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懿和陆安弛准备离开的时候,陈大鸿满怀忧愁却还是强打笑脸地送两人到村口。
雪花村地处大山,交通并不便利,虽然国家在山里修通了道路,但车依然开不进来,人只能徒步进山。
乡亲村民们远远地看,窃窃私语,有的还笃定地对着陈大鸿指指点点。陈大鸿沟壑横陈的脸上更加窘迫,恨不得马上送走这两尊大神。
警车就停在山口,孟懿动作利索地坐上驾驶位。陆安弛拉开副驾的位置,想了想,忽然说:“陈大鸿,你……要不要跟我们一起去看看晏如?你去收拾东西,我们等你也来得及。”
没想到,陈大鸿忙不迭摇头加摆手,生怕警察会强行把他塞进车里一样,还退后了两步。
“警察同志,你们饶了我嘛,我……我不想再看到他啰!我只想好好过安生日子,晏如,晏如……哎!算我对不起他了!”
陈大鸿嗫嚅着说完,摆出央求的神情,浑浊苍老的眼睛里满溢出的都是拒绝和恐惧。
陆安弛长叹一声,拍拍陈大鸿的肩膀,坐进了车里。
警车顺着盘山公路崎岖往下而去。
孟懿说:“这个晏如,真是个祸害,走哪儿害哪儿。看把他养父给吓的,可怜呐!”
陆安弛瞥了眼孟懿,说:“山里开车危险,你少说话!”
孟懿觉得自己这个师傅实在是一板一眼,无趣得很。但转念想想,师傅他一把年纪了,早年离了婚,听说唯一的儿子也被前妻带去了国外,一个人孤苦伶仃的,也挺可怜。
遂收了顶嘴的冲动,闷闷地应了一声:“哦。”
——
齐幼萱的运气也不错,只是饿狠了,几个面包下肚,她很快就缓过来。
“谢谢你们,我还以为我死定了。”齐幼萱说。
“我有个问题啊,纯属好奇。”我点点她不离手的背包,说,“你的包里到底是什么?别人都是拿包挡着头,你是拿身体护着包。”
齐幼萱柔美的脸上颜色顿失:“这里面是很重要的东西,是我这辈子都不能丢失的东西。”
一辈子?
呵,随口便是一辈子。
可是时光那么漫长,谁能够保证永远不会改变呢?这一刻还被视若珍宝的东西,或许下一刻就会被抛弃。
被践踏,被排挤,被驱逐。
雨还没有停的迹象,头顶的钢板脆响连绵,催得人昏昏欲睡。天色暗下来,很快就会天黑。
在这样潮湿的天气里,篝火很难升起来。我们无能为力地等待着光线彻底消失的那一刻。
“明天就往前走吧。”我说,“鬼知道救援队会什么时候来,难道他们一直不来,我们就一直死守?”
晏如认同地喟叹:“好,果然是求人不如求己。”
齐幼萱扎好了她原本凌乱的秀发,马尾辫柔顺地垂在脑后:“我跟着你们,千万别留我一个人。”
我咧嘴笑起来:“怎么会呢?我们可不会轻易放弃任何一个朋友,对吧晏如?”
“嗯。”
他的回应虽然简短却坚定,可我没来由感到愤怒。心底里的业火像一个小火苗,虽然还没有燎原,但却让我感到足够炙烤的痛苦。
因为我知道,我是伪善的救援者,晏如才是真诚良善的那一个。他越坚定,就会显得我越虚假。
“我先睡了,晚安。”说完,我摸到之前两天铺好的“床”,倒头睡下。
我闭上眼睛,耳边听到齐幼萱细细的声音:“秦月章他怎么了?”
晏如说:“这几天大家神经都紧绷,情绪有起伏很正常。我帮你铺一下位置吧,用的别人行李箱里的衣物,你不会介意吧?”
