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找到他了吗?”
晦暗天地之间,鬼界上层乌云涌动。萧陵穿着一身鎏金黑袍,立于云端,血色的双眸中闪着微光,俯瞰着地下的一切生灵。
“……回王上,没有找到元无饕的踪迹。”一缕黑雾飞来,黑衣的下属跪在了萧陵身前。
萧陵眯着眼,没说话。
“会不会是有人在帮助他躲避咱们的追踪……?”下属又提出新的思考方向。
那是肯定的。萧陵心说,依照那天另外几个鬼王的态度来看,一定是有人在帮助他吸收魂魄喜欲、躲避他们追踪的。
不过这话就不能说出口了。
就在此时,‘轰隆一声’,雷声陡然作响,大雨倾盆落下。
“……行了,不必找了。”萧陵淡淡道,“交给本王吧,你们守好边界,别让他逃出去。”
他说完,闭上眼,并出两指在唇间,轻轻念了句咒语。
下一刻只见一个繁复的血色法阵从他脚下生出,逐渐扩大,笼罩了整个鬼界——
雨,也下得更大了。
雷光从云际一落而下,劈在了一座高大的琉璃阁楼之上,然而那些电却顺着楼导了下来似的,汇聚在了门前的牌匾上照亮了门前的路。
路中显出了裴明的身影。
牌匾上有着三个血红色的大字——
锁魂阁。
“……就是这里吗?”
裴明站在门口,想起江宁源的话来。
——“第二,便是锁魂阁的麻姑。”
“麻姑?那是谁?”裴明疑惑的问。
“是一个不知道到底有多少岁的女人,”江宁源脸色有些凝重,“据说她是被贬的神,只要你想,你可以去找她,让她完成你的愿望……但是你也要付出一定的代价。”
裴明一顿:“普通的人也可以和她做交易?”
“可以。”江宁源说:“她眼中没有人鬼之分,不过她也不是什么事都可以做到,做不到的,你出再多筹码也没有用。”
再多筹码也没有用吗?
裴明抬眸看着面前沉重腐朽的大门,伸手将其推开了来。
“什么人?!”
“是人类……嘻嘻嘻……”
“好俊俏的小郎君!嘎嘎嘎!”
“……好像在哪里见过呢……”
无数的声音涌入耳中,有男有女,也有小孩。
裴明抬起头——
面前是无数垂钓着的人骨头颅,每个头颅中都插着一朵血色的玫瑰。
穿堂风掠过,头骨们发出嘻嘻嘻的笑声。
笑得他头皮发麻。
正好此时外面雷声大作,风雨都被吹进了屋子,头骨们又发出一阵可怖的尖叫!
“快关上!”
“这里不是你避雨的地方……滚出去、滚出去——”
啸叫声此起彼伏,一道更为苍老的女声忽而传来。
“来者何人?”她说话的一瞬,屋内顿时安静了下来,头骨们睁着圆溜溜的眼睛看着裴明,晃了晃身体,玫瑰花瓣从里落了下来。
有种异样的美。
所有眼睛都看着他。
头骨的尽头,是一把背对着他的王座。
“……我……”裴明咬牙,忍着那透骨的冷意,看着那个王座,“我来找麻姑您……做个交易。”
阁内却忽而爆发出一阵低低的笑声。
王座蓦然转了过来,上面坐着个一身深紫罗裙,长发飘飘的女人。
她头发是灰白色,面上有许多的皱纹,两颊下垂的肉松松垮垮。
是个老人模样。
“交易……人类,你是怎么来到鬼界的?”麻姑却开口问了,声音庄重而苍老。
她在路的尽头,和裴明隔得很远。
裴明看不清她的样貌,只能隐约看到一个女人的影子。他顿了顿,说:“我是误打误撞来到这里的。”
“误打误撞……”麻姑古怪的笑了起来,“误打误撞却知道来找我许愿,人类,你很有胆量。”
糟糕,忘了这个了。裴明懊恼的想。
这时麻姑却站起了身,身形一闪,已经到了裴明的面前。
“……是你?”她声音一顿,“你来这里,做什么?”
这老婆子竟然认识他!
