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发跟着师荃来京郊大营的时候正好撞见张鄀周往京城赶, 他们家跟张家多有来往,裴发便打了个招呼。

  “将军。”

  张鄀周脾气暴躁, 闻言勒住了马,马蹄往上撅了下便强行被勒住,发出一声低吼。

  “将军别急。”裴发提醒了一声,纵身下马给张鄀周行了个礼。

  张鄀周坐在马上拽了下缰绳,扬声道:“裴家小子,你往哪里去?”

  “去京郊大营,将军要回京吗?”

  张鄀周奇道:“你自己?”

  裴发:“还有我岳父, 他在前面,估计跟您错开了。”

  “这样。”张鄀周点点头,“那你先去,我先回府上一趟, 待回来再带你小子好好逛一逛。”

  张鄀周说完便打马往京城跑,直到到了府门前才堪堪停下,门口的小厮见状连忙大开中门,将张鄀周迎了进去。

  管家得了消息, 放下账本就往门口赶, 见了张鄀周还没说话就被扔到怀里一根马鞭,张鄀周吩咐道:“带下去喂点好草料, 雪凌脾气不好,别让它踢着人。”

  张灵楠得了消息也往前院来迎她爹。

  张鄀周坐在花厅喝了口茶,他喝的急, 牛饮似的,看的张灵楠直皱眉:“父亲喝慢点, 小心呛到了。”

  张鄀周把茶盏重重放下,因喝的太急而顺着胡子留下来的茶水浸湿了衣领, 他随意抹了把下巴,不耐烦道:“你爹呛不死。”

  啧,张灵楠挑眉,被谁惹到了这是?

  张灵楠今天穿了个粉色对襟襦裙,绣着梅花,看上去娇俏的很,她把额边的散发往耳后掖了掖,露出一个光洁的额头来。

  看上去十分灵动。

  张鄀周上下打量着,忽然出声道:“今日要出门?”

  “啊?”张灵楠愣了下,然后摇了摇头:“不出去。”

  她顺着张鄀周的目光看了看自己今日的穿着,有些不好意思道:“月儿说这是京城最近时兴的款式,女儿便也让她们送来了几件。”

  她以往都是穿骑装,今日突然换了女子的襦裙,还被当父亲的亲自指出来,第一次感觉有些羞涩。

  “父亲怎么突然回来了?”张灵楠问。

  “我听说了一件事儿,”张鄀周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还是没忍住训了句:“你就知道让你爹操心。”

  张灵楠觉得自己有点委屈,就换了件衣服,怎么就让她爹操心了?

  “您还没说什么事儿呢?”

  张鄀周使劲敲了下桌子:“还用我再说?现在京城里谁不知道你张大小姐把唐棣的孙女儿给打了,连京郊都传遍了,你爹我的老脸都快被你丢完了。”

  张灵楠听着直皱眉:“父亲在说什么呢?女儿就算打人也是打那些男人,什么时候对女孩儿动手过?”

  “你真没动手?”张鄀周又问了一遍。

  张灵楠从椅子上站起来,指了指一直在门外候着的管家:“父亲不信去问他?问问女儿这几日出过门没有?自从上回父亲说了不许对冯二公子动手后,女儿就没再出过门,怎么如今倒好,什么事儿都往女儿身上推?”

  管家露出一个尴尬的笑来,对张鄀周摇了摇头,他刚刚就是想说这件事儿,结果被老爷一个鞭子怼回去让他去喂马。

  张灵楠又赌气道:“父亲要把女儿许给冯二宝那个不争气的混子也就算了,如今又要往女儿身上泼脏水,您不如直接一刀砍了我,好叫我早点死了不惹您心烦。”

  “谁不知道她唐家的小姐是要做皇后的,我敢打她吗?我能打她吗?”张灵楠越说越委屈:“父亲说太子式微,皇后又有自己的谋算,让咱们离那些人远远地,便给我选了冯二宝,是,他冯家是陛下的母家,身份尊贵又不涉党争,父亲知道那冯二宝是什么人吗?长安街上有名的纨绔,秦楼楚馆的常客。”

  先前从冯老国公露出要上门提亲后的意思后便一直憋在心里的话都在此刻爆发。

  张灵楠自小没了母亲,父亲又是个大老粗,常年在军营,小时候还会把她带去军营里,及笄后便再没让她去过京郊,她从小在军营长大,身边都是摸爬滚打的士兵,乍然被关在家里,连个手帕交都没有,好不容易适应了在绣楼的日子,又要被许配给冯二宝,难免委屈。

