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七渐渐从顾林风的态度中揣摩出一些不同于以往的变化来。

  明月轩的炭盆烧的旺, 间或能听见几声细微的噼啪声,案上的小手炉中早就没了当初蓄满的泪珠, 顾林风却没让人撤了,只时不时的再搜罗一些好看的摆在那里。

  小七被摆弄的筋疲力尽,眼皮都要睁不开了,却依旧不舍得闭上眼睛,强撑着精神陪顾林风胡闹。

  顾林风把他的双手从自己脖子上拿下来亲了亲,意犹未尽的说道:“累了就睡吧,不弄你了。”

  “不, 不累。”小七轻轻摇了摇头,脸颊上的晶莹顺着动作滑下去沾湿了枕头,他眨了眨眼,转而问道:“殿下累么?”

  顾林风今晚兴致出奇的好, 外面的风声刮过三遍,凛冽的寒意顺着窗棂渗到明月轩中又被殿内温热的气息安抚下来,挟着热意,一同消散在帷帐内的温声细语中。

  此刻的小七像块刚打磨好的玉石, 任凭顾林风翻来覆去的把玩, 甚至还担心他的殿下是不是累了。

  顾林风没回答,只是顺势将人搂紧, 又亲了他一下,说道:“睡吧。”

  天将破晓的时候元喜轻轻扣了几下门,小七率先睁开眼睛, 悄悄从顾林风怀里钻出来,赤着脚来到了门外。

  “怎么了?”他轻声问道。

  元喜见状也压低了声音, 同他说道:“宫里传来消息,福宁殿夜半有人行刺, 太后惊吓过度,当场晕了过去,陛下传咱们殿下和二皇子过去侍疾。”

  小七皱眉不解道:“那刺客呢?没抓到?”

  元喜也有些烦躁,埋怨道:“就是说呢,闹出这么大的动静都没抓到刺客,现下还让咱们殿下过去,万一……万一再遇到刺客,那可怎么得了?”

  “不过也不用怕,”元喜安慰了小七两句:“有王统领在宫里,咱们殿下出不了事。”

  小七却有些不赞同,“王统领随侍陛下,保的是勤政殿,殿下在福宁殿,他恐怕有心也无力。”

  元喜觉得这话有道理,迟疑道:“那怎么办?也不能不去,陛下身子不好,咱们殿下这次算是替陛下侍奉太后,轻易推脱不得的。”

  这道理小七自然也明白,但他就是不想让殿下亲身试险,只好先拖着,“就说殿下昨夜发了病身子不适,下不了床,等太医瞧过了再去看望太后娘娘。”

  这时殿门突然开了,顾林风黑着脸站在门口,不耐烦的看着元喜。

  元喜缩了缩脖子,“殿,殿下。”

  顾林风又将视线挪到小七身上,最终停在了他赤着的双足上面。

  “怎么不穿鞋?”顾林风不高兴道:“多大的事值得你光脚跑出来,冷不冷,脚不要了?”

  小七自然不是因为事的大小才不穿鞋,他只是怕打扰顾林风,怕把顾林风吵醒才光着脚出来,但这话是绝对不能告诉殿下的,于是他乖乖的认错,得了允许才飞快的跑回去穿鞋。

  顾林风打了个哈欠,跟着走了进来,顺势又坐在了小七身边,对跟着进来的元喜嘱咐道:“传旨的人现下还没来,你先去天庆府告诉冯少华让他做好准备,一切按照计划进行,等传旨的人到了孤就进宫。”

  “殿下!”小七皱了皱眉,“您要进宫吗?”

  顾林风点点头,又伸开双臂让小七服侍他穿衣裳。

  小七知道再多说也无用,只好先服侍他更衣,求道:“那能带属下去吗?”

  有他在身边,最不济也能为殿下挡一挡。

  顾林风却摇摇头:“不,孤有别的事安排你。”

  “张鄀周这会儿大概还在路上,你亲自去,让他带兵加快速度,守好北境一线,这几天北边怕是有异动。”顾林风捏了捏他的手指,安抚道:“小七,这是孤的机会,也是你的机会,孤等着你回来。”

  小七知道迟早都会有这么一天,但没想到这一天来的这么早,这让他更加不舍和紧张。于是给顾林风穿衣裳的动作都慢了许多,看起来就像刚近身伺候时那样笨拙和不知所措。

  顾林风叹了口气,哄他道:“放心,孤不会有事。”

  小七沉默了一瞬,服从是作为一个影卫的第一要务,但他不仅仅把顾林风当作要效忠的主人,殿下比任何人任何事都要重要!

  “殿下,”小七深吸了一口气,帮顾林风整理好衣襟,然后往后退了几步,郑重的拜了下去,“殿下等我回来!”

