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黄的阳光穿透薄雾, 洒在一望无际的校场上。
士兵们身着铠甲,手持锋利的武器,整齐地排列在场地中央。
他们面容坚毅、目光耿耿, 即便是日常的训练, 也不愿敷衍,个个卯足了精神, 等候着指挥官发号施令。
上午的训练结束,有士兵来报:“将军,北姜又在城下叫战了,是否应战?”
江辞登上雁城城墙, 居高临下俯视着下头的军队。只见领头的怀绮公主手持长枪,一身铁甲铮亮。
看到江辞终于出现, 怀绮公主便朗声道:“江辞, 上次侥幸让你逃脱,是我大意了。若再有机会,我一定不会放过你。”
江辞眼神里写满了冷漠, 无所谓地笑了笑:“光是嘴上逞能, 谁不会呢?”
“对啊, 嘴上逞能,谁不会呢?”怀绮公主冷哼一声,“既然如此,敢不敢与我一战?”
江辞没有回应, 嘴角始终挂着一抹意味不明的微笑, 就那么静静地看着她。
“江辞!你是不是怕了!”
怀绮公主抬起眼眸, 眼神极尽挑衅, “你要是怕了,不如就开城投降, 本宫顾念你审时度势,没准会为你留个全尸。”
江辞依旧没有回应,只是小声对身边的颜副将说道:“无需应战,不必理会。”然后自顾自地走下了城墙。
看到江辞离开,怀绮公主愈发来了劲,继续朗声道:“都说东越将士勇猛,个个视死如归。如今看来,倒像是讹传。堂堂主将,居然是个胆小怕事之人。主将尚且如此,底下人更是怂包了。”
她歇了歇,又继续喊道:“依我看,还得是韩良有骨气,至少敢与本宫正面厮杀。不像你们,都是躲在壳里的缩头乌龟!”
“雁城与曜州本就是我北姜领土,你们使诡计占了去,也是时候该还回来了!”
颜副将站在城墙上,听到怀绮公主在城下叫骂不休,又是气愤又是伤心。
韩良对颜副将有知遇之恩,他就像他的伯乐。不仅破格提拔他为副将,还十分关照于他。两人吃穿用度俱为一体,关系好到几乎同穿一条裤子。
可是,韩良那么好的一个人,偏偏被怀绮公主使用诡计所杀。
看到那支箭射入韩良胸膛的那一刹,颜副将只觉得天都要塌了。若不是顾念着还活着的士兵,他真打算拼出一条命去,也要与怀绮公主同归于尽。
突袭北姜那天,怀绮公主从立秋门撤离,在怀意公主的掩护下逃跑。江辞和颜副将追了许久,都没有追上。
颜副将还想继续追,却被江辞拦住了。
那时的他十分纠结,他想为韩良和死去的士兵报仇雪恨,不想就那么放过怀绮公主。可主将的命令不能不听。于是,只好心不甘情不愿地撤退了。
怀绮公主安然离开,如今更是带着队伍回来,在城下叫骂不休。
不仅中伤韩良、江辞、东越全体士兵,甚至还颠倒黑白,连雁城和曜州是北姜领土这种话也说得出口。
当真无礼至极!
颜副将握紧了拳头,甩了甩战袍,气愤地走下城墙。
接下来的几日,怀绮公主日日前来叫战,骂声不休。
前两天,江辞还会来看她出演好戏。到后面,甚至都懒得出现了。躲在太守府中,与李承霖品茗下棋。
李承霖执白,江辞执黑,白子先行,第一手,便下在了天元的位置。
第一手下天元,无异于让先。
江辞愣了愣,而后笑道:“陛下落子天元,看来是胜券在握了?不过,不到最后时候,谁也不知道鹿死谁手。”
“阿辞,你知道我为何要以天元为年号吗?”
“推本天元,顺承厥意。陛下即位,乃天命所归。”
李承霖笑了笑,不置可否,转而问道:“北姜公主还在叫战?”
“嗯,日夜不曾停息。”
“我已经听紫菀说了,她言语粗俗,又大放厥词,说出来的话简直不堪入耳。我知道你心性好,自是不在乎。可不管你是怎么想的,也该给出反应来,底下人都在替你打抱不平呢。”
江辞愣了愣,看着棋盘正中间的星位,看着位于天元的那颗白子,一时思绪万千。
怀绮公主的人马占据凤鸣关,虽易守难攻,但粮草并不富余,撑不了多久,所以她才会迫切地想与东越一战,妄想争夺东越的雁城。
江辞偏偏不如她愿,避而不战,令她多次无功而返。
一来可以消耗怀绮公主的耐心,二来可以拖延时间,等到他们粮草消耗完毕,便可以兵不血刃地收复凤鸣关。
可是没想到怀绮公主居然这么难缠,竟不在乎脸面,日日在城下叫骂。她若理她,未免中了她的计;若不理她,未免又坐实了她口中的“胆小鼠辈”,惹得底下人议论纷纷,质疑主将的决策。
江辞知道李承霖在担忧什么,若底下人议论纷纷,三人成虎,她便真成了怀绮公主口中所说的“胆小鼠辈”,往后发号施令,还会有人听吗?
