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辞询问了一小部分中毒的士兵, 对他们中的毒有了大概的了解。
这毒怪得稀奇,没有立即致命,但却能令人痛苦无比。
先是腹痛, 然后头也开始痛, 再然后四肢痛……到了最后,全身上下没有哪处是不痛的。
将士们久经沙场, 身体一向抗造,却被这毒害得泣涕涟涟、哭天抢地的,大部分士兵因为捱不住,纷纷痛晕了过去。只有一小部分吃得少的士兵, 勉强有意识回答问题。
江辞脑海里开始回想着虞山教授给她的知识,结合士兵们中毒的反应, 似乎是中了“铭感”之毒。
二十年前, 蓝田国还未被北姜吞并,蓝田国君暴戾残忍,一向推行严刑峻法, 百姓们一不小心便会触犯蓝田律法, 凡是犯法之人, 无论轻重,都会喂他们服下一种名叫“铭感”的毒药。
这种毒药是蓝田一名毒师所制,赵家小公子从高处跌落,成了木僵, 长时间躺在床上一动不动, 如死了一般。请了多少神医来都毫无作用, 赵家家主心急如焚, 只好另辟蹊径,翻山越岭找到了这位毒师, 望他能诊治一二。
在赵家家主明确表示生死与他无关后,毒师才大胆地制出了“铭感”。
铭感的作用是制造痛觉,再放大痛觉。
抱着死马当活马医的想法,赵家家主把铭感喂给了小公子,没想到经这一番刺激,误打误撞,小公子居然醒了过来。
小公子虽然醒了,但痛得难受,幸好毒师一早备好了解药,拿给他服下,这一桩事便就了了。
毒师回到深山,继续自己无忧无虑的生活。他与世隔绝,自然不会想到,短短三个月,铭感便传到了蓝田皇室,传到了刑部,传到了各大州县,成了必施的一道酷刑。
铭感并不会直接要人性命,但……凡是服下铭感之人,三个月内必定死亡。
只因它能让中毒之人痛苦万分,无法忍受,癫狂之下自己了结了性命。
因此,铭感又被认为是当时最为阴毒的毒药。
不久后毒师出山,这才知道铭感已经间接害死了那么多人,世人只道毒师是罪魁祸首,面对着世人的指责,毒师午夜梦回都是冤魂索命,最终郁郁而终。
毒师一死,解药彻底失传,铭感再也无人能解,一时间人人自危。
直到北姜吞并了蓝田,下令销毁了现存的铭感毒药以及制作药方,铭感之毒才算落下帷幕。
虽然只是猜想,但江辞觉得八九不离十了。
已经被北姜销毁的铭感再度出现,如今北姜东越大战一触即发,江辞觉得这绝对跟北姜脱不了干系。
军营人多,白粥是分好几个锅一起煮的,下毒之人要是每个锅都去洒毒,那也太显眼了,联想到京城“醉生梦死”中毒事件,江辞怀疑北姜故技重施,再次在水中下毒。
她立马询问樊焱做饭用的是哪里的水,樊焱说军营里有口井,里头的水专门用来做饭。
她去往井边查探,又舀了点水细细研究,果然确定毒被下到了井水里。
既然找到了中毒的源头,接下来就要查探制作铭感的原料,方能有的放矢。
北姜当年已将配方销毁,自然没有文献资料传世,现如今只能靠自己慢慢摸索了。
可是将士们哪经得这日日夜夜的疼痛折磨,必须要在最短的时间内配出解药才行。江辞握紧拳头,眼中愁意渐深。
接下来的几日,江辞不舍昼夜地研究着毒药的奥秘,可始终无所获,正当她焦头烂额时,颜副将闯进了帐中。
“将军!陛下御驾亲征,率领八千精兵支援,预计今天晚上便要抵达曜州城了,还请将军提前做好接驾事宜。”
江辞又惊又喜,喜的是即将见到李承霖,惊的是李承霖亲自出征,恐怕是遇到了什么不妙的事情。
她放下手中的秤杆,拍了拍手和身上的衣裳,将手上和身上的药渣抖落干净,正欲随着颜副将一起出门时,突然又想起了什么,于是吩咐道:“颜副将,你先去通知其他人,让他们准备接待事宜,我稍后便来。”
颜副将离开后,江辞立马打了盆水,回到帐中,借着水光照映着自己的脸,然后将帕子丢进盆中浸湿,双手细细淘着,随即将它拧干,轻轻地擦着脸,擦去了这段时间的疲倦与劳累。
做完了这一切,才忙不迭地离开了营帐。
城东军营的将士们尚在水深火热中,接风宴不宜张扬,否则便显得上位者不体恤出生入死的将士。
因此江辞在有限的环境下,将接风宴准备得低调又合礼制。
傍晚时分,李承霖一行人有序地进入城中,八千精兵分别被安排在城西军营和城南军营,均有美食招待,只是外有北姜虎视眈眈,怕醉酒误事,因而没有准备美酒。
而另一头,李承霖被迎进了曜州太守府,曜州太守上前行礼:“微臣参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免礼。”
“谢陛下。”
李承霖左右观望了一会儿,然后询问道:“怎么不见江辞将军?”
