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镇上一处破旧的游戏厅里,两个孩子在玩一款赌博游戏机。游戏厅的木门被轰然撞开,一个矮胖跛脚的中年女人冲了进来。
揪住其中一个男孩的耳朵就往外拖拽,男孩疼得龇牙咧嘴却不敢反抗。女人一边拽一边骂:“谁叫你和于恶霸家的儿子一起玩的?”
男孩刚被揪出门外,就挨了女人重重一脚,“跟他玩,能学出什么好,小小年纪就出来赌博。”
女人越说越气,对着男孩屁股又踹两脚,不依不饶地继续骂着:“于小光他妈都跟别人跑了,一个没娘教的孩子,能有什么出息。以后也会跟他那个死爹一个德行,上梁不正下梁歪。”
女人大嗓门的声音清晰地传到了屋内,于小光紧紧攥起拳头,眼睛里全是愤怒。
“妈,回家吧,别在这里骂,丢人。”男孩怯怯哀求。
“你还知道丢人。”女人对着男孩后背重重拍了一巴掌。“咱们邻居新搬来姓陆的那家孩子,刚转到这里,就考了个年级第一名,你去跟人家好好学学。”中年女人骂够了,终于扯着儿子衣服回了家。
屋里于小光再也没了玩的心思,举起拳头对着游戏机界面就是两拳,游戏机的塑料屏幕被打出几道裂痕。他还是觉得不够解气,对着游戏机又狠踹几脚,最终游戏机歪歪斜斜地仰躺到地上。
老板娘刚想上前阻止,却被丈夫拦了下来。
“不要招惹他家,要是他爸来了,能把咱们这小店都砸了。”老板无奈道。
“于恶霸要是敢来,我就报警。”老板娘愤愤地说。
“人家镇里有人,他大舅子是镇上有头有脸的人物。”老板一脸哭相。
“那这事,咱们就只能认倒霉?”老板娘抚摸着不断起伏的胸膛,咬牙问。
“那还能怎么招,要是得罪了镇里的大人物,咱们这小店也就别开了。”
夫妻俩无可奈何地目送于小光这个小霸王离开游戏厅。
整个镇子上,没有人不怕他爸。于小光也怕,于强雷耍起酒疯来,谁都打,小时候他就经常挨揍,最重的一次被于强雷打得一个星期没有下床。
其实这算最轻的,因为妈妈每次都会挡在他身前,直到三年前妈妈离家出走。
从那之后,便是大他四岁的姐姐挡在他身前。都说爸爸最疼女儿,但这句话与于强雷这个畜牲一点都不沾边。
于小光刚进家门,就闻到一股很浓的白酒味道。于强雷一定是又耍酒疯了,他快速冲进屋里。果然,一地的杯盘狼藉,饭菜白酒都被打翻在地。
一个女孩蜷缩在角落里,没有哭,但身体却一直在发抖。
“姐,于强雷又打你了。”于小光赶快上前去搀扶姐姐于小敏。
当于小敏抬起头,他才看清,姐姐的嘴角和眼睛都被打肿了,原本清秀的五官已经变了形。
“他为什么又打你。”
“因为我今天做的菜有点咸。”
“我去找他。”于小光转身就要冲出门去替姐姐讨回公道。
“回来,小光。”于小敏忍住嘴角的疼痛叫住弟弟,“你打不过他的。”
于小光转回身,红着眼眶对姐姐说:“姐,我们搬出住,我赚钱养你,咱们不受这份气。”
于小敏摸着弟弟的头发,心疼道:“有你这句话,姐姐怎么都值了。你现在还不能辍学,不要像姐姐这样。”
“姐,应该上学的是你。”于小光抱住姐姐哭着说:“你学习比我好,我就是个垃圾……”
“不要这么说。小光,姐姐相信你。”
“姐,你就不该把上学的机会让给我,我真的不是学习的料。”
“我一个女孩,再过几年就嫁人了,上学干嘛。”
于小敏虽然嘴上这样说,但于小光知道姐姐喜欢学习,她屋子里偷偷藏了好多书。要不是去年于强雷说,家里没钱只能供养一个孩子读书,姐姐是不会辍学的。
“我今天去找舅舅了。”于小敏因为嘴角肿着,说话有些含糊不清。
“有妈妈的消息吗?”于小光赶紧问。
于小敏失望地摇摇头。
“妈妈都走三年了,她是不是不要我们了。”于小光泣不成声地问:“妈妈嫌弃我像爸爸,我不是个好孩子,把妈妈气走了。”
“没有,妈妈是爱我们的。”于小敏赶紧安慰弟弟。“我今天去求舅舅,如果有一天我不在了,就让他把你接到他身边抚养。”
“姐姐你要去哪?不在了,是什么意思?”于小光着急地问。
“不去哪,比如我嫁人了。”于小敏状似轻松地说。
“你嫁人了,我也跟着你一起嫁过去。”
“傻弟弟。不说这个了。”于小敏眼里满是担忧之色,“舅舅说他会想办法让你上大学的。到时候你要争气,记得永远不要再回来。”
于小光抱着姐姐点点头。但心中却升起一种不祥的预感。
两个月后,姐姐就像妈妈那样失踪了,而且再也没有回来过。
学校里,于小光胸前挂着一个纸壳做的牌子,上面写着四个大字‘我是差生’。他站在升旗仪式的台子上,顶着炎炎烈日,在全校师生鄙夷的目光里念着令人作呕的检讨书。
“初一五班于小光同学,因为校外赌博批评通报一次。”广播里传来校主任粗犷而严肃的声音。
“下面有请优秀学生代表,初二一班的陆飞同学发言。”说到这里,校主任的声音不再严肃,语气里透露着自豪与骄傲,似乎这才是他们一中的学生。
于小光看到一个身穿校服个子高挑长相清秀的少年缓步走到台上。那少年上台后瞥了自己一眼,眼神里透露着少年与生俱来的一股傲气,让他一辈子都忘不了。
那名少年拿着演讲稿在台上口齿伶俐、侃侃而谈。演讲完毕后台下学生老师爆发出一阵热烈的掌声,那是属于胜利者优秀者的赞扬。
于小光羞愧地低下了头,掌声与鄙夷声就是他与那个少年的距离,云泥之别。他就是与那个少年极端对立的失败者垃圾人。
晚上,于小光坐在院子里,仰望黑沉沉的天空,自言自语地说:“姐,你到底去哪里了?你会不会想到家里还有个弟弟一直在等你,没有了你,我就没有了家。”
这一瞬间,一种强烈的孤单感将于小光牢牢捆住。他低下头,盯着满是杂草的院落:“姐,连你也不要我了吗?我是不是真的很令人厌恶,在学校里没有人喜欢我,老师看我的眼神就像在看一只蟑螂一只臭虫,他们恨不得我早点消失。”
当他再抬起头时,已是满脸泪水。随即他暴喝一声,愤怒起身,对着身边一麻袋土豆就是一通狠踢,“老天为什么对我这么不公平,出生在这样的家庭是我的错吗?”
