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峙

  诺大的永和宫中, 只听 “啪”地一声,乌雅氏手中的茶盏应声而落。 “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谁被抓了?”

  许是被自家主子这难得的凶厉给吓到了, 低垂着脑袋,小丫头诺诺不敢言。半响方才颤抖着身子道:“回……回娘娘,是………是十四爷。”

  “胡说八道!”偷瞧了一眼神色不稳的自家主子, 一旁的老嬷嬷忙站了出来, 指着那丫头怒斥道:“好你个唯恐天下不乱的浑丫头,十四爷贵为郡王, 又是陛下亲弟, 那大理寺便是有天大的胆子,又如何敢在太岁头上动土。”

  “奴……奴才没有………”拼命地摇着脑袋,小丫头重重地磕倒在地上。光洁的大理石面上, 很快发出咚地一声闷响:“奴才今儿按嬷嬷的吩咐, 往花房挑几株新贡上的腊梅来, 谁曾想回来的路上便听人说, 说是咱们十四爷出事儿了!”咬了咬唇,小丫头艰难道:

  “那人是奴才的同乡,同奴才打小一道长大, 这会儿正在内务府当值。”

  内务府众所周知, 虽属后宫,然却是与宫外相连最深的地方,自来消息便要灵通上几分, 话说到这儿, 乌雅氏心下已经有七成信了。

  可这若是真的, 不说凭她宫里这么些年的势力, 乌雅氏早前可是包衣出身,然而都这会儿了,尚且无一人来报,不用想都知晓其中猫腻如何。半响,只见乌雅氏轻呵了一声:

  “倒是没想到,这亲儿子当了家,本宫这永和宫反倒成了这聋子瞎子了………”

  这语气,委实有些个不像样,不说旁的,同对方往日里娴雅不争的形象差的太远,一旁的青衣嬷嬷不免担忧道:

  “娘娘………”

  “嬷嬷不用劝我………”淡淡地摆了摆手,乌雅氏转头对一旁的连翘吩咐道:“你亲自去一趟,去养心殿,告诉皇帝,就说本宫这亲额娘有请,就问他来还是不来……”

  “娘娘!”

  养心殿,这会儿胤禛正同两个儿子用膳。自古以来权利的交接从来不是件易事,眼瞧着不过几日的功夫自家阿玛便肉眼可见的消瘦下来,弘曦自是放心不下。今儿一大早便跑去了御膳房不说,还未至饭点儿便早早将自家大哥拉了过来。

  “阿玛您别光吃这些啊!”饭桌上,但凡有弘曦在,那是如何也清净不起来的。说话间,见自家阿玛的筷子依旧频繁往青菜萝卜上伸,弘曦忙伸手夹了块春笋过去,嘴上还不消停道:“喏,尝尝这个,油焖春笋,这笋可是今早儿臣那庄上特地送来的,且鲜嫩着呢!”

  这几年,弘曦那庄子总能送来些非时令的新鲜蔬果来,仿佛一年四季再没得分别一般,胤禛倒也见怪不怪,拿起筷子将碗中的笋片放入口中,嘴上还不忘念叨道:“莱菔有益肝明目之效,莫要因其滋味不佳便弃之不食。”

  什么莱菔,说的再好听还不是萝卜吗?餐桌上弘曦微不可见地翻了个白眼:“什么益肝明目,阿玛您要是早些休息不比这个强?”

  “是啊,阿玛您这几日委实过于操劳了些。”缓缓放下筷子,坐在一旁的弘晖同样出声道。

  迎着两个儿子担忧的目光,胤禛微不可见地叹了口气,心下也明白这几日委实操劳太过了些。“放心,也就这几日的功夫了………” 真正坐上这个位置,胤禛方才深刻体会到老爷子每日所面临的压力有多大。有时候仅仅上位者一念之差,给百姓们带来的损失却是难以估量的。这般情况下,胤禛总时刻忍不住提醒自个儿,思虑再周详些,处事再严谨些………

  然而这些,游离在权利场外的弘曦确是不大清楚的,见自家阿玛皱眉,不可避免地想歪了些,又夹了块素藕盒放入对方碗里:“可是八叔那里又不安分了?”