她将黑子随手下在了右下角的星位上,回应道:“若有下次,应战便是。”
二人有一搭没一搭地下着棋,过了一会儿,紫菀进来通传:“陛下,颜副将不满敌方叫阵,已经应战了。”
李承霖从棋篓里取出一颗白子,淡淡地道:“他去试试水也好,让人时刻关注着战局,随时与朕汇报。”
“是。”
紫菀离开后,李承霖将白子放回棋篓里,转而对江辞说:“走吧,去看看。”
江辞站起身来,应了声“好”。
颜副将应战也是好事,无论输赢,都影响不到主将的威信。相反,还能借机探出怀绮公主的本事与底牌。
所以,江辞虽然对颜副将擅自应战略有微词,不过功过相抵,便算了。
二人于是骑马赶往立秋门,路走到一半,便遇上了紫菀派出去的探子。
探子下马向二人行礼,又禀告道:“陛下,颜副将大获全胜,敌方溃不成军,已经逃往凤鸣关了。”
江辞觉得惊讶,便问道:“你说的可是真的?果真大获全胜?”
“小的不敢妄言,没想到那怀绮公主竟是个中看不中用的绣花枕头,三两招就败下阵来,骑着马逃了。北姜士兵一看主将跑了,纷纷丢盔弃甲,慌不择路。”
江辞眉头一皱,深觉此事没那么简单,又问道:“颜副将呢?可曾见好就收?”
“颜副将说,上一次让那妖女侥幸逃脱,这一次可不能让她轻易跑了,一定要将她的命留下,方能告慰死在她手下的将士亡灵。”
江辞瞪大了眼,追问道:“他追出去了?”
“正是。”
听到这话,江辞原本平静的心脏忽地砰砰乱跳,她张着嘴巴,微微喘息着,脑海里闪现出了无数可能的画面。
李承霖也思忖着不太对劲,立马喊道:“快!传朕口谕,命颜副将速速回城,不可恋战。”
然而还是迟了一步。
颜副将应战,没想到大获全胜,看到敌方溃不成兵的样子,一时多了十二分自信,便一心想斩杀怀绮公主,为韩良报仇,甚至还认为能一举收复凤鸣关。于是率领三千精兵一口气追出四十里地,一直追到凤鸣关关隘,如此不顾一切,早忘了穷寇莫追的真理。
没想到怀绮公主就是拿准了颜副将的心理,早就在凤鸣关设好陷阱,假意败退,诱敌深入。
颜副将领着精兵闯进了凤鸣关,自以为胜券在握,没想到两旁的高山上骨碌碌地滚下一块又一块巨石,又有暗箭四面齐发,等他反应过来,已是退无可退,无力回天。
可怜东越三千精兵,纷纷丧命于此。
无人生还。
消息传回雁城,江辞险些没有站稳,差点晕倒在地。
李承霖握紧了拳头,掌心被指甲掐得泛白。
此次战役,北姜几乎是不费一兵一卒便给了东越重创。一方零损伤,一方折损了三千精兵,这样的战绩,无论放到什么时候都是十分离奇的。
李承霖作为东越国君,江辞作为东越主将,尚且会惋惜死去的三千兵士。但其他人不会,其他人只会觉得好笑。死去的三千兵士落在其他人眼里,只是茶余饭后的笑料。
震撼过后,李承霖稍稍平复了一下心情,立马召集了几位重要的文臣武将,冷静地分析道:“东越遭此奇耻大辱,一定要在最短的时间内稳定军心,防止流言四起。另外,对于战死的士兵,一定要了却他们的身后事,好好安抚其家人。”
“微臣明白。”
江辞点头:“此番大败,主要原因是在颜副将。他无视主将的嘱咐,擅自应战。同时错误判断,带领三千兵士深入敌方腹地,遭受埋伏,导致全军覆没。当然,也有我的原因,如果当时……”
李承霖打断了她的话语:“现在不是你替他担罪的时候,你既已嘱咐了他不必应战,便算不得你错。稍后军营集议,你只需如实告知此战失败的原因。就是要他们知道,正是因为颜副将没有遵从你的吩咐,一意孤行,才害死了这三千士兵。现在,东越需要的是一个英明的主将,而不是一个有过错的主将。”
李承霖说得很对,东越刚刚经历重创,正是风声鹤唳的时候。
如果江辞在军营集议上,说出此次失败也有她的原因,不管是不是真的,士兵们心中也会有个坎儿。
此时此刻,士兵们不需要一个有污点的主将,叫他们不敢信任。他们需要的是一个白玉无瑕的主将,能带领他们拿下最终胜利的主将。
江辞读懂了李承霖的深思熟虑,急忙点了点头,坚定地道了声“好”。
李承霖看着帐内的地图,指了指凤鸣关的位置,利落干脆地说道:“稳定军心后,在最短的时间内整合队伍,不必等了,直接向凤鸣关发起总攻。”
张副将心有疑虑,于是行礼道:“陛下,凤鸣关易守难攻,东越又刚刚经历大败。就算是发起总攻,万一又中了埋伏,该如何是好啊?”
李承霖不以为然,反问道:“北姜在凤鸣关设下埋伏,三千士兵全军覆没,你猜猜这意味着什么?”
“这……”张副将一时哑言,不知道其中缘由。
江辞应声道:“这意味着凤鸣关短时期内没有埋伏。”
“没错。”李承霖微微颔首,“要布下巨大埋伏并非一朝一夕可成,且东越不会在同一个坑上跌倒两次,北姜也深知此理。自然,使用过的招数就不可能再使用第二次。就算她要重新布下埋伏,也得耗费些时间和精力。”
张副将恍然大悟,捋了捋胡子,行了礼,坚定地说道:“陛下圣明,既如此,就发起总攻,杀他个措手不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