  张鄀周被亲闺女怼了一通,连本来想说的话都给忘了,连忙指挥月儿去给小姐打水洗脸,又来回的踱步,解释道:“这事儿是爹对不住你,冯二宝非良配爹也知道,可爹也没更好的选择,太子身子不好,这么多年身边也没个人,再者他空有个太子的名头,日后落得个什么结果还不知道,爹怎么能放心你去?二皇子又有皇后操持,自是要向着母家的,也轮不到咱们,剩下的人要么门楣不够,要么岁数与你配不上,爹也是没办法了。”

  “爹是陛下的人,你的婚事若不早下手难保陛下不插手将你许给别人,现在选了冯家,对你对冯家都是一个好选择,他冯家看在爹的面子上也不敢对你如何。”

  张灵楠被伺候着重新净脸,又往脸上补了点胭脂,才重新坐下对她爹道:“父亲说的我都明白。”

  左右争执无用,张灵楠也不想让她爹为难,主动解释了一句:“我说这个不是想怨父亲,是想说女儿理解父亲的难处,父亲为何不理解女儿呢?您不问青红皂白就训斥女儿,女儿能不生气吗?”

  “我知道您说的是京城里最近传的女儿把唐沅心打了的事儿,您都不问下女儿是不是就直接盖棺定论了,若您都这样想,那传谣言的,听谣言的,是不是也就这么信了?”

  张鄀周被张灵楠说的老脸都红了,暗道自己实在是暴躁,遇事还不如一个小姑娘冷静,都是没有夫人看着的缘故,又想到张灵楠从小就没了母亲,被自己磕磕绊绊的拉扯大,不免又是一阵羞愧,觉得对不起闺女。

  但他不擅长说话,又不肯拉下脸来道歉,只好冷着一张脸不说话,看上去就像还在生气一般。

  张灵楠了解她爹,知道她爹不说话就是后悔了,因此放缓了声音道:“此事我正要与父亲商量,女儿的画像现下已经被传遍了,怕是长安街上人手一幅,现在阻止也是来不及了,咱们不如顺其自然。”

  “什么意思?”张鄀周抬头问道。

  张灵楠挥挥手让月儿和管家都退下,花厅只剩下了父女两个,才柔声道:“父亲在京郊想是不清楚,前些日子京城还有一些别的谣言,真假不知道,但传的沸沸扬扬的,说是唐家的嫡小姐被自己的贴身侍女给抓伤了脸,被唐夫人连夜从大昭寺带回来了。”

  “父亲可知道太子那时候正好在大昭寺为先太子和先太子妃祈福?”

  “此事真假难辨,但女儿这事却与此事脱不了干系,现在外面都在传是女儿为了与唐家小姐抢太子殿下,便收买了唐小姐的贴身侍女指使其抓伤其主,女儿本就有个母老虎的名号在身,父亲,咱们这回是当了别人的棋子了。”

  张鄀周凝眉想了会儿,开口问道:“是太子让人抓伤了唐家的孙女儿?”

  张灵楠摇摇头:“父亲,这不重要,现在大家都在说是女儿抓伤的。”

  张鄀周这下眉毛都快拧成一个结,不耐烦道:“这些狗日的,整天钻营,这回都弄到老子身上了。”

  张灵楠从袖子里取出一封信来放在桌上,往张鄀周那头推了推,“父亲看看。”

  张鄀周疑惑的看了她一眼,将信展开读了读。

  信上内容不多,写的却是太子加冠后不纳妾不娶妻的真正原因是太子府里藏了个小娇妻,太子为了那女子不惜推了丞相府的婚约,要不是小娇妻身份十分低微,只怕就要请封太子妃了。

  张鄀周看着这封信,皱眉骂道:“简直胡说八道,太子身子不好是众所周知的事,太子府整日安静的跟个和尚庙似的,哪有什么小娇妻?现在的人连太子也敢胡乱编排了。”

  张灵楠轻笑了声,“父亲别恼,这正是太子让人送过来的。”

  “啊?”张鄀周险些以为自己听错了,“太子?太子送过来这个做什么?”

  “自然是为了与父亲合作,太子摆明了要卖父亲一个人情,他这个消息一旦放出来,谁还再会相信女儿抓伤唐沅心的事情?他是在告诉咱们这事儿是皇后做的,他也卖咱们一个人情,主动帮咱们解决了这事,只是若咱们收下了这个人情,往后父亲可就欠太子一个搭人情了。”

  “若有万一,父亲只怕得向着太子了。”张鄀周补充道。

  张鄀周骂了一句,“这事儿还有别的办法没有?”

  张灵楠摇摇头。

  张鄀周来回转了半天,手上抓掉了一大把头发,在花厅里不停地踱步,他忽的停下,又拿起那封信看了半天,半晌,叹了口气:“也罢,这回推了还有下回,左右他们是要将咱们家掺和进来了,太子和皇后也没什么区别,看在这回太子是帮我的宝贝闺女的份上,爹就应他一回。”

  张灵楠嫣然一笑:“那女儿就先谢谢父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