  “呵,他!”提及胤禩,四爷眸光骤然一厉,眼中更是不加掩饰地厌恨。见状弘曦不自觉歪了歪头,以眼神询问自家大哥,难不成这些时日八叔又做了什么?

  早前两人便是斗得再厉害,也没见自家阿玛这般激烈的情绪。

  “先用膳!”

  桌案下,弘晖轻轻捏了捏自家弟弟的手,示意待会儿再说。

  弘曦点了点头,只这顿饭到底没能用完,听到永和宫传来的消息,四爷脸色肉眼可见地又差了几分。拒绝了弘曦两兄弟的陪同,搁下手中的碗筷,胤禛话都没来得及交代,便步流星走出了养心殿。

  “大哥………”瞧着对方离开的背影,弘曦不免有些意外道:“这几日,朝中可是发生了什么?”因着老爷子的逝去,弘曦这些时日心口像是堵了什么似的,做什么都提不起劲儿来。每日不是逗自家胖儿子便是往庄上跑。倒也许久没留意过旁的了。

  弘晖轻轻地叹了口气:“三弟可记得那日畅春园,阿玛过来时身上可是受了伤的。那日多亏阿玛早有准备外加乌苏里将军赶来的早,若不然后果不堪设想……”

  弘曦点了点头,这事儿他当然记得了,毕竟当时也被吓得不轻:“可是交代了幕后黑手?”

  弘晖微不可见点头。

  “是谁啊?”弘曦一脸好奇地凑了过来,显然这会儿还没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

  弘晖微微阖眼: “是十四叔………”

  “什………什么?”弘曦惊地嘴巴都合不上了,缓缓咽下口中的素圆,半响方才难以置信道:

  “这……不可能吧!”

  永和宫

  胤禛过来时,早前一地的狼藉早已被宫人收拾了干净。炕桌上,乌雅氏一身素白色暗花缎大镶边氅衣,袖间领口处皆以流水纹饰之,一眼看去极是素雅干净。甚至于眉眼间,早前的怒容也早已没了踪影。

  “老四来了,快些过来坐吧。”招呼人坐下,乌雅氏含笑着吩咐了几句,很快便有宫侍们奉上各色茶点。“前些时候听底下奴才说,你这几日为了办公,时常不顾及身子,连膳食都不曾多用几口,这如何能行呢………”

  轻轻叹了口气,如同一位普通的额娘一般,乌雅氏温言嘱咐着:“这是你最爱吃的云片糕,桂嬷嬷一大早亲自做下的,趁着十四那只猴儿没来,你可要多用上一些………”

  “劳额娘费心了……”

  听到熟悉的名子,胤禛指尖微顿,旋即伸手夹起了手边如蝉翼般绵薄的点心,在对方含笑的目光下,缓缓放入口中。

  不愧是出自顶级师傅之手,入口绵软还带着丝丝甜意,然而落在胤禛嘴里,却实在同嚼蜡无甚区别。

  微微抬头,看着四周熟悉的装潢。

  说来也是可笑,这数十年来,眼前之人甚至永和宫上下无不以为他爱吃的点心,殊不知,这些不过是一个少年的不安拘谨罢了。

  佟佳皇后去世,曾经众星捧月的皇子阿哥瞬间便成了没人要的小可怜,尤其是传出被生母所拒之后,围绕在他身边的流言与鄙薄愈发地多了起来。也就是在这时候,他被宫人领着到了这永和宫。

  旁人口中温婉娴雅的额娘,他瞧着却是如厮陌生,甚至对方眼中,连能令他感到安全的温情都没有几分,那时放在他眼前的便是这样一盘云片糕,十来岁的胤禛想都没想便做出了一副高兴的模样,尤其见他如此,这位额娘脸上甚至罕见的露出了笑意。

  后来他才知晓,这些俱不过是因着十四爱吃之故。许是那一瞬间,对方想起了什么吧!

  缓缓放下手中的糕点,胤禛突然就不想这般虚与委蛇下去了:“额娘这般急着找儿臣过来,可是有什么重要之事?”

