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生变故

  宁寿宫, 这会儿正值人气儿最旺的时候,角落的炭盆上点着零星的松柏枝叶,暖意融融中又透着些许沉香来。

  不过很快便被这满宫的脂粉味儿盖了过去。

  老太后此时正一身明黄锦袍端坐于上首, 藏色抹额上绣着着福寿禄三多图案, 极是精巧细致,只这会儿瞧着到底精神不若从前。

  前面先是从小养到大的温宪一场急病突然没了,今年福全又遭了事故, 便是通透如老太后, 也不免生出几分世事无常来的倦怠来。只这大年初一的,倒是不好露出些什么, 反显得不吉利, 只含笑应付着罢了。

  席下几位妃嫔娘娘也很是知机,只句句凑趣儿,旁的那些伤心事儿那是丁点不再提的。

  弘曦这会儿被乌拉那拉氏揽在跟前儿, 正同一旁有些尴尬的张佳氏说些什么。

  若说张佳氏作为继福晋如今也颇有些难为, 早前先直郡王福晋可谓颇具长嫂风范, 向来宽和有度却不也至失了人情味儿, 为人处世不说处处妥帖却也差不离了,在阿哥乃至宗氏福晋里可谓人缘极佳。

  反衬地如今的继福晋不论如何作为,于旁人眼里都有几分东施效颦的意味儿来。更兼这份儿上了妆都遮不住的“柔弱”相貌, 难免让诸位正室福晋想到些什么, 人缘儿上面更是艰难了几分。

  倒是乌拉那拉氏如今生活如意,为人上不免多添了几分宽佑,平素里没少帮人解围。张佳氏心里感激, 这会儿瞧着乖巧可爱的弘曦眼中不免更添了几分喜爱。

  心道:若她有幸能得个一子, 不求如眼前弘曦阿哥一般机灵懂事, 又有着莫大的福分, 便是粗笨些她也是爱的。

  几人说笑间,没多会儿便有宫人通报,说是太子妃到了,众福晋们忙起身相迎,便是地位尊贵如四妃,此时也不能免俗。

  大殿外,太子妃瓜尔佳氏一身杏黄色吉服正缓步走近,威严庄重一如从前。甫一进来便忙使诸人落座,面上却是连笑意都与往常无异,只这会儿众人不免多瞧上了几眼。

  陛下因着子嗣之故,有意来年往毓庆宫里添人,还是地位尊贵的侧福晋,这于紫禁城中已然不是秘密了。

  这会儿见正主过来,诸宗氏福晋中不免有些想看笑话的意思,或是家中对于即将置出的侧福晋之位心有所动,言语中倚老卖老不免带出来些什么。

  “太子妃娘娘,可是巧的很呢,我那侄女儿往日里素喜些墨香,都道同娘娘您少时可有几分相像呢!且那丫头素来敬您………”

  一位满头珠翠地富贵妇人率先开口道。

  出口这位乃当今恭亲王福晋,不同于颇得帝心,声望能力具为上上的裕亲王福全。常宁虽有亲王名分,多年来于朝中存在感并不高。家中这一代又无出息的子孙,心思不免偏了许多。

  “都道女子德容言工,德以为先,脱去这些,旁的都不过零星缀饰罢了,到底上不得台面。本宫少时执拗,如今倒惹得福晋您生笑了……”

  瓜尔佳氏轻轻抚了抚手中的帕子,眸中含笑着道。这般不软不硬的,却愣是噎地恭亲王妃半响说不出话来。

  “太子妃娘娘……”

  可惜了,随后不拘众人明里暗里如何试探,瓜尔佳氏依旧八风不动,低眉含笑间便将众人心思打了个七零八落,其间有关毓庆宫种种却连个切实信儿都未漏出来过。

  席下几位妯娌纷纷对视一眼,心道还真亏了太子妃这份儿定力。要轮上她们,这会儿光是没个阿哥在身,还要面对一众家室不凡虎视眈眈的侧室,虚都够虚死了的,哪里能如对方这般同一众心怀不轨的老东西言笑晏晏。

