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榛自从上次帮了顾林风之后他老爹郑惠就天天提心吊胆的, 生怕他们府上在各方角逐中被祭了旗,当了枉死的棋子。

  太子与景仪宫的关系如今谁也摸不清楚, 从前谁人不知太子最是信任皇后,那是当亲娘孝敬的,逢年过年去景仪宫请安的次数比二皇子还要多。

  如今眼看着太子身子好了,却与景仪宫生分了。

  郑惠是外臣,他们家也没有在宫里当妃嫔的女儿,只有这么一个儿子在承天门当差,偶尔能听些小道消息, 真假尚且难辨,圣心难测,却不能只揣测这些没影的谣言。

  不成想儿子就突然跟太子搅和到了一起,还逼着他抓皇后的人。

  大理寺算不上清水衙门, 却也没兵部户部那样抢手,各方势力鲜少有插在这里的,但万一真有那么一两个多心的发现了这事儿,那他郑家就要遭殃。

  可既已插了手, 便轻易脱不开身, 郑惠在家气的头疼,把自己关在书房不出来, 郑榛心虚,怕留在家中也是挨骂,便寻了个机会出来晃荡。

  郑家是没必要卷进这件事来, 但他郑榛不行,他不能在这最轻狂的几年就老老实实的在承天门守宫门, 等熬上几年有了资历,再由他老爹走动, 在朝里谋个一官半职,这实在是太久了。

  他得为自己谋个前程。

  把宝压在太子身上无疑是一场冒险,但他也明白,景仪宫不缺人,无论怎么样,皇后都是看不上他的,他有且只有太子这一条路。

  当日太子进宫时他试着跟了几步,没想到太子也有此意,特意留了贴身的大太监等他。

  这足够有诚意。

  也足够让他冒一次险。

  好在他成功了,投石问路,他这颗小石子稳稳地落在了太子府门前。

  上次那件事他办的还算漂亮,顾林风却再没召过他,郑榛悬着一颗心,又不敢直接去太子府问,好在今日在清风楼遇见了,便忙不迭的跟着小二来求见。

  顾林风没管他,将小七拉到自己旁边坐了之后便开始用膳,上次来的时机不好,没喝几杯就醉了,这回他着意看着,先给小七倒了一杯桃花酒。

  小七祈求的看着顾林风,他想跪下讨饶,可殿下的手指捏着他的衣摆,摆明了不许起身不许动。

  于是只好捏着杯子抿了一小口,小猫儿似的,伸出殷红的舌头舔了舔。

  这酒不辣,还带着些甜香,是清风楼特制的,很受女孩子的欢迎,对于小七这种从未饮过酒的最合适不过。

  顾林风得意的笑了笑,问他:“怎么样?”

  “甜,”小七眼睛亮晶晶的看着顾林风,“殿下,”顾林风嗯了声,他又撒娇似的,软软的说道:“好喝。”

  但再好喝也只喝了一口,殿下今日出府没带别人,就他一个跟着伺候的,若醉了,谁伺候殿下?

  小七放下杯子的时候毫不犹豫,只是眼神却在那清亮的酒杯里飘了又飘。

  顾林风看的好笑,觉得此刻的小七真像一个从来没吃过糖的孩子,刚得了一块糖,只舔了一下就又放了回去,还告诉自己要懂事,不能再跟大人讨。

  还自以为别人都看不见。

  简直乖的要死。

  顾林风把他放在桌上的酒杯端起来放在自己鼻尖嗅了嗅,果然清香甘醇,一嗅就能想到刚刚小七伸出舌头舔舐的样子。

  小七不知道顾林风想的什么,见殿下拿起自己刚刚的酒杯就忙不迭的捧起顾林风面前未动一下的杯子,小声商量道:“殿下喝这个。”

  两人都捧着杯子,顾林风脑中突然不合时宜的想起来一句话,洞房花烛夜,合卺交杯,百年好合。

  郑榛在旁边看的心惊胆战的,觉得自己大概不该在此时进来,这场面,是他能看的吗?是他配看的吗?

  今日出了清风楼,太子该不会要把他灭口吧?

  若说一开始看不出来旁边人的身份,那过了这么一会儿就算是个傻子,也该看出来了,能被太子殿下亲自哄着喝酒,除了那据说藏在太子府的美人,郑榛实在想不出来还能有别人。

  他这是……打扰了太子调.情了。

  怪不得太子不理他。

  郑榛努力把自己的身形一缩再缩,恨不得钻到桌子底下去,免得太子看见他心烦。

  忽然,砰的一声,身子缩的急就没坐稳,直直的向后撅了过去。

  身子四仰八叉的,像个翻了身的王八。

  顾林风不悦的看了他一眼,又被这姿势逗得笑了出来,亲自过去把人扶了起来,“孤说你今儿是来干嘛,原是备了这一出好戏想让孤高兴啊。”

