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院的消毒水味充斥着走廊各个角落，林舟已经数不清这是自己第几次闻到这个味道，不容抗拒地钻入鼻腔，霸道而充满令人绝望的气息。
楚老夫人站在病房门口。
好消息是楚奕辰已经从重症监护室转移出来了，确定没有生病危险。坏消息是人还没有醒过来，并且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够醒来。
熬了整整一个夜晚和一个白天，楚老夫人本来年纪就大了，即使衣冠整齐气质出众，也仍然掩盖不去她眼尾疲惫的痕迹。
彼时她刚从病房里出来，正要离开医院。
见到林舟，她淡淡地打了声招呼：“你来了啊，最近身体好点了吗？”
林舟觉得比起自己，对方看起来才更是那个应该被关心身体的人。
可是一想到楚奕辰就在病房里，他就又什么合乎礼仪的回答、安慰都没有了，满心只想先进病房里看那人一眼。
好在理智还能勉强维持。
Ⅸ 林舟勉强扯着嘴角说道：“我的身体没事，奕辰好点了吗？”
楚老夫人点头，“既然都搬到了普通病房，生命肯定是没有威胁。现在你的身体最重要，你一定要保护好自己和孩子，这件事不能出一点差错，有什么需要的地方就跟我说。”
她的眼神瞥向林舟的肚子，不管这个孩子是个Alpha还是Omega，未来都是楚家的直系血脉，意义重大。
楚氏集团最近正因为楚奕辰出事而动荡，楚老夫人急着回去坐镇，她匆匆交代了一句，便要和林舟擦肩而过，离开前最后提醒道：“我相信你是个懂事的孩子，一定能体谅我的心情。”
她轻轻拍了拍林舟的肩膀。
面对楚老夫人的叮嘱，林舟一时间也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滋味。
这是他和奕辰的孩子，是他二十多年执念的爱情结晶。
如果楚奕辰真的出了意外，他……同样会不惜一切代价将这个孩子生下，抚养长大。
林舟垂下的手指不自觉地蜷了蜷，突然很想摸摸肚皮，确认孩子的存在和安全。
可是最终当着楚老夫人的面，他还是没有做出这个行为，而是朝旁边点了点头，眼睫颤抖轻声道：“我知道了。”
楚老夫人很欣慰，朝他颔首后满意地离开了。
孙一鸣在后方目睹了一切。
等老夫人消失在拐角，他慢慢走过来安慰林舟：“也许楚老夫人的要求很过分，但是我希望你能谅解她。大家族以利益为重，她也不能摆脱这条规矩。不过，如果手术失败概率真的很大，我会站在你这边，强制要求中止妊娠。”
“毕竟楚奕辰他最在乎的人首先是你。”
什么家族利益，先放一边再说，他兄弟的想法才最重要。
林舟微微弯了弯嘴角，道谢。
然而他也说道：“如果能尽力保住这个孩子就好了，我想见到他平安诞生。”
孙一鸣点头，“这是自然。”
楚奕辰还躺在病房里没醒来，林舟匆匆看了一眼，就被孙一鸣喊去做全方面检查。
过去他只在楚奕辰发来的电子检查报告里，分析过林舟现在的身体情况，实际情况当然是要亲眼验证比较好。
一番操作，Ⅸ等所有的检查一轮做完之后，外面的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下去。
林舟疲惫地坐在科室外面的长椅上，等待结果，偶尔脑海里闪过方才看到的楚奕辰躺在病床上，浑身缠满绷带的场面，他的手还是会微微颤抖。
恐惧担忧，更多的是心痛。
他这辈子没见到楚奕辰那么狼狈的模样，也终于意识到自身还是轻视了京都权势角逐的可怕程度。
难怪奕辰不止一次地在他耳边说没法忍受失败的一丝可能，难怪他总说自己没有退路。
难道他从小在这样的环境下长大，很小的时候就见识过了这些可怕的下场了吗？
奕辰、祁明他们就是在这种环境里不断挣扎的吗？
林舟突然脱力地靠上身后的墙，无论是肉体还是精神上，都精疲力竭。
科室的门在某一刻被打开，孙一鸣脸色凝重地拿着一沓报告出来。
见林舟靠在椅背上满脸疲累，他稍微收敛了下眼神里的严肃，干脆直接跳过一系列说明，直达结论。
“能接生，但是成功率最高不超过五成，这已经是极限了。”
好像不分析那些疑难杂症，五成的概率光听起来也值得一搏似的。
然而再高的概率，也改不了失败就是失去性命的事实，这注定是一场豪赌。
赢了皆大欢喜，输了就是性命之忧。
林舟看着他，最后沉默地点了点头。
孙一鸣突然有些烦躁，他无措地抓着报告在原地绕了三圈。
过了许久，也只能抹了把脸道：“算了，有什么好纠结的。人都从重症监护室挪出来了，孩子不重要，到底要不要它，醒了你们两个再仔细商量。”
林舟继续默然，点头。
回到病房，附近格外的安静，没有任何吵闹声会打扰到病人的休息。
孙一鸣送林舟到病房里面就离开了。
独留林舟一人在床边照看楚奕辰。
昔日孤傲不可一世的人，如今却没有丝毫意识，面色平静地躺在床上一动不动。
望着那张脸，林舟脑海里缓缓浮现出楚奕辰的喜怒哀乐，他对自己的关心，他的冷酷，他的霸道，他的温柔……但是现在都没有了。
明明存在两个人，空荡的房间里却没有一点声响。
床上的人面容惨白，林舟忍不住悄悄将手放在胸前，搭在床边。他这辈没对命运有过太多期待，即使过得再坎坷，也不曾渴求过命运的垂怜。
但是唯独这一次，他闭上眼睛向命运祈祷，祈求楚奕辰能平安醒来，而他愿意付出任何代价，哪怕是生命。
即使是生命。
林舟在不知不觉中睡着了，被床上的人小动作惊醒时，窗外还是一片漆黑。
拉开一道柔灯，他能看见楚奕辰的手指轻微地动着，承重的眼皮也在缓缓睁开，林舟顿时欣喜若狂，当即按铃叫来了医生。
楚奕辰嘴唇微动，隐约能听到要水的声音。
林舟于是飞快地给他倒了杯温水，扶着他从床上慢慢坐起，又将手里的水一点一点仔细喂给对方。
他满心喜悦地等着楚奕辰开口。
谁知楚奕辰彻底清醒，有了说话的能力后，第一句话却是茫然地问林舟：“你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