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最讨厌裴知焰了,最讨厌!◎
沈小满跑开时, 裴寰扬在斜眼观察裴知焰的反应。
看他视线紧紧相随,右腿微微动了下却又踌躇僵直,双唇颤动, 欲言又止, 但最后还是抿唇缄默。
裴寰扬轻轻叹口气,等沈崇雪也离开, 走上前去。
“犹豫是会误事的,被动的等待,会让你失去很多东西。”裴寰扬轻声说,拍拍裴知焰的肩膀,“凡事藏在心里也不是好习惯,你的坏习惯太多了, 真不知道回到裴家后会怎样。”
裴知焰皱眉:“我没想回去。”
裴寰扬:“你得叫我一声哥哥,我是你五哥。”
裴知焰终于用正眼看他, 满眼淡漠, 并不说话。
裴寰扬笑了下,弧度微弱。
“也无所谓,裴家不讲究这些东西。但其他的,可能由不得你。”
“你什么意思?”裴知焰微微皱眉。
“跟我来。”裴寰扬转身往早就预订好的其他包间走,裴知焰脚步微顿, 径直跟上。
包间不大, 没有服务生。
裴寰扬关上门, 轻轻倚靠在厚重木门上,双手背在身后,微微偏头, 似乎在隔着木门看向门外。
好一会儿, 裴寰扬才慢声开口:“至少看起来, 沈小满把你当亲生哥哥喜欢,掏心掏肺对你好。说实话,我还挺羡慕你的。”
“有话直说。”裴知焰不想从他口里听见沈小满,这个话题来得太突兀,让他警觉。
裴寰扬盯着他,继续说:“如果他的生活遭遇重大变故,你轻轻松松说两句话,就能替他解决,只不过代价是离开他很远很远,你会怎么做?”
“你们做了什么?”裴知焰的眼眸陡然锋利起来,瞳孔微放,忽地想起沈小满接到的妈妈那通电话。
裴寰扬用鼻腔叹出口气,抬头揉揉眉心,低声说:“什么都没做,是他妈妈自己仇家多,恰好撞在这时间倒霉。”
裴知焰不说话。
裴寰扬苦笑:“信不信由你,以为我很愿意接你回去吗?裴家最不怕的,就是家里乱成一锅粥,多个你就多个麻烦,爸爸要的就是能者上位。”
裴知焰:“可你还是来了,为什么?”
裴寰扬:“是你妈妈求我来的。”
裴知焰怔住,忍不住上前一步,“是她做的?”
裴寰扬:“你不问为什么她不亲自来找你吗?”
裴知焰:“到底是不是她做的。”
裴寰扬望着他,摇头说:“看来她在你心里没什么份——呃!”
毫无预兆地,裴知焰一把攥住他衣领,猛地把裴寰扬压在门上,脊骨撞门发出重重闷响。
裴寰扬痛地呲牙咧嘴,骨节凸起的拳头抵着他喉咙,呼吸有点困难。
“你做什么?”裴寰扬惊愕,挤出句质问。
裴知焰离他很近,漆黑眼瞳凉薄无光,压迫感隐隐约约,裴寰扬后知后觉感到头皮发麻。
“先回答我的问题,是不是她做的?”裴知焰面无表情地问。
裴寰扬仰起下巴,大张着嘴用力呼吸,求生本能让他用力抓住裴知焰的手腕往下拽,可是纹丝不动。
裴知焰拳头压地越来越紧,他毫不怀疑——再不回答,裴知焰真的会下手。
大脑渐渐有些缺氧,在微弱的眩晕中,裴寰扬忽然慢慢笑了起来。
“才八岁……你跟,父亲,真像啊,比谁都像。 ”裴寰扬呼吸急促,“我,多虑了。”
裴知焰的手没有松开一丝一毫的劲儿。
裴寰扬咳嗽两声说:“我真的不知道,她和我,本质上还在,竞争……怎么会把,软肋送,给我?”
顿了漫长的两秒,压在喉咙的力度减弱,裴寰扬终于扯开裴知焰的手,弯腰捂着喉咙痛苦咳嗽,发青的脸颊逐渐充血发红,裴寰扬难受地蹲下。
咳嗽持续了好一会儿,裴知焰默默看着裴寰扬缓过劲儿来,捂着喉咙,用右手向后撑着木门,慢慢直立身体,抬起脸朝裴知焰扯出个微弱的笑。
“难怪,你身边那位小朋友,当初绞尽脑汁带你去京市,费劲制造偶遇,想让你赶紧被父亲领回家,迫不及待想甩了你……他早就看出,你骨子里就是个疯子吧?”