  “好。”

  天光逐渐大亮,传旨的人终于到了太子府,胡卜奉命将顾林风接进了宫。

  这本就是一场不得不赴的鸿门宴。

  太后有恙,替君侍疾,这样的由头无论如何都推脱不掉,顾林风自嘲的笑了笑,果然骨肉亲情比不上王权富贵,从前是他太蠢笨,才能连这样简单的道理都弄不明白。

  福宁殿大门开着,小安子候在门口,见顾林风过来连忙行了个礼,“见过太子殿下。”

  顾林风点点头,随手将手里的手炉递给他,问道:“皇祖母怎么样了?”

  “太后娘娘昨日受了惊吓,今天瞧着精神有点不好,正念叨您呢,太子殿下快进去吧。”一阵爽朗的声音突然传来,顾林风抬眼看去,李成海正站在石阶下候着他。

  “李总管,”顾林风笑了笑,“总管辛苦了。”

  “不敢不敢,这是奴才的分内事,殿下快进去吧。”李成海躬身打了个哈哈,将门帘子挑起来,侧身让顾林风进去。

  “皇兄。”顾林清汗涔涔的站在门口,他来得晚,才刚到福宁殿。

  顾林清昨夜一直在照顾皇后,因此虽然住在宫中,反而跟顾林风差不多时候到福宁殿。

  顾林风却没回应他,只略看了一眼就进去了,李成海笑着打了个招呼,将顾林清也请了进去。

  福宁殿浸满了药味,像是一个大药炉,太后半倚在床上,一个小宫婢正在给她喂药,顾林风笑道:“皇祖母,孙儿来了。”

  太后正嫌这药难闻,见顾林风进来连忙将宫婢的手推开,埋怨道:“风儿来了,你快看看这药,我不过是晕了一回,年纪大了,这也不是什么大事,亏得他们这么上心,开的方子苦的人舌头发麻。”

  顾林风笑了笑,顺手将药接了过来作势要尝一口,“孙儿尝尝。”

  “胡闹,”太后也笑了,脸色瞧着比刚刚添了些精神,说道:“药哪有随便吃的,罢了罢了,你把这苦药汤子放下,哀家晚点再喝。”

  顾林风还要再劝,说:“孙儿喂皇祖母吧,您好歹喝些。”

  太后摇了摇头,“哀家这身子自己知道,无非是年纪大了,平日里有个小疼小病就看着格外严重些,他们也不敢用重药,无非是多熬些养神的汤药罢了。”

  顾林风沉默了一瞬,还是将药放下了,笑道:“那孙儿陪您说说话。”

  “好!”太后拍了拍他的手,听见动静朝门口看去,顾林清正老老实实的站在门口,见她看过来便小声叫了声皇祖母。

  太后不喜皇后,连带着也不喜欢皇后所出的二皇子这事不是个秘密,顾林清也极少来福宁殿凑,因而这次和顾林风一起过来就显得像个呆滞木讷的木头似的。

  果然太后见他也不似见顾林风那样欣喜,略应了一声便不再说话,顾林清便越发的紧张。

  顾林风突然开口道:“皇祖母,林清很会哄人开心,您让他给您讲个笑话,保证连那药汤子尝起来都是甜的。”

  太后愣了一下,这是太子第一次在她跟前替顾林清解围,她自然不好说什么,只好将顾林清也叫到身边来。

  顾林清感激的看了看顾林风便打起精神哄太后,果然,不一会儿的功夫就将太后哄的笑了出来。

  顾林风趁此时朝窗边看了看,福宁殿的大门正缓缓的关上,守门的小安子也不知去了哪里,李成海站在廊下将左右伺候的人都打发了出去。

  忽然,若有所觉似的,李成海回了一下头,正好跟顾林风对视上,顾林风笑了笑,将视线收回来接着陪太后说话。

  又过了片刻,李成海重新端了碗药进来,笑道:“太子殿下,这是给太医院送来养身的,外边天还冷着,您身子不好,多少用点吧。”

  顾林风了然:“给我吧。“

  太后皱眉看了一眼,打断道:“什么药?哀家怎么不知道?”

  李成海只笑笑,没应声。

  顾林风端着药吹了吹,动作漫不经心的,突然抬头道:“必须喝?”

  李成海劝道:“这也是为了您好,殿下多少用些吧。”

  这下就连顾林清都看出来不对劲了,他看了看顾林风,又将视线转到李成海身上,不耐烦道:“李总管,你在逼皇兄用药?”

  “话不能这么说,二殿下,我这也是为了太子殿下的身子着想。”

  顾林清还要再说,却见顾林风笑了笑,说道:“李总管的好意孤心领了,只是这碗药,”他拉长了声音,接着道:“还是待在他该待的地方为好,对吧,大王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