  便是知晓些内情的乌拉那拉氏这会儿埋怨对方算计自家儿子的同时,也不免佩服其心智胆色,当真不俗。

  不怪陛下当初那般看中。

  而此时的瓜尔佳氏一边游刃有余地同一众宗氏福晋周旋,也不忘留意上首老太后的神色。见其只淡笑着同四妃说笑,仿佛丝毫未曾留意过这头儿动静,全然不若往日般待她亲近。

  瓜尔佳氏微垂下眸,素手执过一旁宫人递过来的香茶,置于唇边轻轻啜了一口。分明是上好的新茶,入口却尽是些涩意。

  太后她老人家向来以陛下之喜为喜,以陛下之恶为恶,如今这般,想来陛下此次对她的不满,比她所想象的还要重些。

  同这些比起来,至于那些即将进来分权的侧福晋,反倒是并不如何为她看在眼里。

  不过……瓜尔佳氏手中印着青瓷地杯子微微转动,只要尚有余地,便是盘险恶残局,也未尝没有回转的机会………

  一席之中,众人各怀心思,而数墙之隔的太和殿内,一派庄严肃穆中忿愤之意也未必少了多少。

  祭神祭祖完毕之后,康熙一身明皇正装端坐于高高的龙椅之上,这会儿接受文武大臣们的朝拜。

  太和殿外,文武百官具都一身官袍,同众外国使臣依次从殿外进入,按照品级站好后,以太子为先,依次对皇帝实行三跪九叩大礼。

  待到叩拜完毕,而后便是一年之中胤褆最为痛恨的环节,众位王公大臣还要对着一身明黄的太子行二跪六叩之大礼。

  看着上首处一身太子吉服,眉目间具是尊贵威严的二弟,胤褆手中拳头死死握住,眼中赤红,充赤着愤怒与不甘。

  论年龄以他为长,论军功满朝文武中少有能及他之人,便是少有的几次处政理事,他胤褆自问也丝毫不输旁人。而不论他如何表现,从小到大依旧要跪伏于眼前之人脚下。

  都道太子殿下尊贵天生,当真好一个尊贵天生………可他胤礽又凭什么?

  这太子之位,得来的也太过容易。以致于旁人汲汲经营半生,也未及其袍角之处。

  殿下与他相同心思的又何止胤褆一人,胤禩抬头,看着台上一身威仪,便是此等大礼,面上依旧未曾动过分毫。

  甚至无需刻意做什么,只淡淡一句起身,便好似有了无尽威严,让人下意识心生臣服之意。而不若他,不论幼时还是现在,都要迎着一张笑脸,无数次弯下身子才好险能有今时今日的地位。

  这便是……储君吗?胤禩微微低头,素来清隽的眉眼中此时却是掩不下的炽热。

  此般情形,身为天潢贵胄,又有几人能不为所动?便是初出茅庐如十四,眼中都闪过些许野望来。

  胤禛看着眼前淡定从容的二哥,心中繁杂的同时也闪过一丝忧虑。不禁想到幼时额娘疲惫的面容:

  “这站的越高,肩上地担子只会更重。众人目之所及之处,也是众人怨之所集之处………”

  “禛儿长大些便会知晓,这世上,鲜少有白得的东西………”

  ***

  处于一群莺莺燕燕中,弘曦怂拉着小眼睛,实在无聊至极,这会儿看时辰,想来阿玛和哥哥那头也将将忙完了,便同自家额娘提出,想要出去看看。

  瞧他那晶亮的小眼神儿,乌拉那拉氏到底没法拒绝,又想儿子打小宫里也是熟透了的,便只得同几位嬷嬷细细交代了几句,又使出不少人手跟着。

  “二哥哥要同弟弟一块儿吗?”

  弘曦歪过头来,看向从方才起便紧跟着大姐姐,几乎不发一言的弘昀来。

  这种场合,是个小孩儿都要烦的很吧!

