是剧烈的痛感。
他极力遏制着快要溢出声的嘶吼,与抬手捂住肩膀止血的反应。但疼痛和愤怒夹杂在一起,还是使得他猛烈而急促地喘息了几下。
这家伙居然有枪?!
这种突如其来的痛感足以让人立刻丧失战斗力,就算青年再怎么不甘,第一次遭受枪伤所带来疼痛也只能让他费劲地动了动抽搐的手指。
还以为很有把握,真TM丢人。
这下子要反过来被小凉音教训了吧。
“啧……”
西宫弦野忍不住骂了句脏话。“现在就连随便一个医生都能够拿到枪了吗?”
这让他很想去质问一句上次签保密协议时遇到的警官。你们公安到底有几个军火走私的家伙没抓到?工作效率和能力令人怀疑啊。
松尾善彦咳了几声,因为后背撞在坚硬的墙柱而冷嘶了几声,紧紧地握着枪托,冰冷的枪口也从青年肩膀转而抵在了他的胸口处。
他笑出了声。
“啊……是因为我知道你一定会找过来,所以多做了一点准备。”
青年抬了抬眼,没什么表情地看着他。
血液从肩膀模糊狰狞的伤口不停淌下,在西宫弦野的衬衫洇开好几片红色的痕迹,再沿着小臂和颤抖的指尖一滴一滴地掉落在地上,形成了一汪小小的血红色水泊。
“没有打穿肩胛骨,三角肌大概被撕裂了,其他部分的肌肉和神经应该也有受损……啊,抱歉,我只是个心理医生,外科并不是我擅长的领域。”
松尾善彦戴着手套,用另一只没有举枪的掌心贴住了青年满是血的肩膀,感受着手下对方因为用力而忍不住颤栗和发抖的动作,还有血液涌出身体滚烫的温度,微微勾唇。
“抱歉,是贯穿伤。”
“啊……所以呢?”
西宫弦野敷衍地反问。
“很痛吧?西宫警官?这应该是你第一次受枪伤才对?”
“……”
痛。
痛得要死了。
那一瞬间,子弹猛地贯穿身体、撕裂肌肉,是从未经历过的剧痛和难以忍受的冲击。是根本没有办法还手的耻辱和心底升腾起的无边恨意。
真丢脸。
说到底,虽然是少年漫,虽然总说这个世界不真实,虽然顺利地度过了前半生,但他也只是一个有些能力的、傲慢的、没受过打击的普通配角而已。
但青年的目光越过自己胸口的枪支,越过医生轻蔑勾起的嘴角和仓库中央因为那一枪带来的停滞和空白而被甩开的配枪,望向了西宫凉音。
要怎么办呢。
就算会死在今天……
…………
不,什么玩意儿,他才不立这种flag。
少年漫这种受伤倒地面对反派的场景,开口对有羁绊的在场另一人说什么煽情的话,可是会触发BE结局的大忌啊!
西宫弦野的目光像是被烫到一般立刻收回。
不过至少,让他在妹妹面前耍个帅吧?
于是青年同样勾了勾嘴角,轻松又散漫地用懒洋洋的语调说:“还好吧,也就那样。”
松尾善彦按在他肩头的手用了些力气。
“是吗?”
“……”
“…………”
“………………”
亚麻短发的青年扯出一个皮笑肉不笑的表情。
“当然。”
医生微微歪头,看向死死盯住这边的女孩,露出了一个歉意又带着安抚性的笑容。
“可是就算西宫警官这么说,这样的伤势好像也要影响也会在以后到手臂和肩膀的灵活性了,提重物和剧烈运动都被限制和制止,对警察来说,是很糟糕的影响吧?”
医生的笑容越来越夸张。
“真可惜。”
他一字一顿地说。
西宫凉音望着松尾善彦,在医生明显是说给她听的长篇大论后一个字也没有开口。但医生并没有在意对方不配合的态度,自说自话地笑着。
“说不定,没有办法继续做警察了呢。”
女孩狠狠地瞪着他,那双琥珀色温暖清澈的眼睛似乎掺杂了别的什么,变得沉默而狠拗起来,她被捆在身后的手紧紧握成拳,肌肉也绷紧,胸口因为愤怒起伏得更加强烈,连气息也不再平稳冷静了。
她从来没有这样恨过一个人。
也从来没有这么愤怒和绝望过。
哥哥。
就算用那样的语气说“也就那样吧,一点也不痛”什么的,也根本没办法相信啊。
西宫凉音看向被松尾善彦挡住了大半身影、似乎低垂着头的青年。
不想只能等待着未知的结局,也不想看着总是笑嘻嘻逗趣的青年露出痛苦的表情和受伤的模样,被人握着枪压制在这种地方,一丝动弹的力气也没有,似乎连呼吸和心跳都微不可察一样。
她能感觉到,自己没有在被哥哥注视着。
他会难过吗?
