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应该是纪桓经历的第一次看似全身而退，实则一场败局的行动。
他尝试着睡了一会，睡梦中竟梦见那两个老人被推上刑架活活烧死的画面，猛然惊醒时，后背已被冷汗浸没。
篝火旁，只有小兔子在他脚边缩成一团，他赶忙起身，吓得闫知之也从地上跳了起来，又立马压低身体，警惕地看着周围，像是还没有从风雨镇的搜查中缓过神来。
“小仙尊呢？”纪桓环顾了一遍四周，除了围绕着篝火的一圈外，都被黑幕笼罩。
渐渐回过神来的小兔子，趴在地上扭动着身后的尾巴，慢慢变成了小姑娘的模样，坐在地上歪头看着纪桓，眼神斜看向一边，想了很久，才断断续续地说道：“在我睡着前，师尊说去山里打点野味。”
纪桓蹙起眉心道：“他去了多久。”
闫知之歪着脑袋，仰头看着和刚才一样黑压压的天，不确定地开口道：“一小会吧，师尊做事向来都有分寸，应当不会去太远的地方。”
自己和闫知之都睡着了，谁能确定闫知之的一小会是多久。
纪桓咬紧下唇，心里总觉得不安稳，正打算转身往山里走，就被闫知之这个鬼灵精一把抱住了大腿。
“松开！”纪桓说。
闫知之整个人坠在纪桓的大腿上，噘着嘴，不乐意地摇了摇头：“师尊走的时候说了你状态不好，让我好好看着你，要是师尊回来没见到你，一定会跟我生气的。”
纪桓俯下身想要扒开闫知之的手，却觉得这小东西像是身上黏了一层胶，怎么也扒不开，无奈之下，他深深叹了口气，尽可能控制住情绪开口道：“小师尊温柔善良，不会跟你真生气的，你不知道你小师尊的身体状况，要是他在山中遇到了什么凶兽，凭他现在的能力根本对付不了。”
闫知之本想松口，又想起纪桓昏昏沉沉睡下后，陆云琛交代她看好纪桓的模样，赶忙摇了摇头：“小师尊交代我看好你的时候，那眼神我看着都害怕，动物的直觉告诉我，要是师尊回来后看不见纪哥哥，一定会很危险。”
眼看拗不过闫知之，纪桓合上眼深吸了一口气，自从在城门口听完浩天门弟子说的那番话后，纪桓的心到现在还是乱的，他站着缓了片刻，感觉到闫知之的小手有所松懈，刚想拔腿就跑，没想到这兔子还挺机敏，双臂又抱紧了纪桓的大腿。
纪桓无奈地说道：“知之，你师尊的情况没有我真的不行。”
“我怎么就不知道，我没有了你不行呢？”
陆云琛提着一个状若白鹿，又不是白鹿的尸体走近篝火旁，火光渐渐将陆云琛点亮，纪桓才看清他脸上、身上都有刺目惊心的血红色，他把走兽的尸体往火堆旁一丢，顺手脱下了身上沾血的外袍丢入篝火中，浓重的血腥味随着衣服燃尽散去了大半。
“你们先烤着吃，回来的路上我看见那边有山泉，我把身上的血迹洗干净就回来。”
纪桓盯着地上的死鹿不由张大了嘴，等回过神来，陆云琛背影再一次被黑暗吞没。
……
山中瀑布下的一个小水塘内，陆云琛脱下了身上的衣物，整个人身体浸入了冰冷的池水中，脑袋里回想起在风雨镇里的画面，他杀了看管那对老夫妻的浩天门弟子，将他们送到了一个安全的地方，得到的不过是对方恐惧的眼神。
陆云琛从水底钻了出来，被水浸湿的长发犹如瀑布一般散在身后。
出了纪桓的视线范围，他不再维持着那副假意温柔的模样，淡墨色的双眸犹如一潭死水经不起波澜。
脑海里回想起他提着滴血的剑走近糖水铺夫妻跟前时，他俩吓得倒在地上，声音颤抖着大喊怪物的样子。
竟不由捂住眼睛低笑了起来。
曾几何时，他也是走到哪里被人人敬仰的仙长，救下的人无比感激涕零，连石阶都磕出了暗红，如今倒成了怪物，也只能是怪物，毕竟上一世的陆云琛无论处于怎样的窘境，也不会无差别向每一个与这件事有关系的人挥剑。
“小仙尊。”纪桓的声音在陆云琛身后响起。
他用笑意掩去了脸上的异色：“不在那边陪着知之，过来干什么？”
纪桓蹲下身触摸了一下眼前的池水，冰可彻骨，冷得他急忙将手收了回来：“这山泉水真冷。”说完，他起身脱下身上的衣物，扶着池水边缘将双腿慢慢伸了进去，又冷得抄起几捧凉水拍打在身上，嘴里不断倒吸着寒气。
