字帖是江肃临时想到的。
本来按他的计划，头一个月，就先磨一磨他的性子，就像他跟郑燎原解释的，接受不喜欢的东西，之后再接受不可摆脱的吸血欲。
万事万物，在想控制一样东西的时候，第一课应当是接受那样东西。
打发了郑燎原，晚班有韩末语守着，江肃好几天没有进森林，抽了时间，他叮嘱好韩末语之后，带着麦芽糖再次进了林子一趟。
从前只在满月森林见过傀，还没有听说其他地方出现，所以江肃一直怀疑，这森林里藏着什么关于傀的事情。
在东锦酒店的这几年，他总是会找着机会进林子。
没有湿泥土阻挡速度，江肃很快穿梭于林子里，麦芽糖配合着他的速度，黑白色身影很快略过他眼前，江肃总是能准确捕捉到它的身影。
麦芽糖是陪伴着江肃长大的家人，这么多年来，一人一猫早已练就了不用说对方就能明白的默契。
不多久，江肃定睛一看，麦芽糖在前面的地方停下来了。
它安静地坐在那里，好像在观察什么，江肃很快停下来，借一棵树挡着身体，前后都看看，确定没有别人了，才蹑手蹑脚地靠过去。
“糖糖。”他蹲下身来，用气音叫了一声，“前面有什么？”
麦芽糖的眼珠一转，不做反应，视线死死盯着前方。
江肃心中升起一阵不好的预感。
他没有麦芽糖的视力和嗅觉，看不清前方到底发生了什么，但危险的预感很强烈，他几乎没有一丝犹豫，立马做出决定：“走，我们回去。”
麦芽糖竟然破天荒地抛弃了它天生的好奇，在江肃下达命令之后不作任何犹豫便往反方向跑回去，领着江肃又回到了酒店。
关上大门，江肃深吸一口气，还有些心有余悸，低头将麦芽糖抱起来，轻轻摸了摸它头顶的毛。
麦芽糖安静无比，也没有打呼噜，更没有软软地跟他撒娇，江肃不知道它所看见和闻见的东西到底有多可怕，能到如今的程度，就像是被它所见的景物震慑住了。
到底那边有什么。江肃低头安抚着麦芽糖，思绪飘远，不由自主发了呆，视线无法聚焦，整个大脑都在回放着半个小时之前的画面。
越来越入迷，他好像回到林中的时候顺着麦芽糖望去的方向，仔细盯着，不放过任何一个细节和角落。
——刹那间，遥远隔着排排树木丛生之间，一闪而过一抹红光。
耳边一阵清风拂过，一只手缓缓搭在了江肃的肩膀上。
“阿肃？”
江肃猛一回神，抓起那一只手捏死神经，熟练地一扯，将来人死按在桌上。
“疼疼疼——！”一张熟悉的脸瞬间扭曲，右脸在江肃的拉扯之下直接与茶几来了个亲密接触，冰冷无比。但那拉扯过程中，也免不了浑身撞得发疼。
“燎原？”江肃忙放开手，“你没事跑到我身后干什么？”
郑燎原苦着一张脸揉一揉被他捏麻的手，欲哭无泪地推一推他，等江肃往里坐进去，才在他身边坐下来。
“我还想问你呢，你一直在发什么呆？”他抱怨道，“末语说你出去了，你进林子去了？”
说起这个，江肃有些心不在焉，对林中的事情一直想不明白，好奇又有种不祥的预感，却怎么都说不上来。
郑燎原看他神色不好，歪头一见，立马严肃起来了：“发生什么事了？”
“没事。”江肃没想告诉他这事，暂时把林子里的事情抛在了脑后，视线落到他身上，很快转移了话题，“你下来干什么？字帖写完了？”
郑燎原立马低下头去，在怀里摸了摸，真给他摸出一本很小的练字帖来，得意洋洋地往他面前一递：“写完了！”
江肃将字帖拿过来，皱着脸粗略翻了一遍。
不愧是郑燎原做得出来的事情，给自己的东西绝对不会复杂，他是一点儿也不乐意累到自己的人。