  果然听说可以出去,弘昀眼中蓦地一亮,只转身时看到一旁略显怯弱的雅利奇,弘昀咬咬唇,到底还是摇了摇头:

  “三弟自己去吧!二哥对宫中不甚熟悉,又没有玩的好的朋友。还是不去了吧………”

  话虽这般说,看向外面的神色却是显而易见的向往。

  倒是一旁的二格格,眼看着弟弟这么小便要考虑自个儿,心中一酸,反应过来忙将人往弘曦处推了推。

  “有额娘在,姐姐这儿哪里还要你操心呢。”

  说着又怕弘曦因着方才的拒绝不乐意,缩着手慌忙解释道:

  “阿昀他其实是想跟三弟一道的,只是………只是……”

  只是什么,不放心她自个儿,这不是明摆着说不放心福晋嘛!可雅利奇知道弟弟明显没那些个复杂心思的,只是下意识不放心罢了……可这话说出来难免变了味道。

  这般纠结,雅利奇很快便涨红了脸。

  弘曦倒是马上就笑了,眯着眼睛冲一旁的弘昀挑挑眉:

  “二哥哥,咱们还走不?”

  弘昀先是看了眼姐姐,这才咬着唇点了点头。

  两人到园里时,只见一身蓝衣尽显温润的弘晖和一旁裹地跟个红球似的弘晴这会儿正立在棵柏树底下,弘晖时不时便要往来处瞧上一眼,身后的弘晴撇着嘴嘟囔着什么,一脸不耐烦。

  不远处是或投壶,或甩着陀螺三三两两玩儿做一团的皇孙阿哥们。

  弘曦当即眼前一亮,迈着小步子飞快的冲了过去。学着平日里堂里夫子的神色摇头晃脑道:

  “果真知我者,小哥哥也!”

  柏树底下,弘晖无奈地摇了摇头:

  “你这性子,想也是呆不久的………”言罢又冲一旁的弘昀微微笑道:

  “二弟能多出来转转也是好的!”

  弘昀颇有些腼腆地笑了笑,轻声道了句:“大哥!”

  一旁的弘晴见罢冷哼一声,冲着不远处投壶玩的正热闹的弘昱处斜了一眼:

  “要不是为了等你们,我早早就把某人干趴下了………哪里容得下他得意!”

  “晴兄,昱堂兄素来好胜心极重,咱们还是莫要多惹是非。”

  弘晖有些无奈的揉了揉额头,堂兄真是,早前的礼记白抄了。

  “切,不过是输不起罢了!也就你们几个不同他计较让着他了。”

  弘晴撇撇嘴,清秀的脸上一脸不屑,不过在自家堂弟越来越“温和”的目光中,到底不若方才般急于过去打脸。只翻了个白眼子道:

  “小爷且就饶他这一回!”

  弘晖这才温温和和的笑了笑:“这大年初一的,晴堂兄这也是大局为重,不愿在宫宴中惹下是非。”

  弘晴切了一声,面上还是一脸不耐,秀气的眉毛却不自觉往上扬了扬。

  弘曦一双大眼睛左瞅瞅,右瞄瞄。心道果真是卤水点豆腐,一物降一物。

  弘晴堂兄这活似喷火龙一般,连三伯都头疼的要死的性子,到自家小哥哥这里,倒跟遇上了灭火器一样。

  啧啧,正值弘曦鼓着个小脸,拼命忍笑之际,不远处突然传来一阵儿嘈杂之声,紧跟着几人入目所及,几个衣着极贵的小孩儿便滚做了一团。

  “好你个弘曙,不过一个庶出的玩意儿罢了,今儿个也敢犯到小爷我头上!”

  只听这猖狂霸道的声音,便是没见过几回的弘曦都晓得了打起来的人是谁,心想也不知今儿个又是哪个倒霉蛋子碰了上去。

  倒是一旁跟着的弘昀,一句庶出的玩意儿只一瞬间便教小孩儿白了脸色。弘曦见状连忙拉住对方稍显瘦弱的小手,轻轻摇了摇,示意对方不要在意。

  弘昀白着张脸,勉强冲弘曦笑了笑,眼睛却不自觉地垂了下来。

  不止弘昀,便是一旁看热闹的众皇孙阿哥们,脸色也不由变了几变。方才想劝架的手几乎立马便收了回来。

  归根结底,再坐众皇孙王孙,到底还是庶出的占了多数。这一句玩意儿,骂进去的可不止弘曙一人。

  便是弘曦也在心里摇了摇头,心道这大伯,对昱堂兄未免也太娇惯了些吧!

