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厅内只剩下了冯少华和赵九清两个人。

  赵九清低着头, 冯少华看不清他的神色,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只好往后退了一步,说道:“我走了。”

  他本就是一时冲动才过来,偏偏太子不怀好意,“看戏”两个字几乎就写在脑门上,即便他真的有话对赵九清说,此刻也是一个字也憋不出的。

  冯少华说完看他没反应,顿了下, 还是没多说什么,转身朝门外走。

  走到门口见赵九清还在原地站着,突然又转过身,骂道:“还在那儿站着干什么?”

  赵九清正走神, 冷不丁的被这骂声给吓的打了一个哆嗦,他循着声源看过去,惊讶道:“大公子!你怎么跑门口站着去了?”

  合着是一点都没在意他,冯少华被气的脑门疼。

  赵九清这个小混蛋, 人前像模像样的, 私下除了会叫他生气,再不会别的了, 简直比冯少康还难搞。

  只要稍微一吓,他便眼泪汪汪的看着自己,好像自己做了什么对不起他的事一样。

  最重要的是现在, 他特地来太子府就是为了赵九清,这小混蛋居然看也不看他?

  冯少华都要被气笑了, “我在门口站着做什么?你猜我在门口站着做什么?”

  赵九清听着这话里的意思不太对,猜想可能是自己刚刚走神时无意识的得罪了冯少华,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他在冯少华手底下干活,此时也只能小心翼翼的对冯少华笑笑。

  “我刚刚在想公事,没留意您说了什么,大公子别生气。”

  赵九清上前一步,“您是要回去吗?我送您出去。”

  他这么说话,冯少华反而又不想痛快的走了,改口道:“没有,你听错了,我是要去你的院子里看看。”

  赵九清睁大了眼睛:“我的?”

  “对,你的。”冯少华点点头,“我去看看,你平日里都吃些什么。”

  赵九清瞬间红了脸,抓狂道:“都说了我不爱吃洋葱,那天是个意外。”

  “那你怕什么?”冯少华脸色未变,悠悠道:“既没什么见不得人的癖好,又不是那不能见人的春闺,还怕我去坐坐?”

  ……

  *

  顾林风出花厅后便带着小七去了书房,元喜则是留在花厅外候着,以防冯少华出什么事。

  小七将书房的门掩上,习惯性的跪坐在了顾林风脚边。

  顾林风用手指抵着小七的额头,仔细观察着这张让他越来越喜欢的脸,手指划过脸颊,顾林风捏了捏小七的下巴,好奇道:“孤还从未见过你白天哭是什么样子。”

  顾林风对于将小七弄哭这件事有种特殊的执念,他总觉得小七哭的越厉害,他心下便越发的放松,好像那些不好的情绪都能被小七的泪水带走。

  就像……他们在床上时,小七越疲惫,他越精神。

  小七有些无措,他不知道殿下为什么突然这样说,更不知道殿下的意思是想看他哭?还是想在白天弄他?

  只好斟酌着请示道:“属下……现在哭给您看?”

  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但殿下吩咐了,他就算挤,也要挤出来一小瓮泪珠让殿下看个高兴。

  这话一问,顾林风也发觉自己说的话有些歧义,听起来像那些去馆里流连的老男人似的。

  他摇摇头,将手撤开,突然想起了一事,于是吩咐道:“让元喜再给你备些衣裳,不要粉色的,要素一些的,各色都先备上三套吧。”

  “……是。”小七虽迟钝,脑子却不傻,殿下话里的意思怕是要让他之后常穿那些女子的衣衫了。

  他正胡乱想着,就见一只手在自己眼前晃了晃,再抬头却见殿下已经将手收了回去。

  顾林风没给他请罪的机会,见他回神便吩咐道:“你去看看带回来的那个女人,”想了想,又加了一句:“可以用刑,你看着来,能问出来多少算多少,不急。”