他到底有多疼?
西宫弦野短而蓬松的亚麻色贴紧着皮肤,湿漉的发尾被另一只修长的手烦躁地顺了下,露出泛着细密零碎汗光的额头,紧皱的眉间,长睫下灿烂凶狠的琥珀色眼睛和抿紧下撇的嘴唇。
尽管他无视了抵在自己心脏要害处的枪,自顾自地整理了下坐姿,松尾善彦也只是稳稳地握着枪托,以一种体贴又礼貌的态度安静地观望着。
什么啊,这态度让人感觉更恶心了。
西宫弦野忍不住撇了下嘴。
“啊——做不了警察那又怎样。”
青年满不在乎的声音响了起来。“我又不是非这个不可。”
这反而令松尾善彦有些诧异了。
不是强装镇定,不是勉强,不是嘴硬,这位警官……似乎是真的不在意。
他认真地用充满探究和感兴趣的目光扫视着西宫弦野的几乎大半件白色衬衫都被血色染红浸湿的肩头,沾染上灰尘和细碎脏印消散的脸,又看向他带着戾气的眉眼,沉凝而桀骜的目光,暗色的暖调的瞳孔。
医生像是意识到了什么一样,突然深深地望了他一眼,举起手去触碰青年,又在手指离对方越来越近时被嫌恶地躲开。
松尾善彦并不介意地挑了挑嘴角,单手在空中虚虚地描绘比划着青年的脸部轮廓,然后是眼型。
“我没有想到,这可真是意外的惊喜……”
“……哈?”
“我是指,西宫警官的眼睛也很漂亮。”
短发青年顿了顿,立刻露出吃了苍蝇般被恶心到的表情。
这种充满了傲慢和上位者凝视的评价语气,真是让人恼火。
“虽然有着相似的发色和瞳色……但和凉音小姐不同,西宫警官您似乎——不是什么正义善良的警官先生呢。”
西宫弦野忍不住皱了皱眉。
就算他从来不把自己当成和同期们一样会为了正义牺牲而无畏善良又无私奉献的那种人,但被变态反派用欣赏又感兴趣的语气说出来的话,也太搞笑了吧。
超级——恶心啊。
如果不是胸口还抵着枪,他已经想跳起来竖着中指开骂了。
“啧。”
青年不耐烦地偏过头。
“所以上次不是我的错觉,您不太在乎死者,也不太在乎凶手吧。”男人笑了笑。
“……”
“我也对这个世界大部分愚蠢又无能的人充满反感和厌恶,他们无能、自私、傲慢,死不悔改又令人失望。”
松尾善彦突然摩挲了一下枪支板机。
“倒不如用来满足一下我那点小小的喜好呢。”
“虽然我的确不怎么喜欢这个世界,但是医生,我必须得说,您真不要脸。”
“西宫警官,您真不像个警官。”
被犯罪分子说了一遍又一遍的“不像警官”,但偏偏又一直用“西宫警官”和敬称来称呼他,这真的不是什么恶劣的嘲讽吗?
西宫弦野凉凉地看了他一眼,没有接话。
男人又发出一句让他头皮发麻的感慨。“在某种程度上,我们有些相似呢。”
“还是别说恶心人的话了吧医生。”
松尾善彦笑了笑。
“真可惜西宫警官您没有信仰。”
他开始真的欣赏起这位对警察这个职业不怎么在乎、没什么敬畏之心、同样忽略又漠视这个世界、眼睛还很漂亮的警官先生了。
但大概对神明也毫无敬畏,否则,真想让他也加入自己所在的教派。
“……差点忘了你是个什么莫名其妙教派的成员了,真敬业啊医生,这时候也不忘传销吗?”
“只是普通地试着发展教徒呢。”
“我不敬什么乱七八糟的神明。”
西宫弦野垂下头,没有纵容自己将视线投向那个人,也没有在意医生探究的目光,只是轻轻哼笑了一声。
“不过信仰这种东西,我当然有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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