“既然已经活过来了,那便珍惜你的命,为何又要回来蹚浑水?”麻姑眯着眼睛看他。
裴明一愣,随即眼神诚恳的:“麻姑,您知道我是谁对么?那、那我想知道……是什么人让我活过来的?”
“你心里已有答案,又为何还来问我?”麻姑却打哑谜似的说。
“……”裴明低头不语。
麻姑却抬起干树皮般的手,摸上了他的脸颊,“孩子……你的命很珍贵,不要再轻易死去了……”
她语焉不详的话让裴明感到了一阵莫名的熟悉。
因此裴明没有躲开她的手,而是抬起眼:“……婆婆?”
“回去吧,你想知道什么尽管去试你的猜测,我不和你做交易。”麻姑却下了逐客令。
裴明一怔:“为什么不和我做交易?……麻姑,我还有很多问题想知道,你如果能回答……我,我什么都可以给你。”
“包括命么?”麻姑却说。
裴明嘴角一抽:“除了我的命。”
“不错,看来还是把我的话听进去了。”麻姑挥了挥袖,“那便跟我一起来吧。”
这么简单?!裴明十分惊讶。
像是知道他在想什么,麻姑微微侧身,“裴明,记住,你是神的孩子,所以你今天所拥有的一切偏爱都是你应得的。”
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
神的孩子?
“还不跟上来?”麻姑却看向他,眼神冰冷。
堂内的头骨们瞪着圆溜溜的眼睛看着裴明,十分讨人厌的重复:“还不跟上去——还不跟上去——还不跟上去,你是想跪过去吗!”
裴明:“……”
这些东西说话的声音可真难听。
不过跪过去是什么意思?
他一边跟上麻姑的脚步,一边在心里思考这古怪的状况。
然而随着他们越往里走,裴明就越发现这里面不像是外界那般简陋,反而别有洞天。
房顶上垂吊着血色的藤蔓,其间还开出了娇嫩的深蓝色花朵;脚下的地板是木头做的,踩起来空空荡荡,仿佛地下是空心的。
“婆婆……?”裴明突然问:“我们这是去哪儿?”
“去修复你的魂魄。”麻姑冷冰冰的说,“解答你的问题。”
他的魂魄?
裴明眨眨眼:“我的魂魄有什么问题吗?”
“神种碎魂是很难修复的,你如今虽然套了一个人类的壳子,假装活了过来,但你没有那份力量了……对么?”麻姑平静问道。
她看起来是个神秘的人,会知道这么多,裴明也不奇怪,可是……
“我的力量不是给了一个人么?”裴明有点茫然:“怎么可能拿得回来?”
“那只是对普通人而言,你却不一样。”麻姑的脚步停下了。
两人交谈间,已经到了屋子的最里处。
裴明看着面前的冰床,脑海中闪过自己看的那些电视剧中的场景,试探道:“婆婆……这是做什么?”
他不会要躺上去吧?
不要啊……他最怕冷了。裴明在心中叫苦。
“躺上去。”麻姑果然说,“还想不想得到你的力量了?”
裴明咬了咬嘴唇,躺了上去。
刹那间冰冷刺骨的感觉直透心底,他只觉得身体坠入了冰天雪地的河面窟窿之中。
好冷……要冻死了……
“嘘。”麻姑忽然低下头,面颊上大片的皮肉滚落下来,露出里面的白骨,“不要害怕……”
如此诡异的情景之下,她的声音竟然莫名的给了裴明一种安全感。
就好像在母体子宫中的感觉一样。
渐渐的,裴明意识越发模糊,感觉自己要睡着了。
直到他的手里被塞进了一颗跳动着的、温热的东西。
有点黏糊糊的。
他想低头看看,却发现自己眼皮子已经很沉重了,睁不开眼。
耳畔只能听到老妇的喃语——
“尔愿已达,契约结束……让他……记起来曾经的一切吧……”
裴明彻底闭上了眼。
——千年之前,西南山上,鸣蛇族落中。
沿途绿树上金灿灿的黄金如同沉甸甸的果实坠着,水雾缭绕的温泉边,一名穿着青衣的少年缓缓脱下衣物,露出单薄的身段。
他跳入水中。
长发上挂着的金银饰物也被打湿了。
这少年正值年华最青涩的时候,样貌十分好看,青绿色的双眼在眼波流转间也很是灵动。
他闭着眼在水中沐浴,调整气息,排出浊气。
然而就在这时,头顶风声迅疾,一个重重的物体噗通一声落进了水中,溅了少年一身的水。
绿眼的少年不满的睁开眼睛。
面前的水却已经被血色给染红了。
他愣了一下,反应过来是坠下来的那个人受伤了,便立刻潜入水中,想找到那个打扰了他修炼的人。
那是一个黑色的、不断下沉的身影。
绿眼少年年纪虽小,但在同龄人中法力却是算高强的,他身影一闪,便已经抓住了那黑色身影的手腕。
谁知那人却反过来掐住了他的手,将他狠狠的揽进怀中,然后——
一口咬在了他的唇上。
“……!”