  几人走上前去,在身旁众人或幸灾乐祸,或七嘴八舌中,几人也算知晓了缘由。

  弘曦不由抬眼看了下自家小哥哥,果真同他家小哥哥所猜测的一般。这位昱堂兄惯是个不愿输人的,一旦赢了对方必是会生出些是非来。

  如今一瞧,可不是嘛!况且依着对方的傲气,输给个比自个儿还小庶子,怕是这脸面怎么也放不下来………

  “切,枉他平日里得意的要命,原来竟是连弘曙都比不过!”

  “咳……”

  见弘晴这时候还在幸灾乐祸,弘晖只轻咳一声,弘晴立马便闭上了嘴。只那鄙夷的小眼神儿啊,不时便要往对方身上瞟上一眼。

  若说最了解你的还要数自个儿的对头,明明那么些小孩儿围在这里,弘昱仍旧一眼看到了一旁幸灾乐祸的弘晴。

  尤其是对方眼中的鄙夷,更是如同在大火中浇了烈油一般,火苗子那叫一个蹭蹭往上涨,弘昱本就为数不多的理智很快便被抛诸脑后。

  下手愈发狠厉了起来,一旁下人急得团团转,等闲使不上力气。

  见对方如此,对面的弘曙也不是个省油的灯,虽是庶子,但因着额娘那拉氏素来得宠,府中多半子嗣具为其所出。本身又身为长子,待遇比之一般的嫡子也差个什么。更兼七贝勒脚上自小有疾,武课上总赶不上诸兄弟。这方面待自家儿子更是严格了三分。

  这会儿子,虽眼瞧着落在下风,可实在的亏也没吃多少。反倒是对面的弘昱,此时一只眼睛已经隐约泛青了起来。

  两人扭在一块儿,打的难舍难分,便是弘晖几人有心拉架。这会儿也无从下手。

  等到一众福晋们到时,俩人一身衣裳在地上滚的,撕拉的早就不成了样子。脸上也是青一块儿,紫一块儿的吓人的紧。

  人群中,侧福晋那拉氏瞬间眼睛便红了起来,刚想出头却被一旁七福晋一个眼神儿定在了原地。

  “愣着作什么,还不将两人拉起来!”

  两位福晋几乎同一时间开口,一旁的乌拉那拉氏则细细弘晖几人的方向看了几眼,见几人无事这才松了口气。

  众人面前,打闹的两人总算收敛了些个,很快便被带到了跟前儿。

  七福晋素有威严,这会儿冷着一张芙蓉面,弘曙等闲也不敢造次,且一时头脑发热后,看向一旁眼中含泪,期期艾艾的亲额娘,也晓得自个儿惹了祸患。

  这会儿便是心里委屈,也只敢低着头一声不敢吭。

  而大福晋张佳氏这头却全然不若此景了,直郡王府中,弘昱可以说从未怕过谁,便是掀了天也有阿玛给他兜着。这会儿更不会怕个继室福晋了。

  这会儿见对方啰啰嗦嗦一大堆,无非是让他控制着脾气,少惹麻烦。心里委实烦的要命,又想到早前郭罗妈妈在耳边说的。

  “这继福晋,哪有对前头儿子好的,尤其阿哥您这占了王爵的。阿哥平日里了务必要小心些个。越是面儿上待你好,心里指不定怎么个想头呢!”

  张佳氏这会儿可不晓得对方在想什么,见弘昱脸上灰突突的委实不成样子,忙接过一旁侍女递过来的帕子,蹲下身子刚想伸手过去。

  谁料一时不查,被对面弘昱狠狠推了一把。

  “让你看小爷我的笑话!”

  弘昱推完人气冲冲地便要往外头走去,谁料刚走没两步,便听到身后一连串的惊呼声。

  “福晋!”

  “大嫂!”

  这般变故之下,一旁的弘曦这会儿吓得一懵,几乎在瞬间被自家小哥哥捂住了眼睛。

  弘昱眉心猛的一跳,转过身来却见来人身下鲜红色的血液正缓缓渗出………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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