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鄀周的速度很快, 不过几天的时间就跟冯老太爷商议好了婚期,又去宫里禀明了皇帝和皇后。

  皇帝还病着, 倒是没说什么,但看着脸上倒是多了些喜色,张鄀周适时将赵由的事说了出来,皇帝盯着他看了好大一会儿。

  张鄀周有些紧张,生怕皇帝看穿了自己的心虚,他从没做过这样的事,故而十分忐忑, 总觉得后背阴嗖嗖的。

  皇帝半倚在绣枕上,正就着胡卜的手喝药,黑乎乎的汤汁一点一点的送进嘴里,一小碗药喝了大半炷香的时间。

  勤政殿是大理石地面, 被小太监擦的光可照人,张鄀周垂着头眼观鼻鼻观心的当哑巴,直到胡卜端着玉碗退出去,皇帝才不轻不重的咳了几声。

  “周卿, ”皇帝拿帕子擦了下嘴角, 还魂珠的药劲太大,虽说解了一时之困, 他的身子却一直都没养回来,说话显得有些有气无力,“难得周卿跟赵由关系很好。”

  话里试探的意味太重, 张鄀周几乎是同时抬了眼看向皇帝。

  皇帝半阖着眼,面上淡淡的, 看不出喜怒。

  “回陛下,臣与赵总管并无私交, ”张鄀周一脸正气荡然,不躲不避的对着皇帝半眯的眼,“只是臣前些日子听了些话,有些想法,便来求陛下。”

  “赵总管服侍陛下已有二十一年,从来都是谨言慎行,不曾有过半分逾越,前朝宦党成患,总管一直谨守本分,从不曾言说什么,臣与总管也并无私交。”

  “只是总管小心了二十多年,必不可能突然就有了对先太后的不敬之心,冯老国公关心则乱,没等查清楚就将人抓去了刑部,陛下也在气头上,总管受些磋磨也是应该的。”

  “老国公近日人逢喜事精神爽,再回想也觉得那日极为蹊跷,总管一心向着陛下,向着先太后,怎么会说出那样胡言乱语的话来?老国公不想冤枉了总管,又撇不下面子,才来央臣来替总管向陛下求个情。”

  张鄀周说着挠挠头,有些不好意思道:“臣与他是亲家,小女也要嫁到他们家去,这么点儿事儿,臣也推脱不得,还望陛下恕罪。”

  他这一番话说得推心置腹,十分真诚,张鄀周说完悄悄在心里骂了句自己,然后就低了头等皇帝的意思。

  皇帝盯了他一会儿,眼睛眯了条缝,张鄀周后背挺得直,一幅心中坦荡的样子。

  又过了片刻,皇帝才动了动嘴唇,“无妨。”

  却没说是准了张鄀周的请求,还是不准?

  张鄀周满心疑问,却没敢再多说,又禀报了几件京郊大营的事才告退。

  勤政殿内地龙烧的旺,张鄀周出来时额头上已经沁出了薄薄的一层细汗,掀开帘子的那一刻被冷风吹的一激灵,向来粗糙畏热的汉子也觉得有些冷了。

  胡卜正在门口守着,见状及时的递给了张鄀周一方手帕,温声劝道:“将军擦擦汗,这热汗被冷风一吹就容易头疼,将军别被吹到了。”

  张鄀周顿了下才接过来,又向胡卜道了声谢,他一向觉得用手帕擦汗不是大丈夫的动作,男人就该拿袖子胡乱抹两把了事,京郊大营的汉子们都是这么做的,可此刻向他递手帕的是皇帝的贴身太监。

  张鄀周在额头上擦了两把,本来干干净净的帕子上沾满了汗渍,一道道的,饶是张鄀周,也觉得不好意思,他尴尬的向胡卜道歉:“胡总管,真不好意思,您看我这,糙人,我回去再让人买些新的还给您。”

  赵由进刑部后,胡离已成了新的勤政殿总管太监,他的徒弟胡卜也跟着水涨船高,成了副总管。

  张鄀周心道就算赵由被放出来,也不知还能不能重获圣宠,陛下的旧情又能念多久?

  胡卜连忙摆手,看上去对张鄀周格外恭敬,“将军不用这么客气,本就是些不值钱的小玩意儿,能被将军用了是奴才的福气。”说罢他看张鄀周仍是有些尴尬的脸色,又笑道,“将军快回去吧,天色看着快黑了,等会儿宫门下钥了将军就出不去了。”

  张鄀周这才松了口气,他实在不擅长跟宫里的人打交道,他把手帕塞进袖口里后向胡卜拱了拱手就离了勤政殿。

  胡卜直到看不见张鄀周的身影了,才转身进了勤政殿。

  皇帝仍是张鄀周走时的样子,倚在绣枕上闭目养神,胡卜轻手轻脚的走进去,在皇帝床边跪了,轻轻给皇帝按腿。

  “他走了?”皇帝淡淡的问道,抬眼看了看胡卜正在给自己按腿的手,眼里的神色不明。

  胡卜点点头,手上的力道又轻又柔,低眉顺眼道:“将军刚走。”

  皇帝没说什么,看了一眼小几上的茶壶,胡卜会意,就着这个姿势挪到小几边上,为皇帝斟了一盏茶。

  “朕听说,你前几日去了皇后那里?”