  郑榛摔得屁股疼,但太子亲自扶他,这份殊荣早就抵过了那份疼,他诚惶诚恐的站起来,口中请罪道:“真是失礼了,太子殿下恕罪。”

  顾林风待他站起来便重新坐了回去,不再晾着他,说道:“如晦还未用膳吧,坐吧,一起用些。”

  小七早在顾林风站起来的时候就跟着站起来,此时闻言自觉的出去叫小二重新送了套餐具上来,郑榛不敢让这位“太子宠侍”为自己摆箸,连忙站起来自己接了碗筷瓷碟放在了自己面前。

  顾林风用手指点了点桌面,小七顿了下,又乖乖坐了回去。

  顾林风将他只喝了一小口的酒杯还给小七便开始和郑榛谈正事。

  “按理说如晦差事办得好,孤也该赏些东西,只是一般的怕是如晦也瞧不上眼,便拖到了现在,正好今日遇着了,孤便问一句,如晦志向在何处?”

  上次的事郑榛办的漂亮,顾林风该赏郑榛,皇后身边的大宫女被交刑部处置,虽然具体罪名被压下了,但打的是皇后的脸,伤的是圣心。

  而且就单看顾林清今日过来求他就知道,皇后的状况一定不太好,或许比他想象的还要糟。

  张灵楠的事只是一个引子,顾林风并非圣人,他也不会无缘无故的去帮别人,哪怕这个别人是受了他的牵连,他最根本的目的就是让帝后离心,让皇后心死。

  上一世的事情现在再想来已经有很多事都模糊不清了,他甚至都怀疑那是不是自己曾经做过的一场噩梦。

  但脖颈上的护身符告诉他不是,身边小七的呼吸声也告诉他不是。

  经历过生死,这一世反倒看的更加透彻一些,在这个皇宫里,无论皇后做过什么,皇帝都不可能一点也不知道,甚至还有可能都在皇帝的默许下做的。

  没有人能在皇宫内一手遮天,雁过留痕,总有证据。

  而逐个击破是最快速瓦解这摸不透风的皇宫的方法。

  顾林风野心不大,他只想守护住自己在意的东西。

  比如……小七。

  顾林风偏头看了一眼小七,小鹌鹑正跟杯子里的清酒做斗争,那小小的杯口才下去了一半。

  他无声的笑了下,又将头转过来,看见郑榛起身跪在了地上。

  “回殿下,不怕殿下说我轻狂,我想进都察院。”

  顾林风看着他,颇有些意外,抿了口酒才道:“你该清楚此事有多难办?”

  郑惠主管大理寺,三法司本就占了一家,若郑榛再进了都察院,三法司被他家包了两个,且不说皇帝,就算是内阁那边,也是不准此事的。

  顾林风明白这个道理,郑榛自然也明白,只是他并非轻狂无状,或是野心勃勃,都察院其实在势在必行。

  “不瞒殿下说,我父亲年纪大了,常常觉得劳心劳力身子不好,今年开始已经有了请辞的心,大理寺……父亲待不长,若父亲退了,我资历尚浅,自然到不了那个位置,这位置就得让给别人。”

  “若给了别人,那我这个前正卿之子再在大理寺当差就该碍了别人的眼了,因此,都察院是最好的选择,只要殿下帮我进去,不出一年,我定然让殿下回本。”

  郑榛说这事是带了一丝决绝的,郑惠早在翠屏被关进大理寺开始便担心受怕,他一向警觉,竟从这么点不寻常中摸出了太子与景仪宫之间生了嫌隙,又恐被卷进皇位之争,请辞是迟早的事,郑榛投靠顾林风不过是为了帮他一把,要在这左右摇摆之中谋一条出路。

  早在翠屏进大理寺的那一刻,他们就没了退路,要么两方都得罪了去找皇帝,要么就得在景仪宫和太子之间选一个。

  郑榛觉得自己老爹实在天真,在大理寺待了多年竟还奢望全身而退,可他没办法,便只好自己顶上。

  好在目前来看,太子还算明主。

  就是……郑榛偷偷看了一眼还在与那杯酒做斗争的小七,没想到太子殿下竟是喜欢这样的。

  这倒是有些出乎他的意料了。

  顾林风看着郑榛,在心里琢磨这话的意思,郑榛可用,但怎么用却得由他决定,说了是他赏,那自然就得合他的心意。

  “此事……,”顾林风屈起食指点了点桌面,顿了下,说道:“此事孤再想想,你先回去,明日孤会派人去找你。”

  郑榛本就没指望顾林风能一次答应他,因此十分利落的低头行礼,起身退了出去:“是。”

  雅间的门开了又合上,顾林风将目光移动自己旁边的人身上,却只看见一只空了的杯子歪歪的散在桌面,小七满脸红彤彤的看着他,眼神直勾勾的。

  大概是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