忐忑不安地过了一夜。
江肃就在身边，他就跟失忆了一样什么都没说，像从前一样与他相处，亲密和距离恰到好处，他偶尔甚至会因为江肃的距离感感觉到一点失落。
郑燎原失眠了，躺在江肃身边想了他一整夜，第二天顶着黑眼圈起来，给江肃吓了一跳。
“你……昨晚熬夜了？”江肃似笑非笑地打量他。
按他对郑燎原的了解，熬夜只能是因为打游戏，但两人昨晚就在一起，郑燎原几乎是跟他差不多时间放下了手机睡觉。
看样子，昨天的事情对他打击还挺大的。
郑燎原象征性地仰着头清醒了一下，实在困，又只能躺回去，连话都懒得开口说一句了。
“那你在家补觉吧。”
江肃耸耸肩留下这么一句，下了床翻箱倒柜地开始找衣服。
于是，他真就没有一点要带上郑燎原的意思，很快穿好衣服便出门去了，连早饭都没吃。
郑燎原掀了被子跑出来看，麦芽糖也带走了。
“…………”
对于江肃毫不客气抛下他的事情，郑燎原先前还有点赌气，但琢磨半天自己安慰好了自己，躺回去又乖乖补觉去了。
江肃又跑去见了一趟郎旭。
过了今天，明天就是周一了，那小丫头应该不会再有课了，毕竟也是周末难得的亲子时光。
就在前一天他跟郑燎原坐过的沙池旁边，有个小丫头在认真地玩着运动器材上的积雪，郎旭坐在一边，很是慈爱地看着女儿。
远远的，一见到他，他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了，甚至连解释一句都没有，直接抱起女儿要走。
见状，江肃也不慌不忙的，脚边踩着雪的麦芽糖先一步跑过去，几下绕到郎旭面前坐下，伸出爪子，一欲威胁，二欲舔爪。
“猫猫！”郎旭的女儿看着很喜欢麦芽糖，伸着手要摸。
郎旭皱着眉忙哄道：“星星乖，下次爸爸再带你去看猫猫。”
“郎先生，不耽误你很长时间。”江肃笑着走上前来。
前后躲不过，郎旭咬咬牙回头来，四周看了看，终是拗不过他，抱着女儿转身就走。
空中留下淡淡的一声：“跟我来。”
江肃笑意更甚，朝着麦芽糖看过去，一副得逞的笑。
郎旭带着他回了家去，看他一路上心惊胆战的，时不时回头看看，四处都被他观察了个遍。
进了家门，他才忐忑地关上门，深吸一口气才进去。
客厅里，江肃温柔笑着，蹲在星星旁边，抬手握着一颗糖递给她：“你叫星星对不对？我是你爸爸的朋友，我的名字，叫江肃。”
他怕小丫头记不住，说名字的时候速度很慢，看着那双与郎旭有三分相似的眼睛亮晶晶地眨了眨，重复地说了一次他的名字。
“江、肃——哥哥！”
江肃笑着摸摸她的头：“小星星真可爱。”
“星星，回房间去玩，我跟哥哥有点事情要聊。”郎旭走进来时神色有些严肃认真，甚至带着些小丫头平时没见过的生气，她不敢反驳，很乖地点了点头，转身进去房间。
“糖糖，去陪星星玩。”江肃笑着摸了摸猫的脑袋。
麦芽糖领命过去，毛茸茸的脑袋蹭地星星开开心心的，没有一点阴郁了。
“郎先生不用担心，糖糖很懂事，不会挠伤星星的。”江肃一句话将郎旭的眼神从小丫头身上抽离出来，他很自觉在房间里坐下来，目光四散，观察了一下郎旭的家。
他有个女儿，但是家里却没有个女主人，甚至连一张结婚照都没有。
“郎先生的妻子呢？”
郎旭并不友好：“你是特意来查户口的吗？”
“随便问问，话题总要有个开始。”
两人都懒得斗嘴。
对江肃来说，得到他想要的答案是最终目的，对郎旭来说，他压根不希望江肃会出现在这儿，更不希望他久待，多带一分钟他都不安全。