沉默半晌不作答，郑燎原弱弱地从他手上把字帖拿过来，嘟囔道：“就知道你不满意。”
“知道还选。”江肃没好气地白他一眼，“没事的话回去早点睡，明天去市区。”
“哦……”郑燎原应了一声，翻开字帖欣赏了一会儿自己的字。
江肃留下这么一句就起了身，麦芽糖跳下他的腿准备跟着他一起回去，郑燎原一回神，抬头朝着他喊：“啊？我也去吗？”
“嗯，去买字帖。”江肃头也不回。
“……”
百般不乐意，郑燎原也还是跟着江肃来了，两人骑着酒店的那辆小电驴，江肃带着郑燎原，一同走在路上。
以郑燎原的家世，想必没有必要出行还坐这样的车，一时间，他感受着风在耳边呼呼吹，死死抱着江肃的腰，嚎了一路。
江肃无语地听着风声夹杂他乱吼乱叫的噪音在耳边回荡，吵得耳根子疼，实在没忍住，回头大骂：“闭嘴！”
郑燎原又抱紧他一点，紧闭着眼，嘴抿成一条线了，强忍着不喊不说话了。
明明就一个小电驴，多的是人会骑，娇生惯养的小少爷没坐过，喊了一路他要掉下去了，但实际上，江肃的速度连风都带不起来。
无奈叹了口气，江肃不得不再次放慢一点速度，就当看风景了，一边看着路，一边安慰了一句：“不会掉下去，就你这么抱着我，我甩都甩不下去你。”
郑燎原听了，但他还是不信，疯狂摇头：“不不不，绝对不安全！你有没有驾照，我改天让我爸弄辆车来！！”
江肃一听，沉默片刻，说：“驾照啊，有倒是有，但为什么问我，你自己不也能开。”
“那我开！等会你带我回家一趟，我现在就去开出来！把你这破车卖掉！”
“这样啊……”
风声渐大，江肃默默加了点速度，市区还有不远就到了，他仔细看着路，下巴微抬，轻轻笑了笑：“燎原，回去教你骑电瓶车。”
郑燎原：“…………”
车的事情先放在一边，江肃直径骑车去了一趟书店，在门口找了个位置停车，取下头盔便准备下车。
一扭头，郑燎原还抱着他。
江肃没好气地拍一下他的手：“到了！”
郑燎原忙回过神来，颤颤巍巍地松了手解下头盔，而后站起身，还扶了把车身。
江肃好笑地看着他的反应，光明正大地笑他一会儿，才抬手往身后一指：“书店到了。”
腿软且心脏狂跳的郑燎原白他一眼，猛吸了一口气，推开他的肩膀，坚强地往书店走去。
不是周末，书店里人不多，零零星星几个人在看书，江肃跟在郑燎原身后进去，直径朝卖字帖的区域走去，拿起一本一本翻看。
字帖倒是没什么特别的，江肃翻了几本看得有些入迷。
旁边郑燎原看见，眼珠子咕噜一转，不怀好意地靠过来，咧嘴笑着，低声打听：“阿肃，你之前控制的时候，也是练字吗？”
江肃被他突然的说话声吓得一惊，回过神意识到他在试探自己，眉头一皱，答道：“我没有那种残忍的欲望，我也不知道。这是我看书得来的结果，反正试一试呗。不好用的话再换别的方式。”
郑燎原瘪瘪嘴，讪讪地移开目光去，低头看着字帖了。
江肃这个人很神秘，身上肯定有很多秘密，郑燎原心里清楚。但毕竟目前看来，他身上也没有什么好让江肃骗的，也就无所谓他藏了什么了。
两人没在书店逗留很久，想着时间还算早，出来之后，郑燎原说什么都不乐意再坐小电驴，江肃只好依着他走路到附近不远的地方去逛一逛再回去。
路边街角还是有不少小吃的，月原市很大，随便一个犄角旮旯都有不少人。满月森林曾经就是月原市的一景，不少外地的朋友都会慕名而来观赏。
而这市中，肯定也少不了一些景点游乐的地方。
这两天走着路，一人捧着一杯冰淇淋吃着，郑燎原低着头认真挑着碗里的冰淇淋，倒是江肃时不时抬头看看周围。