“怎么会?虽然这……挺不好的,但我们现在也没有别的办法。谢谢你,晏如。”
“我们好不容易活下来,互相照应是应该的。你睡这边吧,你是女孩子,但现在没有避嫌的条件。”
身边窸窸窣窣的声音扬起落下,没一会儿就全部停息。
我睁开眼,晏如竟然在我们和齐幼萱之间挂起了几件长衣物,将我们分隔开来。
心烦。
晏如为什么这么好呢?对所有人都好。
他越好,情绪越稳定,心地越软越善良,我就越生气烦闷。
我忽然很想知道,到底什么会撕碎他柔和的外表,击溃他良善的心房,重塑他对世界的认知,让他也露出彷徨无助,让他也恐惧惊慌,让他也变得和我一样虚伪。
我真的太想看到那一天了,只是想象我就激动得忍不住颤栗。
“秦月章,你睡着了吗?”晏如忽然低声叫我。
我回答:“没有。”
晏如疑惑:“那你怎么在磨牙?”
磨牙?
还是应该说咬牙切齿吧。
“哦,晚饭塞牙缝了。”
“你需要……”
我截然打断他的话:“不需要,睡觉吧!”
翻个身背对着晏如,晏如也没有再说话。
天彻底黑了下来,雨也停止,除了他们的呼吸声和偶尔风吹树动的响,什么都没有。山里的夜晚格外寒冷,尤其是在雨后,风吹起来,沾着水汽的皮肤就能感受到彻骨的寒意。
我裹紧了身上的衣服,如以往一样。
这个夜晚很快过去,我们整理好了一些必需品,一人拖着一个没有在事故中损毁的行李箱踏上了前路。
按照我们的计划,只要顺着铁路,是一定可以走进城市的。如果运气好,说不定还会碰到赶来的救援队。
铁路延伸在山谷里,看不到尽头似的。杂草长满了铁轨,有的甚至能够高过小腿。
晏如走在我们最前面,中间是齐幼萱,我断后。
我担心杂草里会有些毒虫毒蛇,所以不敢往深处走,只踩着铁轨的枕木小心翼翼地前进。
可即使是这样,我们裸露出来的皮肤还是被蚊虫叮咬得全是红疙瘩。
走了不知道多久,我的腿开始慢慢发酸,小腿肚子上的肌肉僵硬无比。
光是赶路已经很惨了,但还得拖着箱子。但又不得不带着它,否则我们在这山里熬不过几天。
晏如回头说:“我们休息一会儿,吃点东西吧。”
“好!”齐幼萱一屁股坐在铁轨上,揉捏着小腿。
我心里其实还挺佩服她的,我和晏如的速度都不慢,她看起来娇娇弱弱的女生,但却一直咬牙跟着没有掉队。
我们打开箱子,各自吃着东西,补充能量。
“等我们走出去,也算是独特的人生体验了。”齐幼萱低声说。
晏如说:“的确独特,我还从来没有荒野求生过。”
他说完,我心里一动,撩起眼皮看着晏如。
他不是说没有记起来吗?
晏如对上我的视线,补充说:“我这几天一直睡不着,我直觉我应该是没有幕天席地睡过觉的。”
我微微放下心来。
我故作轻松地说:“等我们出去以后,可以一起出本自传,记录真实荒野求生经历,肯定卖的好!”
我说完,他们都笑起来。
“什么荒野求生,这里也不算荒野吧!”
正在这时,略微沙哑的男声从我们身后响起,带着调侃和揶揄,我们三个猝不及防地愣在当场。
还有人!
我猛地转身,不远处的一棵树下,抱着手臂站着的人不是顾蓝山是谁?!
他居然没死!
“你们三个在这里办什么过家家吗?爸爸妈妈和女儿?”顾蓝山还在嘴欠。
我哑然:“你!”
顾蓝山说:“我还以为只有我逃出来了,没想到你们几个倒好,抱团取暖呢。”
晏如说:“这里不是荒野?”
“我爬出来之后,穿过林子走了没多远就是个自建的乡野别墅,我猜村庄就在不远的地方。你们……你们不会这几天都在玩‘荒野大行动’吧?”
他是真的嘴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