“我这儿有一张飞往国外的机票。”江肃很快转移了话题，从口袋里摸出两张纸来，一样一样递到他面前，“和国外一个很知名的心理医生的名片。只要你配合我，我觉得国外一定是最安全的地方，可以保证你和郎星星的安全。”
郎旭并没有接。
他的视线扫过桌上的飞机票和名片，目光上移落到他身上来，又认真打量了一番这个人。
过去的事情他不想提，但做交易之前他也想知道自己对面的是什么人。
郎旭警惕问道：“你是谁？”
“你跟我说过话，你忘记了吗？”江肃笑道，“你坐在我床边，跟我说了很多秘密，说了你的无可奈何，说了你难以启齿的心事。”
郎旭脸色一变，猛地抬起头来：“你是……”
“编号007。”
“……小七。”
江肃一笑。
他现在的模样，确实和印象中的小七很相似，特别是确定了他的身份之后，脑子里模样清晰，但因为这个清晰的模样，郎旭的情绪似乎更加激动。
是那种难以控制的浑身抽搐，和他想不起来的那段记忆有关系。
江肃知道郎旭一直精神状态不太好，生活甚至要靠一些精神类药物来维持，所以他来之前，还准备了一位心理医生的名片。
郎旭看着他的眼神变得复杂。
害怕、逃避、庆幸……甚至是一闪而过的杀意都曾出现，江肃毫不意外他会有这样的反应，当另外一个知道真相的人出现时，可以代替他继续背负罪名，对郎旭来说是绝好的选择。
于是，在他纠结自己开口跟他提要求之前，江肃笑着，一句话打断了他的美好幻想：“我忘记了你说话的内容，你能告诉我吗？再对我说一次。”
郎旭的脸色肉眼可见地黑沉下去。
“咚咚咚——”
“你好，快递。”
快递的声音打断了郎旭的情绪，他慌慌张张站起身来，无视了微笑着的江肃，走到门口去拿快递。
打开门，快递员戴着一顶鸭舌帽，房子本就不大，开门之后郎旭完美挡住了来人，眼神一颤，怔怔地望着来人。
他穿着很干净的休闲装，手上抱着一个快递，有一支笔，他依旧笑着，视线在郎旭身上，把笔往他面前一递：“签个字吧，先生。”
郎旭与他对视，呼吸急促，颤颤巍巍地接过笔来，一句话都不敢说，老老实实低下头去。
看着快递好一会儿，右手握着笔，颤抖着落下一个深黑色的原点，他才回过神来，不安地签下名字。
关上门，快递放在一边的置物架上，郎旭走到江肃面前又坐下。
“郎先生，这对我们都好。”江肃再一次进入话题，“现在傀的数量越来越多了，有人在背后刻意控制这一切，你的坦诚对我很有帮助。”
郎旭依旧坐在那里不动，垂着头玩弄着手指，看起来似乎在发呆，有一会儿，才微微一动。
“那段时间，有一个被我们做实验的小白鼠出现问题了。”他咬咬牙，并没有看江肃的眼睛，声音轻轻的。
郎旭这个人给人的气质似乎偏被动，说话语气又轻又温柔，就连第一次他来的时候郎旭似乎有些生气，提高音量反驳他们的时候，一听他说话就像小孩子闹脾气似的。
江肃思绪走神了一会儿，没多想，顺着他的话问道：“什么问题？”
“并没有达到预期。”郎旭说，“药剂注射进动物体内和人体内的反应是不一样的，打个比方，如果说神话剧里动物修炼之前需要开智，那么，药剂大概就是起到这个效果。”
“我们做了千百次实验，动物的反应都很正常，它们会肉眼可见的看起来更聪明了，除了一些特别的动物以外，其余的甚至可以学习人类的行为。”
“但是偏偏最后一次……”
“那一次，思华把药的剂量弄错了，剂量加多，动物一开始没什么反应，他们都走后我才发现，它们在实验箱里疯狂撕咬同伴，整个箱子血肉模糊！”
江肃压下眉心，若有所思，思考着他这番话里的真实性。
