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饶之眼睛微微眯起，看着苏复许久，最后还是朝着身后亲卫摆了摆手。
“既然苏大人想要，林某自然从之。”
等了一刻多钟后，林饶之的亲卫便领着一头发蓬乱的大胡子快步走近。
苏复面色一冷，他见过的死人可不比这些百战之将来得少，所以对于人体，对于外伤和鲜血这些东西，可是熟悉得很。
楼景阳两年之前到底是镇西军的副都统领，不说位极人臣，但也是朝廷从三品武将。
可是眼前这个行似乞丐，全身酸臭跛脚的人，是楼景阳？
回忆着湛夫人的描述，苏复将目光定在眼前之人的鼻子之上，按照湛夫人所说，这楼景阳有西域人血统，所以五官立体而毛发旺盛，鼻子处有早年被当奴隶时留下的鼻环穿孔。
“苏郡伯，人来了。”林饶之侧身虚引示意，对苏复眼中的冷意好似没有看见半分似的。
“你是楼景阳？”苏复并没有嫌弃楼景阳的落魄，而是开口问道。
楼景阳抬起头，他听到过苏复一行要来楼兰城的消息，他是湛光耀亲信，可是……哪怕是湛光耀，也只能保他活下去。
卑微的活下去。
做过奴隶的楼景阳并不在乎自己的卑微，可他却无法忍受身边的人一个一个离去。
他这落魄之态是有其因的，他……杀了一个千户，一个林饶之用来清理他们的千户。
“我有死罪在身，苏大人还请思虑周全。”楼景阳没有回答苏复的话，反而出言劝诫道。
苏复眉眼挑起，一丝笑意露出，从腰间取下酒壶，一把抛至楼景阳身上。
他喜欢和这样的人打交道。
“还有时间，先洗个澡，把自己清理下。”
“我在这等你！”
苏复同样没回答楼景阳的问题，于他而言，楼景阳只要还能活着见到他，那他的死罪就不算什么事。
楼景阳讶然，但依旧没有直接接受苏复的善意。
“我杀了一个千户！”
苏复扫视了一圈林饶之为首的镇西军将领，这些镇西军高层，在湛夫人的叙述中可有些陌生了。
“该杀！”
仅两字，苏复慵懒的气质不再，反而显得咄咄逼人地看向林饶之等人。
林饶之身旁之人暗怒生气，但当与苏复对视之时，却又忍不住将目光瞥开，宁海府里面发生的事，他们或许是除了亲身经历者外最为熟悉的了。
那场燃城的大火，无数人凄厉的哀嚎，他们犹如昨日所见般清晰。
楼景阳露出笑意，掀开盖子，仰头将酒壶中的酒水尽倒入喉中，辛辣的刺激带着药味让他身体涌起无数热力。
擦去嘴角的酒渍，楼景阳看着林饶之，目光中有钦佩，有惋惜，最后都化作恨意。
“林将军，你为何此般……你忘了当初你是如何答应费老将军的吗？”
林饶之听得此言，神色有些恍惚，好似那个不过花甲之年便病逝沙场的老人带着哀求地予他嘱托。
他尝试过……但可惜，时间并没有给他选择那条路的可能。
“好好活着吧，指不定，我还需要你帮我去费伯那替我斟酒呢！”
话音落下，林绕之转身离去，背影由弯曲变得笔直。
他放过楼景阳，算是他仅剩的善心了。
凝重的氛围随着林饶之的离去而瓦解，苏复对着楼景阳点了点头，当他看到楼景阳的时候，便知道林绕之为何要将那七千人交给自己了。
也知道周胤正为何这般笃定，只要他去了镇西军，便能得到它其所要的答案。
于军中杀在伍千户，明面之上，能保楼景阳一命的只有功劳傍身的苏复，而……楼景阳身上可能展现的价值，或许就是林饶之自信能与苏复交换的原因所在。
从刚刚楼景阳和林饶之的对话来看，二人以往私交必然不浅。
楼景阳也必然知晓一些关于林饶之的秘密。
将好奇心压下，苏复转身回到马车之上。
不等他坐稳，三皇子周胤骄却主动钻了进来。
“苏复，肯定有事！”
“太子……我大哥为何要你查镇西军，你，你不是与我母后交好，你什么时候和太子搭上线了！”
周胤骄的声音有点颤抖，或者说有些慌张。
他很清楚，如今的慕容家给不了他丝毫助力，他能获得这般滋润，根本原因就是有苏复这个萧家孙婿在中寒暄·斡旋。
若不然，宗室的选择太多了，毕竟……后宫妃嫔又不止慕容承愉一人。
苏复扫了三皇子一眼，到底是没什么心计的。
“太子是太子，他是大周的太子，苏复为臣子，与储君来往实属正常。”
“承……慕容贵妃予我有授业之恩，苏复永远与慕容贵妃交好，三皇子殿下的心，可以尽管收回。”
周胤骄迷糊了下，以他的理解能力，着实有些听不懂苏复的话。
“你不跟着太子混？”
苏复眼角抽动了下，他整个人都是慕容承愉的了，还能跟着太子混？
一脚出去，苏复冷着声道：“下去，给我背书！”
“不学无术，连话都听不懂！”
周胤骄吃痛，但也算明白了苏复的意思，不以为意的拍了拍被踢的地方，含着笑转身走下马车。
……
楼景阳洗漱干净后与苏复见了一面，不过苏复不问，有些话他也不说。
只是了解了下苏复一行的目标之后，便制定了通往于阗国的路线，而后便率军分翼两侧，充当其护卫之职来。
从楼兰城离开大周两日后，粗石砾和黄沙铺就的地面，不时地被风扬起黄沙。
马蹄声震，将周围的黄沙屏障撕开一些，让人可以看见迎面走来的三个身影。
楼景阳扬手，镇西军刀兵出鞘。
“唰唰”声盖过旁音，却给不了楼景阳太多安全感。
只见他满脸凝重地看着那个负刀在肩，从黄沙中逐渐清晰的人影，凝重很快化作决然。
“霸前辈，我等何其荣幸，能劳您大驾而来！”
被胡须和乱发遮面的老者狂放一笑，挥刀拍沙，顷刻间风骤停，其样貌也呈于众人之前。
“十三年没见人，一出来就被你这小娃娃认出来！”
霸天刀张扬如骄日地扫视一圈，最后定在中间的几辆马车之上。
“扶摇小子，还有后面那个牛皮糖，去看看，萧家孙婿是哪个，给我拎过来！”
霸天刀傲然一指，直接将这七千镇西军，二百玄光甲士视若无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