  这说的是从天庆府冯老国公的暗室里带回来的那个女人。

  去天庆府的前一天,元娉婷来了一趟太子府,给顾林风讲了个故事。

  当年太子顾桓意外身陨,建钦帝遭受打击,身子大不如前,还常常头疼,有时正看着奏折就突然吐了血。

  太医都说建钦帝受到的打击太大,再加上政务繁忙,力有不逮,这才一病不起。

  当时还是皇后的张莲听了太医的话,生怕建钦帝真的累坏了身子,抱着太子的遗物去哭求建钦帝,说如果桓儿还在,定然不希望看见父皇这样下去,但求父皇保重身子。

  建钦帝听罢沉默良久,最后叹了口气,从勤政殿的御案旁起身回了寝殿。

  隔日,便传了一道旨意,命康王顾杞暂代国事,与内阁蓝批共同决议,顾杞领命后,建钦帝便将自己关在了寝殿仔细调养身子。

  张皇后侍疾一个月,建钦帝的身子却丝毫不见好,反而还有逐渐加重的趋势,此时康王却已逐渐收拢了内阁,朝里渐渐有人请立新太子。

  张皇后这才急了,太医当初告诉她只要陛下不再费心国事,好好将养半个月,身子便会逐渐恢复过来,还望娘娘定要想尽法子让陛下宽心才是。

  张莲用尽了法子,建钦帝的身形却越发的消瘦,脸上是肉眼可见的憔悴,张莲将太医院的太医都召了过来,太医轮着把了一遍脉,都说陛下忧思过虑,伤了身子。

  一众太医战战兢兢的在皇帝的寝殿跪着,张皇后气的恨不得将这些废物都拉下去砍头,最后还是建钦帝发了话,让人都下去了。

  后来不知是谁说的,陛下这是思念太子过切,被魇着了,要最亲近之人亲自去大昭寺为陛下和先太子祈福七七四十九日,陛下的病才能好。

  最亲近之人除了张皇后自然再无旁人,康王也算一个,但建钦帝身子不好处理不了政事,朝廷里的事还得仰仗康王,实在抽不开身。

  张皇后也明白这个道理,因此很康王交代了几句便带着人去了大昭寺,只是在临走之前把贴身太监李成海留在了宫内,说是替她陪康王一道为陛下侍疾。

  张皇后走的放心,她信李成海,有李成海在,建钦帝定然出不了差错。

  只是她走后还不到一个月的那天清晨,宫里突然传来了消息,说建钦帝不好了,请娘娘赶快回宫。

  话里的意思谁都懂,张皇后险些晕倒,强撑着抖着手指扶着宫女的手回了宫。

  回宫后才发现建钦帝是真的不好,她走之前建钦帝虽然身形消瘦,但也还算俊俏,四十多岁的人除了瘦了些,看着也还算正常。

  现在却是看着有些不成人样了,胳膊上的青筋一道一道的,让人看着生怕碰一下那筋便破了。

  这若说是没人加害,谁也不信,张皇后气的将所有伺候的人都抓了起来,钦安殿的人全部换了一遍。

  本来也怀疑康王,但太子身死,建钦帝没别的儿子,康王本就是最顺理成章的继位者,他没必要冒天下之大不韪去加害皇父争这两年。

  更何况,康王也病的厉害。

  李成海说康王侍疾十日后身子越发不好,建钦帝怕剩下的这个儿子也出差错,便把人打发回去养病,言明病好前不必来侍疾。

  张皇后查了许久,最后终于查出来一个宫女,是她日日将那让人身子不好的药下到了给建钦帝的养身汤里,康王侍疾时凡是要入皇父口的东西都要亲自尝过才放心将那些东西喂给建钦帝,因此这才也跟着身子越发虚弱。

  这宫女刚被查出来就吓的在诏狱内自尽,张皇后无法,把她的家人都抓起来严刑拷打了一遍,最后实在问不出什么,才将那些人都打杀了。

  只是这事儿发现的太晚,建钦帝的身子是真的伤了,康王因为喝得少,慢慢养了一段时日身子便恢复了。

  后来的事就如大家所知道的,建钦帝没能熬过那个冬天,康王顺势登基,封顾林风为太子。

  这些事算是皇室秘辛,当年的知情人死的死疯的疯,剩下的人大概也就只有太后,李成海和顾杞知道,元娉婷说她之所以知道这件事,是因为建钦帝驾崩前曾私下召见过她。

  建钦帝那时已经很不好了,躺在床上形容枯槁,召见元娉婷后只吩咐她让她暗中照看着点太子的遗孤,待她答应后也没让她退下,只是叹了一口又一口气。

  最后在她退下前感叹似的,说道“娉婷,你当初救了朕,说朕有百年的福气,不想朕身子这样不争气,倒是辜负了你的话。”

  “如今朕已经不行了,但还想厚着脸再劳烦你一回,林风那孩子,你多照看着些,朕和桓儿都谢你……”

  这话说的着实奇怪,像是托孤,可皇后尚在,康王待太子遗孤也格外好,怎么轮都轮不到她。

  元娉婷虽不太明白,却答应了建钦帝,只是心里到底存了点疑影。

  她苦心孤诣十几年,私下照看顾林风时也不敢动作太大,更别说查这些事了,于是耗费了这么多年才将将查出当年还有个在钦安殿伺候的小宫女还活着,被冯老国公救了,就藏在了天庆府。

  这个小宫女,就是小七从天庆府带回来的那个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