可是郎旭神色慌张，不像是在撒谎。
“后来呢？”江肃试探着又问。
陷入沉思和回忆的郎旭听他出声下意识地一抖，身子颤抖，像是被什么东西吓到了。
郎旭缓了缓神，颤颤巍巍地摇头。
“后来我想去告诉思华，但是……但是碰到浩逸，他说到时候剂量会放少一些的，后来那天晚上调试剂量的时候，所有的药剂剂量都是对的，结果那天还是出事了。”
江肃眉头一皱。
既然剂量对了，那为什么还是会出问题？
药剂的剂量决定了药效，但他还是感觉有些奇怪。
“你确定剂量都对？”江肃重复问了一次。
郎旭立马点头：“我不会记错的！剂量是对的，那天晚上我记得浩逸跟思华说过，剂量数值是实验很重要的一环，我不可能记错。”
“你在撒谎吧？”江肃弯了弯腰，抬眼看着郎旭，神色捉摸不定。
对面坐着的男人在紧张，或者说对于此次的谈话很煎熬，他一定有想要瞒下去的东西，至于内容是什么，江肃猜不到。
郎旭神色变了变，看着有些不悦，但是眼神始终不敢与他对视，“你……你不信的话就不要来找我！”
“郎老师。”江肃突然换了个称呼，认真盯着这男人，一会儿，他回头看看郎星星的房间，嘴角上扬笑起来，“星星是你现在活下去的动力吧？她母亲呢？我很好奇。”
郎旭气急：“这与你无关！”
江肃不怒反笑：“你瞧，现在这句话说的多有底气。”
意识到他在故意设套诓他，郎旭还是不反驳，一双眼死死盯着江肃，似乎想从他脸上把他看穿。
“既然剂量数值很重要，那么为什么成教授会搞错呢？实际上小白鼠互相撕咬的实验，原本才是最想要得到的结果吧？剂量数值一开始就不重要是吗？”
当人在紧张或者情绪控制意识的时候说出的谎言永远是漏洞百出，郎旭自作聪明，说了这一番似假似真的话，不算没有帮助，相反，帮助很大。
江肃不准备再逼他，因为他明明可以帮郎旭解决这些年的噩梦，但他还是选择撒谎，背后的原因，一定是被威胁了。
“郎先生，机票和名片还是你的，谢谢你今天的解答，我以后不会再来打扰你了。”
说着他站起身来，低头看着还在沉思的郎旭，他也并没有回应自己的招呼。
江肃笑了笑，走到小丫头房间门口敲了敲门。
小女孩很快开了门，洋溢着满脸的笑意，开开心心地喊一声：“江肃哥哥。”
江肃蹲下摸一摸小丫头的脑袋，温柔地笑着：“小星星，哥哥要走了，下次再带猫猫来跟你玩好不好？”
“好呀好呀！”小丫头脑子简单还没反应过来，只听见“下次还来”，似乎还没意识到他现在就要带着麦芽糖走了。
“我来接猫猫咯。”江肃又补充了一句。
麦芽糖很快从小丫头身后走来，走到女孩身边，她个头不大，弯弯腰就把猫脖子抱着，听明白了江肃要带走猫，满脸不舍。
“哥哥要带走猫猫了。”星星般的眼睛眨呀眨，泛着水光，可怜兮兮地望着江肃。
平时她一哭，爸爸也会心软哄她，她大概以为所有人都会这样。
江肃对这小丫头很有好感，可是他毕竟不能久留，笑着哄道：“如果星星想猫猫，也可以来找猫猫玩，让你爸爸带你来找好不好？”
“……真的可以吗？”
“当然可以！”
一大一小两个人幼稚鬼一样站在房间门口，江肃哄好了她，看着麦芽糖走出房间，也笑着伸手一摸。
郎旭走过来时脸色很不好，严厉的让女儿回了房间去，甚至连送都没有送他。
江肃不介意，朝着进房间去的郎旭笑着打了个招呼。
“郎老师，那我走了，希望不会有下次见面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