  许是想不到对方这般不按常理出牌,乌雅氏微愣了片刻,转而淡笑着道:“说来也是好笑,今儿下头宫人说了件极荒唐的事,说是老四你昨个儿下令,使人将你弟弟关了起来………”

  许是觉得太荒诞之故,乌雅氏说着自个儿也忍不住轻笑了起来:

  “老四你说可笑不可笑,怎么说也是皇帝你正儿八经的亲弟弟,不拘犯下了什么错,倘连亲弟弟都这般对待,那些个剩下的皇子阿哥们,心下可能有安。”一双与胤禛极为相像的眸子紧紧着地盯着来人,只听乌雅氏一字一句道:

  “这种蠢顿之事,额娘以为老四你必然是做不出的………”

  “额娘说的没错。”从怀里掏出帕子轻轻擦拭着手心,胤禛点头赞同道:“倘连同母所生的亲弟弟都容不下,旁人又怎么会放心效立于朕?”

  “你能这么想便是对的………”轻轻地拍了拍对方的手,只听乌雅氏温声叹道:“这亲兄弟哪里有什么隔夜仇呢?”

  “亲兄弟自是没什么隔夜仇,可若是牵扯到弑君呢?”胤禛抬头,一双眸子直直看着眼前之人。

  “不可能!”乌雅氏下意识地摇头否定道:“十四的性子本宫比谁都了解,左不过年少轻狂不愿服输罢了,可若是弑君,不说旁的他决计是没有这个胆量的!再者………”看了眼对面神色不动地胤禛,乌雅氏不由自主地皱了皱眉:

  “皇帝你扪心自问,以十四的心性,指使人谋杀你这个亲兄弟,你自个儿信吗?”

  “朕信不信并不重要。”半响,只见胤禛缓缓起身,语气不疾不徐道:“额娘久居深宫许是不知晓,当日先帝遗诏公示之时,满朝大臣皆跪伏于地,而这其中,唯有十四一人迟迟不愿行礼。”

  “更有甚者,大行皇帝崩逝之时,为保京都安稳,朕曾亲自下令,命乌苏里将军封锁宫门,闲杂人等无令不可靠近半步,然而最先不顾命令,甚至拿额娘您当做借口,吵嚷着要入宫的仍是他爱新觉罗胤祯。

  闻言,乌雅氏不由深吸了口气,然而这事远远没完。十四的性子哪个不知,若只是如此,老四也犯不着如此生气。果然下一瞬,只听来人继续开口道:

  “朕正式登基那日,众王公大臣皆整衣戴冠,未及辰时便早早侯于神武门。唯有他胤祯,衣着不严整便罢了,连时辰都要晚上旁人许多。金銮殿前,满朝文武擎等着他一人,呵………”

  轻抚了抚袖口,胤禛不无讽刺地勾了勾唇角:“他这派头,竟是比朕还要足上一些………”

  这话一出,乌雅氏一时竟无言以对。早前乌雅氏不是没想到十四性子骄狂,必然忍不得这份憋屈,然她只以为是些无伤大雅之事,在位之人又是亲兄弟,万万没想到那孩子竟骄狂至此………

  茶香袅袅,半响方听对方继续道:“可即便如此,也不能断定当日之事,便是弟弟下的手…………”

  “额娘,儿臣也早说过。朕信不信并不重要。”缓缓行至窗前,胤禛继续道:“其一,那人自称受的是十四指使,并附有手令等若干证物。其二:事发之日当前,曾有人看见十四曾数次同那人吃茶喝酒,来往颇为频繁。其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纵观这些时日的种种,于满朝文武眼中,十四反叛之心已是昭然若揭。”

  “你是皇帝,又是受害之人,只要你不去信这些,那些官员难不难还要将这些罪名强扣在你弟弟身上?你明明知道…………”明知道他是被人利用,攥着手中的佛珠,乌雅氏紧紧盯着眼前的背影,放低声音近乎一字一句道:“说白了,你不过是嫌他不能如旁人般尊你敬你罢了………”

  “额娘要是这般想能好受一些,便这般想着吧,儿臣先行告退!”半响,只听胤禛淡淡行过一礼,旋即大步走出了永和宫。

  须臾,只听得内室复又传来一阵瓷器碎裂的声音。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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