裴知焰皱眉,没反应过来。
裴寰扬声音沙哑,慢吞吞的,“早点把狼崽子送走,免得长大了被反咬死,还能跟裴家攀个人情,多划算的买卖。”
“……”裴知焰沉默。
半晌后道:“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裴寰扬笑了,后脑勺抵着木门,疲倦仰头闭眼,
“我说你自欺欺人,是个傻子。”
“被人卖了,帮人数钱,还要感恩戴德。”
“不是想知道你妈妈有没有做手脚吗?”
裴寰扬从兜里掏出手机,朝裴知焰的方向丢去,他没用心丟,裴知焰也没有立刻伸手去接,手机孤孤单单毫不意外地摔落地面,漆黑屏幕亮起,浮现冷冰冰的裂痕。
“自己打视频问吧,这是她交待的。”
“大概现在,在等着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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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头的沈小满,气得要命,干脆直接下楼冲出了酒店。
就要打开路边停靠的出租车门跑路,不巧被沈崇雪追到,沈崇雪气喘吁吁一把捞住崽崽,紧紧抱在怀里。
“啊啊!”沈小满一边嗷嗷,一边疯狂蹬脚,出租车司机有点懵圈。
“不好意思啊。”沈崇雪把沈小满塞进车里,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同步上车,火速甩上车门,再次把企图爬向副驾驶逃窜的崽崽搂在怀里,“麻烦去安泰佳苑。”
出租车司机:“哟,安泰佳苑啊,大户人家啊您两位,打啥车啊,怎么没开个玛莎拉蒂来?你这小孩咋这么不老实呢,别踢着我车,小孩不老实得舍得打啊兄弟。哎?我咋看你和小孩有点眼熟呢?你是不是上过电视啊?”
沈崇雪深呼一口气。
“可能是在社会新闻的通缉令上见过,比如坐出租车跟话很多的司机发生口角,提刀杀人后逃窜。”
司机:“……”
安静如鸡,再也没主动开过口。
沈小满见逃跑无望,逐渐安静,蜷缩在爸爸的怀抱里,抱着他腰发呆。
他仰头:“爸爸,你跟那个讨厌的哥哥谈什么了?”
沈崇雪摸摸沈小满的脑袋,轻声说:“宝宝从小到大都特别乖,跟爸爸保证,如果焰焰说想回家,不愿意留在我们家,宝宝不要闹好不好?”
沈小满嘴角一下就耷拉下来了。
裴寰扬出现之前,根本不是这样!
他的爸爸妈妈,都准备好收养裴知焰了!裴知焰也亲口跟他讲,想留在他身边。
沈小满倔强道:“哥哥不会走的。”
沈崇雪从西装外兜掏出小方帕,擦掉沈小满脑袋上的蛋糕污渍,低头在崽崽柔软发旋的位置亲了口。
“不管怎么样,宝宝都不许无理取闹。”
“哥哥是独立的个体,他想做什么,旁人都管不着,我们不可以道德绑架他,选择哪里都是他的自由。”
“妈妈最近很忙很累,宝宝乖一点,不要让她担心,好不好啊?”
说起妈妈,沈小满眼角酸酸的。
他把小脑袋扎进沈崇雪怀里,用力蹭了蹭,低声说:“爸爸,妈妈的生意是不是出了问题。”
这里没有镜头,沈崇雪犹豫了下,没再瞒沈小满,点点头说:“宝宝不用担心太多,我们会解决好的。”
沈小满:“我也可以帮忙想办法,爸爸,我想见妈妈。”
沈崇雪笑了:“好,宝宝也来想办法。”
他说着,抚摸崽崽小脑袋的动作越发缓慢,皱着眉单手捧起他脸。
“脸色这么差,宝宝哪里不舒服?”沈崇雪问。
沈小满把自己蜷缩地更小,支支吾吾,不敢看沈崇雪的眼睛。
沈崇雪看他偷偷用手捂着肚子,大掌覆盖上去,掌根打着旋儿用力揉了两下,沈小满当即啊啊出声,连忙扶住沈崇雪的胳膊说:“哎呦爸爸,不要按了,会按出粑粑的!”
沈崇雪:“……”
“刚刚到底吃了多少个冰激凌?”
“不到一整个!”沈小满急于洗白自己。
但嗷完了,浑身又没劲儿了,没力气地靠回爸爸怀里,小脸苍白。
沈崇雪摸他额头,“难受怎么不说?宝宝,你好像有点发烧。”
沈小满小声说:“我、我不是很疼,回家上个厕所就好了,爸爸,我们快回家吧。”
沈崇雪沉思了下,当机立断对司机道:“司机师傅,麻烦你换个路线,拉我们去市三院。”
“好。”司机干巴巴地应声,没多说一个字儿。
“我不要去医院,回家拉一拉肚子就好了。”沈小满急了,头摇得像拨浪鼓,“我不要打针!不要不要!啊啊!”