他越踢越气,越想越恨,“好,你们都讨厌我,看不起我。那我就做个人渣败类专门恶心你们。”
于小敏失踪后,于小光并没有去舅舅家。因为他始终觉得姐姐的失踪和于强雷有关。
转眼间,于小光上了高中,他长高了,也壮了。于强雷已经不敢再和他随意动手。但,所有情况依然很糟糕。他也很想做到姐姐希望的那样,他想做一个好学生、好孩子,不再被老师同学讨厌。
可是,那太难了,他没有一点改变的动力,承受痛苦永远要比走出痛苦容易得多。现在他生活唯一的希望就是期待着妈妈和姐姐有一天可以回来,母子三人团聚的那一天。
高一暑假,于小光回到家中。于强雷并不在家,餐桌上摆着一盘发霉长毛的饺子和一杯已经喝干的白酒。这盘饺子俨然已经成为苍蝇和蟑螂的食物,上面密密麻麻覆盖了一层。
于小光只看了一眼,便起了一层鸡皮疙瘩。他忍着强烈的恶心把饺子和盘子、酒杯一起倒进垃圾桶里。
他家后院原本是一片菜园,自从妈妈走后就荒废了,姐姐走后这里更是被于强雷当做了垃圾堆。于小光从不来这里,今天迫于无奈,他可不想晚上和蟑螂一起睡。
于小光捏着鼻子,用两根手指提着垃圾袋一角,来到后院,奋力一扔。这里的恶臭让他忍受不了,转身就想跑。
可就在转身的那一刻,他瞥见后院杏树下有一件红色衣服,那衣服于小光在熟悉不过,那是姐姐于小敏失踪那天穿的衣服。
三小时后,挖掘机清理了后院所有的垃圾,警察在后院挖出两具人骨。
一个星期后,警察局门口,一个穿着制服的警察把一份DNA报告递给于小光,“经过DNA确认,两具人骨分别是你的妈妈和姐姐,死因都是头骨骨裂。凶器可能是锤子,具体的还要等抓到于强雷才能确认。”他顿了顿补充道:“请节哀。”
于小光没有接那份DNA报告,炎热的七月份他全身冰凉,冷汗涔涔。疯了一般跑出了警察局,没有目的,没有方向。似乎只有奔跑才能让他不那么痛。
“妈妈和姐姐再也回不来了,小光没有家了,永远都没有家了。”他终于跑累了,双腿没了力气,再也支撑不住沉重的身体,满脸泪痕地瘫倒在马路中间。
—咯吱—
一阵刺耳的轮胎摩擦地面的声音。
“你他妈找死呀!坐在马路中间。”一个司机摁着喇叭大骂。
紧接着,对面又是一阵轮胎摩擦地面的声音,“谁家的孩子,有娘生没娘养。拦在马路中间,要不是老子反应快,现在你他妈都成尸体了。”
“就是,想死别连累我们呀。找个安静的地方,想怎么死就怎么死。”又一个司机愤怒地骂着。
突然,于小光疯了般朝骂他没娘的那个司机冲去,“你他妈才没娘养呢。”他歇斯底地大喊。
司机看他像个神经病,并不打算理会他,摇上车窗准备开车。于小光却不依不饶拉着车门不肯撒手。
膀大腰圆的中年司机终于怒了,于此同时后座又下来两名社会模样的青年。三人对着于小光就是一顿拳打脚踢。
黑沉沉的天空响起闷雷,伴随着一道紫色闪电瓢泼大雨倾盆而下。于小光满面是血地平躺在道牙上,任凭大雨拍打着他,血水混着雨水急速冲进下水道里。
为什么别人都能好好活着,只有我要承受这些痛苦?为什么我要有这样一位父亲,杀妻杀女?姐姐和妈妈那么好,死的应该是我呀,可为什么只有我这个人渣还活着?他绝望地想。
大雨能洗去污秽,也能浇熄良知。他终于躺够了,晃晃悠悠地起了身。命运对他不公,那他就让世人都尝尝痛苦的滋味。
这一刻,在这毫无希望的世界里,他彻底放弃了自己。
两个月后,于强雷被抓捕归案,对杀死妻子和女儿的事实供认不讳,因故意杀人罪依法判处死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