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葳觉得方淮的话荒谬极了, 以至于怀疑是自己听错:“你说什么?”
话已出口,就顾不上什么委婉了,更何况这事也没法说得太委婉。方淮已经看出曲葳不信, 可还是看着她将话重复了一遍:“如果我说你怀孕了,你信吗?”
这回曲葳确定自己听清楚了, 可还是觉得荒谬,刚想开口反驳些什么,忽然就想起了前几日登门替她看诊的邓太医——当时她并没有察觉出不对,可现在回想起来, 无论是把脉时的慎重, 还是后来对方出门时不慎被门槛绊住, 显然都有了不同寻常的意味。
可即便如此,她仍旧觉得荒谬,微微摇头道:“什么怀孕?我如何会怀孕?”
方淮就怕她不问, 既然问了, 她也就能顺着这个话题说下去了:“上回邓太医来替你看诊, 诊出你是喜脉, 已经三个月了。”
三个月是个很关键的时间点,曲葳的思绪顺着这话倒推,一下子就想到了三个月前的那场宴会……曲葳的脸色骤然难看起来,那确实是她唯一一次失身。可即便被药物所控神志不清,她也很清楚,她阴差阳错遇上的是个女人,对方如何能使她怀孕?!
方淮的话曲葳也听进去了, 不过她深思熟虑过后的第一个想法不是相信, 而是感觉到了阴谋——已知她当初确实中招失身,已知她不可能怀孕, 结果却传出了这样的话,想必是有人针对。
曲葳想通之后抬眸,仔仔细细盯着方淮看了一阵,只从她眼中看到了关切,以及不知由来的亿点点心虚。可这心虚落在曲葳眼中,却让她陡然生出了警觉,嘴上仍道:“不可能。我不可能怀孕,再则若真有此事,宫中又岂会放过我?”
方淮听她坚持不信就很无奈,下意识踏前一步,说道:“因为我告诉皇帝,孩子是我的。”
曲葳却立刻后退了两步,与她拉开了距离,原本彼此间还算和谐的气氛,也随着她这一退降到了冰点。曲葳看向方淮的目光也陡然凌厉起来:“我没怀孕,孩子是你的?”
方淮能察觉到曲葳态度的陡然转变,但她一时没想明白问题出在哪里,下意识点点头。点完之后才反应过来,又认真道:“你真的怀孕了,孩子也真的是我的。”说完怕对方不信,还补充道:“上回我便与你说过,我与你初识,是在五月初七。你,是你撞到我的……”
曲葳却根本不信她这话,反而越发觉得她居心叵测了。她目光不动声色往四周瞧了瞧,瞥见船舱的窗户正开着,贵女们的画舫也还没来得及划远。
若情况不妙,她扑到窗边呼救,亦或者直接跳窗入水,应该都有可为。
看清了退路,曲葳也就不拐弯抹角了,她嘲讽的看着方淮:“你倒真敢点头。若你告诉我,你对陛下说那番话是为了帮我遮掩,我倒还能生出几分感激。可你居然说孩子是你的,还说什么五月初七……你恐怕不知道,我那日确实遭人暗算,但遇上的却是个女郎。”
话说到这里,曲葳声音陡然一厉,喝问:“说吧,你到底是什么人,又有何居心?利用醉风楼之事与我结交,获取信任,究竟是何目的?!”
显然,曲葳断定方淮是细作了,上回一番坦诚也全都是对方的鬼话。
方淮见她不仅不信,还脑补了这么多,当下着急了:“我说的都是真的,我就是你撞见的那个女郎。”说完一把抓住曲葳的手,不顾她挣扎,一把按在了自己胸口上。
曲葳上一刻还以为对方不管不顾动手,下一刻便感觉到了掌心的绵软。她挣扎的力道霎时一顿,抬头看看方淮那毫无破绽的俊脸,又低头看了看她平坦的胸膛——讲真,就目测来说,这胸平得根本不可能是女人的。但偏偏触感却很绵软,也有明显的起伏,视觉和触觉截然不同。
是眼睛在欺骗自己,还是手在欺骗自己?
曲葳头一回遇上这种情况,一时好奇竟没有将手收回来,反而按着对方的胸口看了好一阵。直看到方淮耳朵通红,后者倒也没有退开。
终于,曲葳开口了,语气很是微妙:“你,是女子?!”
方淮点点头,先关闭了同步模拟语音,于是清朗的少年音顿时变成了女子柔和的嗓音:“货真价实。怪我上回没告诉你。”顿了顿又问:“你要看看我原本的样子吗?”