  皇帝冷不丁的说出来这么一句话,胡卜没忍住手抖了一瞬,好在茶水没溅出来,他端着茶杯高举着奉给皇帝,面上冷静的解释道:“是去过,陛下身子不适那日太后来过,师父不放心,又让奴才去景仪宫瞧瞧。”

  瞧什么,胡卜没说,皇帝听罢却冷哼一声:“皇后心也大了。”

  这话当奴才的没法接,也不敢接,胡卜低着头没敢说话。

  过了会儿,皇帝才将茶接了,却没喝,只是道:“朕这几日身子好多了,将无境法师请过来给朕瞧瞧吧。”

  “是。”

  *

  两日后,宫里传出来旨意,让刑部将赵由放了,待赵由养好身子,仍回勤政殿伺候,伴着这道旨意一起的,还有皇后禁足令解了的消息。

  元喜将这两件大事禀报完之后就退了出去,若不是这消息实在紧急,他也不想硬着头皮扰了殿下的好事。

  明月轩中,顾林风正拉着小七窝在榻上不肯起床,天气渐冷,殿中地龙烧的旺,暖的人困意连连,尽管已经巳时,顾林风仍是抱着小七的胳膊睡的香。

  元喜进来的时候他刚醒,拽着小七的手不让人下去,隔着纱帐,看上去好像在干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等元喜走了之后他也没松开。

  顾林风说话带着些懒懒的鼻音,“别下去。”

  小七被他拽着胳膊,一动也不敢动的半侧着身子,小声讨饶:“殿下,该起了。”

  自从上回殿下说过他娇气之后他就不太懂该怎么跟殿下说话了,殿下说他不听话,却又体恤的把那帕子解了,说孤身边没这么多规矩,他小心应了,殿下又说他娇气,不像个影卫,倒像个小媳妇儿。

  他跪地请罪,殿下又会把他拉起来,摸摸头再捏捏脸,像得到一个好玩的玩具一般,爱不释手。

  可他分明只是个下人。

  小七在心里叹了口气,见顾林风还是不动,便小心地勾了勾他的手指,又叫了一声,“殿下……”

  顾林风猛地呼了口气,瞪了小七两眼,又在小七吓坏之前坐起了身子,气呼呼的,“起起起。”

  其实小七平常不会这样一直缠着他,只是今日有正事,且耽误不得,皇后解禁,顾林风作为侄子又被唐仪仪养了那么多年,于情于理都该第一时间去景仪宫请安,这样才合礼数。

  只是他心里腻烦,怕自己控制不住,又有些抵触与皇后虚与委蛇,便赖在床上不肯起来。

  但这事逃得了一时,却逃不了一世,再加上小七一直求他,顾林风才不情不愿的起了。

  其实……,顾林风也是想看小七跟他撒娇的样子才会这样任性。

  两人都穿着亵衣亵裤,是一样的布料,同一个款式,顾林风特意吩咐人准备的。

  小七起初还不敢穿,说太过僭越,顾林风说他原来的衣服自己抱着硌手不舒服,他才战战兢兢的受了。

  顾林风看着一直低头服侍自己穿衣服的小七,满意的勾了勾唇,他刚想顺势逗弄几句,外面元喜又传来声音。

  “殿下,王全晖王统领求见。”元喜这回没敢进屋,他适才进来的时候虽然没看清床上的人在做什么,但既然还没起,那就是不该他看,因此这回只老老实实的站在门外禀报。

  顾林风和小七手上皆是一愣,王全晖,禁军统领,也是顾林风的人。

  顾林风曾让他去查护身符的事情。

  眼下突然求见,还赶在这个当口,怕是查出来了点什么。

  顾林风想了想,然后拉了拉小七的手指,轻轻摩挲了几下,道:“你知道他来是什么事情吧?”

  小七心中有些猜想,没敢表现出来,只谨慎的点了点头,道:“属下略能猜出一些。”

  上回他去找三福,又连夜去了趟大昭寺,虽然后来跟殿下交代了,但这事儿,他确实也算是知道。

  顾林风又道:“上回孤许了你,让你插手这件事,这话现在仍作数,孤只问你,你想不想查,若想,今日你去见他,有什么事你全权做主,若不想再沾,就乖乖在殿内等孤回来。”

  小七明白顾林风的意思,若想,那就放权给他,让他放手去做,若不想,就安安心心在明月轩当一个规规矩矩的房里人,日日等着殿下回来,不惹事,也没危险,还有顾林风的宠。

  小七犹豫了下,第一次反勾住顾林风的手指,半跪在地上仰头看着顾林风,认真道:“殿下,属下想做。”

  顾林风了然的笑了笑,轻轻将小七扶起来,说道:“好。”

  又道:“林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