道路两旁的建筑店铺数不胜数，吃的玩的都很多，江肃在思考着，有没有什么能够让郑燎原能够静心的事情可做。
郑燎原虽然能够勉强听他的话把那些他不愿意做的事情都做完，但不管什么时候，他的心都似乎静不下来。
看样子，回去之后他还得研究一下这方面的事情，郑燎原这事也急不得，等到半个月过去的时候，再带他放松放松，感受一下心静下来的感觉，自然就很多事情不会那么冲动了。
打定了主意，江肃抬起头来，吃了一大口冰淇淋，一回头，郑燎原也正好抬头。
“给你一天假。”江肃说，“反正今天出来了，你可以去玩玩，买些必需品，明天开始，应该又有段时间不能出来了。”
“哦……”郑燎原发声应了，定睛看见江肃就地找了个花坛边坐下来，一时不解，跟过去看看，问他，“坐在这里干什么？”
江肃仔细想了想，很快站起身来了：“确实不应该坐在这儿。走吧，找个好玩的地方，你去玩我坐会儿。”
郑燎原不解，一边跟上他的步伐，一边忍不住问他：“你不去吗？”
江肃说：“我懒，想休息一下。”
“……啊？”
跟了一路，也没明白江肃到底在想什么。
在他催促之下，郑燎原还是找了个他常去的地方停下来，在店里待了一会儿，江肃就坐在旁边拿手机刷着。
说起来，江肃确实有些没心情多逛。
“阿肃！”
郑燎原在他身边坐下来，一声吼惊得江肃整个人一抖，白他一眼，小叹了口气，往旁边让了让，给他留了个位置。
手上还拿着一瓶水，很细心地拧开了，递给江肃，打听道：“到底怎么了，我看你今天没有什么兴趣，要不然就回去吧？”
江肃抬头看他一眼：“好不容易放假，你不是关不住吗，怎么现在想着回去了？天天嚷嚷着酒店没有好玩的，带你来还不乐意了。”
郑燎原哈哈一声笑，往后一靠，拿着饮料灌了好几口，漫不经心地回答：“你不是不开心吗，或许回去能好点？”
“我没有不开心。”江肃皱起眉。
“可你一直在发呆啊！我总是叫不应你，或者你有什么心事？”
沉默片刻，他看着郑燎原认真的神情，两道视线在空气中相撞，停留了一会儿，江肃率先扭过头，嘴角上扬笑了笑，说：“我在想，我应该怎么帮你。不管是青菜、早睡、天台等我——还是今天让你买字帖，其实都是临时起意的，我不确定有没有效果，如果白忙活一场，那不是浪费了你的时间吗。”
“就这事？”郑燎原无奈一笑。
江肃反问：“不然呢？”
盯着他忍不住笑了起来，好一会儿，郑燎原突然抬手在他头上一按，低骂道：“想那么多干什么，我二十多年都没解决的问题，你失败一两次不也是正常的嘛，大不了再试别的办法，时间还很长呢，未来还有几十年呢。”
随着他这番没心没肺的发言，江肃低下头去不回答了，抬手抓一把他刚刚按过的头发，思绪飘远。
就像郑燎原说的，实际上他不需要思考太多杂七杂八的事情，只需要暂时顾好眼前，未来谁也说不定呢，走一步算一步了。
想到这儿，江肃微微叹了口气，放下手，心里感叹自己被先前在树林里发生的事情都已经牵动了心绪了，竟然会自己忧心忡忡。
“那走吧，回去吧。”想通这些，江肃的心情暂时明朗起来了，微笑着看看旁边认真盯着别人的郑燎原，抬手拉他一把，“走了，别看了——又没有女孩。”
“喂！”
郑燎原惊得一下回过神来，手上的水瓶差点抖落，他忙抓紧了，被江肃半拉半拽地带着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