“宝宝听话。”沈崇雪温柔但强势,淡定按住开始撒泼的崽,毫不动摇。
沈崇雪照顾小孩照顾久了,很有经验。
果不其然,越往医院走,沈小满的状态越差,跟只病弱的猫崽子一样窝在爸爸大腿上,腿都没劲儿蹬直了,腹部传来的一阵阵绞痛让沈小满疼得满头冷汗,呼吸不畅。
“师傅再快点儿。”沈崇雪焦急又心疼,沈小满十有八九是急性肠胃炎了。
他提前付了两倍的钱,车子一停,立马抱着沈小满开门,马不停蹄跑进医院。
沈小满疼地脑子都不转了,头晕打颤,又是被爸爸抱着上厕所,又是躺病床,又是插针管,晕晕乎乎什么都不知道,爸爸让他干嘛就干嘛。
不知过了多久,沈小满安安稳稳躺在了病床上。
已经办好住院手续了。
窗外夜色漆黑,霓虹闪烁。
“还疼吗?”沈崇雪弯腰,塞了个毛茸茸热水袋在崽崽被子里,隔着薄薄衣服,贴在他肚皮上。
沈小满四脚朝天,挺着肚皮躺在床上,两眼发晕,像个小傻子。
他听见声音,歪头第一眼瞅见的不是爸爸,是长长的透明输液管,嘴巴一扁,差点哭出来。
讨厌医院,讨厌输液瓶,讨厌消毒水的难闻味道,会联想很多让他难受的回忆。
“爸爸,你抱抱我。”沈小满决定黏人转移注意力,朝沈崇雪伸出胳膊。
沈崇雪哭笑不得:“床太小了宝宝,爸爸躺上不去,爸爸扶你坐起来好不好?”
沈小满扁着嘴又收回了手,摆明了拒绝。
沈崇雪:“小懒蛋。”
他只能俯身,用一种很别扭的姿势抱住沈小满,可沈小满觉得不够。
透明药液注入血液,逐渐发挥作用,沈小满蒙了纱一样的脑袋清醒了点,他忽然想起了什么,抓着沈崇雪的衣服晃晃说:“爸爸,我想要小裴哥哥,你让哥哥来好不好啊?他肯定可以和我一起躺着,然后抱抱我,我和他明天一起回家。”
沈崇雪抿了抿唇,不说话,似在措辞。
沈小满着急起来:“爸爸你快点找他呀,给酒店打电话好不好?找他来,求你了。”
他看起来快哭了。
就像预感到了什么一样。
沈崇雪抬手抚在他眼角,轻轻摩挲。
“刚刚爸去交款的时候,他正好打来电话。”
“焰焰已经走了。”
“走什么?”沈小满用力眨了两下水润润的小狗眼睛,喃喃问:“什么意思呀?不在酒店了吗?”
沈崇雪垂着长长的眼睫,“离开芙市了。他说,谢谢我们的照顾,他回家了。”
“回什么家呀,这里就是他家。”沈小满说。
“宝宝。”沈崇雪低头抱住他。
“他回错家了爸爸,你去找他回来好不好啊?我去也行。”他想掀开小被子下床,但被摁住。
边反抗着沈崇雪的力道,边用力仰头眨眼,可眼泪还是哗啦啦地流了出来,沈小满抽搭两声,终于忍不住放声大哭。
“他不要我了爸爸,都跟我说好了的,为什么啊爸爸,为什么?”
沈小满抹眼泪的速度赶不上流,哭花了脸,眼角通红,在哭声中断断续续地问。
沈崇雪不说话,任由崽崽在他怀里嚎啕,发泄委屈和难受。
看他哭得没劲儿,手脚发软,就把小朋友塞进被子里,轻拍后背。
“宝宝,睡觉吧,宝宝……”
沈小满抽动鼻子,慢慢翻过身,背对着爸爸,蜷缩成团抱着热水袋,侧躺在病床上。
微干的酸涩眼眶,很快重新变得热热的,他眨一下眼,视线就越发模糊,睫毛沾着水痕在他和世界之间形成错落树影,什么都看不清。
他觉得很冷,肚子也格外疼,或许因为咽了一万句委屈,一万句说不尽的挽留,一万句不知怎样传达的质问,才会沉沉坠地生疼,连带着心口也抽。
困意渐渐来袭,沈小满用力咬牙,意识模糊即将睡去的前一秒,脑子里还是那双淡漠的眼。
昔日梦境与现实重叠,恍惚之中,沈小满看到年幼的裴知焰冷漠转过眼,瘦削身子撑起黑伞,跟着母亲离开了,只留给他怎么追都追不上的背影。
好吧,走就走,谁稀罕呢!
沈小满把脸埋入散着消毒水味的枕头,汩汩热泪奔涌洇湿枕巾,难过开花时总是悄无声息。
说话不算话,大骗子,连最后一面都不敢来见他,那就再也不要见面,再也不要说话了。
他最讨厌裴知焰了,最讨厌!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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