这句话一下子又将曲葳拉回了那个混乱的下午。她被药物控制,稀里糊涂撞上个女子,而后便彻底失去了理智。再回神时,她正被人压在身下,后颈的刺痛让她恍惚又清醒……待到药性解了,她也逃了,慌乱间只隐约瞧见过那人面孔。
惊鸿一瞥,依稀记得那是一张很英气的脸庞,与时下女郎们的娇美画风迥然不同。
曲葳想,如果再见到那张面孔,她应该是能认出来的。
***
曲葳被汉王接去了另一艘船上,原本的画舫却没有急着远离。相反因为话题主人不在船上了,众人议论时不必再有顾虑,说起话来倒更放得开了。
当然,她们一边议论一边也在观望,隔壁船窗大开,正好看清两人身影——
“咦,她们这是在说什么,曲葳好像生气了?”
“难不成是汉王太粘人,追着她来静明湖,让她不高兴了?”
“这就生气?没想到她脾气还挺大。”
“等等,你们快看,她们这是在做什么?”
“汉王拉着曲葳的手放心口,是在表忠心吗?”
“诶诶诶,曲葳怎么把窗户关上了?她们这是要做什么,还不敢让人看了?!”
“行了吧你们,曲葳肯定是察觉到你们偷看了,这才关窗户的。”
……
另一边,曲葳确实是察觉到众女的视线,这才主动关窗的。虽然她一开始觉得这没什么不好,众目睽睽之下才能保证自身安全。可方淮这边即将大变活人了,自然就不能再让外人瞧见。于是她主动关窗,接着回头对方淮说:“好了,你的易容可以撤下来了。”
方淮闻言点点头,考虑到她的接受力,特地转身用衣袖遮掩了一二,这才解除伪装。再回头时,便是她原本模样了——很巧,她也有一双漂亮的桃花眼。只是除了那双看谁都像含情的桃花眼外,她的面容精致而凌厉,整个人的气质更如刀般锋锐,全然不像个女子。
至少不像曲葳认识的那些,安于后宅,娇娇弱弱的女子。
这确实是记忆中的那张脸,曲葳也突然明白,她一个女子为何伪装成男子却毫无破绽了。只是随着此事确定,另一个问题就更加荒谬了。
方淮既然真是那日的女郎,那她又如何能说出自己怀孕,孩子是她的这种荒唐之语?
曲葳沉沉吐出一口气,表情丝毫没有放松,也没有看到“故人”的尴尬。她眉头紧紧皱起,语气越发严肃:“果然是你。既然是你,又为何还要说那番谎话呢?”
方淮见她终于信了,眉眼放松些许,紧接着更加严肃:“可我说的都是真的。”
曲葳见她说得认真,忽然怀疑这人是不是犯傻,亦或者有什么认知障碍?她目光不动声色往下瞥了一眼,很确定对方就是个货真价实的女郎,根本不可能让人怀孕。于是说道:“我知道咱们阴差阳错有了关系,可你说我怀了你的孩子,这不可能。”
方淮知道她为什么不信,因为只有两性的古人,女子是没办法让另一个女子有孕的。可她要怎么给她解释星际的六种性别?从星际变迁说起,还是基因变异说起?
总而言之,她敢说对方也不敢信啊。
各种科学解释划过脑海,方淮最后却只能说道:“我知道你为什么不信。可我若说,在我家乡那里,女子和女子就是能孕育生子的,你敢信吗?”
曲葳不懂什么六种性别,她不敢信,她现在只觉得方淮精神有问题,俗称疯了。
许是曲葳的表情太过明显,哪怕她什么也没说,但那看神经病一样的眼神,也让方淮挫败极了。她觉得口头解释没什么用了,于是提议道:“这样吧,我这就让船靠岸。然后你蒙上面纱,咱们随便找几家医馆,让大夫看看你是否怀孕。”
曲葳没与旁人有过关系,若怀孕了,也只能是她的。这一点不管曲葳敢不敢相信,她自己最是心知肚明,所以这法子也是最直接有效的。
方淮信誓旦旦,曲葳深心里仍旧是不信的,可为了让对方清醒还是同意了。
她同意就好,据说怀孕三个月的脉象已经很明显,一般大夫都能诊断出来。方淮总算松了口气,当即重新开启伪装,吩咐船夫划船靠岸。
不多时,游船掉头,渐渐远离画舫往岸边驶去。
待到船停岸边,临下船前曲葳忽然喊住了方淮。后者疑惑回头,就见曲葳微抿了唇,难得露出几分局促:“之前种种,抱歉,是我连累了你。”
无论是五月初那场宴会,她阴差阳错撞入对方怀中,因此有了一场纠缠。还是后来醉风楼里,对方及时出手相助,却为保自己脱身主动踏入局中。又或者现在这让人啼笑皆非的境况,归根结底源头都在她身上。
所以她不仅该道歉,还该道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