绿眸倏然睁得溜圆,半裸的少年呆住了。
然而仅仅只是一瞬的咬噬,那黑色身影身上的伤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恢复起来,他缓缓睁开眼睛。
血色的双眸里带着无数的杀气,以及一丝……迷茫。
又是噗通一声。
绿眸少年愤怒的抓着那黑袍的男人出了水中,自己的身上也被绿光萦绕,织出一件淡青色的长袍。
“你是谁?!”他将男人狠狠的扔在了地上。
黑衣人咳出几口水来,看着面前眼尾发红的少年,“……我是鬼……没有名字……多谢你救了我,美人……你叫什么?”
在他眼中这少年细皮嫩肉,连头发上坠着的东西都价值不菲,想必是个家里人千娇万宠的小公子。
“鬼?”少年皱起眉:“鬼你个头啊!我还是蛇呢!”
“……我真是鬼,是异鬼,你听说过鬼界的异鬼吗?”那人却解释说:“就是那个需要靠打架才能上位的鬼……”
绿眸少年依然皱眉:“没听过,你身上的伤是他们打的?”
“……是,是啊。”黑衣少年从地上爬了起来,看着面前的少年,“你……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美人……你叫什么?”
“裴非衣。”少年眯着眼,瞎编道。
其实他不叫这个名字——他叫裴明,乃是上古妖兽鸣蛇的后代。
黑衣少年血色的双眸中一片茫然:“非衣?你……你为什么要取这么个名字?”
“你管我为什么要取这个名字啊?!”少年陡然炸毛,“你还没名字呢!”
“……是啊……我没名字……”他垂下头,颇为失落。
裴明一顿,这才发现这个人看上去居然和自己的年龄差不多,而且比他可怜多了。
于是他眨了眨眼:“没有名字……那我帮你取,好不好?不好也不行,你刚才亲了我了,必须听我的话!”
黑衣少年抬起头:“你会取名字?”
“……无边落木萧萧下,你姓萧怎么样?”彼时的裴明正年少,根本不懂什么寓意,就图一个好听。
“萧?”黑衣少年更茫然了:“那是什么意思?”
“就是……”裴明在家时从不认真上夫子课堂,连那半句诗词都是不知道从哪听来的,闻言语塞半天,怒道:“就是很帅的意思!你怎么像个二货一样什么都不知道?!我看你就叫萧二好了!”
黑衣少年耳朵一动,“好呀!我叫萧二!”
裴明:“……”
“你刚刚为什么要在这里洗澡?你不冷吗?”萧二眨了眨眼,十分天真的凑了过去,“非衣,你真的是蛇吗?”
“……这是我修炼的地方,我为什么不能在这里洗澡?”裴明无语的看着他,手指指向了温泉,“而且这个是烫的!烫的!你刚才自己不也落下去了吗?没感觉到烫?”
“烫吗?”萧二摸了摸脑袋,嘿嘿一笑,像傻大个:“我感觉不烫呀……可能是因为鬼感觉不到温度?”
怀疑的盯着他,裴明问:“真的假的?”
“真的呀!”萧二不假思索。
裴明倏然抱住了他,“那我是热的,还是冷的?”
少年突兀的拥抱让萧二怔住了,一股淡淡的花香涌入鼻中,他呆了呆,感觉到自己的胸膛中好像有什么东西跳了起来。
“你说啊!”裴明却还抱着他,非要一个结果:“你不是说感受不到热的还是冷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