“回禀陛下,将军得知陛下长途跋涉、舟车劳顿,特意在厨房里守着,备好美酒佳肴,为陛下接风洗尘。”
“美酒佳肴就不必了,朕有要事与她商讨,孙太守自便。”
孙太守又行了礼:“微臣领命,这就派人通知将军。微臣告退。”
江辞守在厨房里盯着,一来是军营投毒之人还未抓到,防止那人继续下毒,二来她知晓李承霖的口味,也好随时尝尝咸淡是否合适。
她刚舀起一勺鸡汤,放在嘴边吹了吹,正想送入口中时,孙太守的随从便走进了厨房,向她行礼:“将军,孙大人说陛下有事召见您,让您即刻前往梨花院。”
“知道了,我马上就来。”
江辞看着手中的鸡汤,犹豫着要不要将它吃进肚中,犹豫了片刻,还是把它倒入了潲水桶里。
梨花院内灯火通明,微风起,院内梨花飒飒下坠,不一会儿地上已洁白一片。
江辞踏着落花进到屋内,李承霖背对着她,影子在烛火的照映下不断跳跃,如同江辞的内心一般雀跃。
看着李承霖的背影,江辞内心忽地生出一个调皮的想法,她浅浅地吸了一口气,蹑手蹑脚地靠近她,想悄摸吓她一跳,结果才走了两步,李承霖便察觉到了动静,立马回过头。
想法落空,江辞无奈地叹了口气:“想吓你来着,被你发现了。”
她又倒回去将门关上,然后重新走到李承霖的面前。
没想到李承霖看到眼前的江辞,眼眶霎时就红了:“阿辞,你还好吗?”
严格来说,江辞与李承霖分别的时间尚短,算不得久别重逢,退一万步来说,就算是久别重逢,应当高兴才是,也不至于这样眼眶红红吧?
虽然怀着疑惑,但江辞还是在她面前转了个圈,逗趣道:“好,当然好。瞧瞧,我好好地站在你面前呢。”
李承霖一把抱住了她,将她搂得紧紧的,被她逗笑,终于松了口气:“你没事就好。”
江辞听出她话里有话,于是小声问道:“你此番突然前来,可是遇到了什么事情?”
李承霖松开怀抱,二人走到榻上坐下,李承霖率先问道:“徐斌现在何处?”
虽然不知道问徐斌做什么,但江辞还是如实告知:“徐斌他中了毒,如今在城东军营养着呢。”
李承霖皱了皱眉,“说起这个,我还未到曜州时,便听闻曜州城内驻守的士兵中了毒,个个生不如死,这是怎么一回事?”
江辞于是将自己了解的调查到的情况,一五一十地告知了李承霖,她年轻,没有考虑这么多,对北姜选择铭感这件事不是很理解,末了又嘀咕道:“这毒虽然不直接致命,但却让人无比痛苦,比死了还不如。我猜测此事与北姜脱不了干系。但我疑惑的是,北姜既有机会出手,为何要选择铭感这种毒药?何不选择陀罗丸之类的毒药?一击毙命,直接让东越损失城东军营的士兵,也好削弱东越战力啊。”
李承霖垂眸思索,她经历得多,不过片刻便猜出了北姜的意图,于是缓缓道来:“我以前在军营历练过,军营的老兵对我说,战场的士兵,要么完好无损,要么战死沙场,半死不活是最难办的。阿辞,换做是你,在生死一线的战场上,你的同伴受伤倒地,此时敌方打过来了,你需要撤退,你会怎么办呢?”
江辞想了想,然后回答说:“我会带上我的同伴一起撤退。”
“如果带上同伴,会影响你撤退的进度,甚至还有被一网打尽的风险,你也要选择带上吗?”
“这……”江辞明显开始犹豫了。
李承霖继续说:“同理,北姜选择这种毒,并不是想让士兵们死。一方面让士兵们饱受折磨,生不如死。另一方面,逼东越拿出态度来,管还是不管?若要管,正如你所说,此毒解药失传,短时间内难以配出,更有可能一辈子都配不出。若是不管,北姜便可大肆宣扬东越惨无人道,不体恤士兵,到时军心动摇,还有人愿意为东越冲锋陷阵吗?”
江辞恍然大悟:“所以管与不管都是为难?”
李承霖点头:“除非能在短时间内拿到解药,不然将走入死局。”
江辞只觉得身上的担子又重了些,一时也有些不自信起来:“我……我尽力而为。”
李承霖听出她语气里的不自信,随即站起身来,走到她身边,把手放到她的肩上,像是鼓励又像是肯定:“我相信你,你一定可以。不管结果如何,我们一起面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