陆云琛扶着池边转了个身，看向坐在石块上的纪桓道：工种/号梦白推/文台“这水冰的很，不是你能受得住的，等明日我帮你们打个木桶，造个小石缸，把水烧热再洗。”
“没想到小仙尊你还挺多才多艺的。”纪桓说着半个身子没入池中，脚半天踩不到底，才察觉这水潭不浅，又偏头看向一旁在悠然自得的陆云琛，他将身体又往水下潜了潜还是踩不着底，再度看向陆云琛时多了几分疑惑。
感受到纪桓的注视，陆云琛解释道：“这潭水很深，虽此处已是边缘，可深约莫九尺有余，落不到底的。”说完，又见纪桓用手比划了一下两人的身高，眸中的疑虑更甚，见状陆云琛偏头望向他，轻笑着摇了摇头，“我也踩不到底，全是靠体内仙力悬浮着身子，这潭水太深，你还是上去吧，以免真沉了底，云雾窟还没有建起就要多一缕冤魂了。”
“小看我是吧，我接下来就让你看看什么叫做轻功水上漂。”说完，纪桓合上眼将丹田中的内息运转到周身后，他双手松开边缘的石壁，身体也借着水的浮力，轻松地飘荡了起来，才睁开眼得意地看着陆云琛笑了笑：“你就说我牛不牛逼？”
陆云琛微愣，不确定地问道：“牛……逼，是夸人的话吗？”
“就是厉不厉害的意思。”
陆云琛恍然大悟地点了点头，浅笑道：“牛逼。”
“你这样说出来气势都没了，得像我这样……”纪桓说到这里对着陆云琛伸出了一个大拇哥，扬了扬下巴道：“牛逼！”
这副傻愣愣的模样，让陆云深忍不住转了个身趴在边缘的石壁上笑了起来。
“别光笑啊，快点就学这样来一段。”
陆云琛盯着纪桓看了好一会，想到好不容易不用看他垂头丧气的模样，想了想顺从着他的话，学着他刚才的样子说出了“牛逼”这两个字。
没想到纪桓看见后，在水里笑得前仰后合，险些缓不过气来，最后还是在陆云琛的搀扶上返回了边缘处，他趴在石壁上咳喘的厉害。
渐渐的笑声止住了，咳声也止住了，原先那双闪着光亮的眼眸里，唯剩下落寞。
“纪桓。”
听见陆云琛的轻唤，他抹了一把脸，湿漉漉的掌心把额边落下的发丝都染湿了。
“我没事。”哑着声音的回应，在这只听得见水深的山谷里，让人更觉得难受。
“在这个世间本就不能事事圆满。”
纪桓垂下眼帘：“我只是没想到会害了无辜的人。”
陆云琛道：“那以后你再想行侠仗义，我们就把计划准备得更圆满一些。”
“在这个地方只能踩着别人的命成长吗？”纪桓仰起头深吸了一口气，山间看不见明月星辰，他与陆云琛只是裹在了一团黑雾里，待他呼出气时，唇边的白雾伴着周围的水雾渐渐飘远，“我得把这件事做好，才对得起糖水铺子里夫妻搭进去的这两条命。”
“我会陪你一起。”
纪桓偏头看向陆云琛，伸手把陆云琛鬓边的湿发顺到耳后：“小仙尊你以后别去打猎了，弄得一身血，仙气都没了。”
陆云琛愣了片刻，不免轻笑着敲了一下纪桓的额心：“刚才还一副提不起精神的模样，现在话题转得倒快。”
“因为不能一直萎靡不振，要是不能处理好山神的事情，就白害了他们丢命了。”
“是浩天门杀的他们。”
纪桓颔首：“我知道，可不管我做这件事的初衷是什么，我都要承受他带来的结果，之前出来从魔族逃出来的时候没有什么大志向，可这次来了风雨镇，见到这些人这些事，我决定了，未来的云雾窟一定会还这天下河清海晏。”说着纪桓搭上了陆云琛的肩膀，目光坚定，“我会让自己变得更强，会和你一起傲立九巅。”
哪怕就连觉得这世间烂透了、没救了的陆云琛，都被纪桓这番话给唬住了，他怔怔地看着纪桓，不知道开口说什么时，眼前的男人脸突然就红了，还在他的注视下将半张脸浸入了水中，垂下眼帘，嘴里咕嘟咕嘟吐着气泡。
“纪桓？”
纪桓抬眸看了他一眼，从水里将嘴露了出来，尴尬地咧咧嘴：“我刚才那段太中二了！”
陆云琛听不懂纪桓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可依旧能从纪桓的神态动作里感觉到了羞涩。
他倾身靠近纪桓，弯了弯唇角道：“但我觉得你那番话说得很好。”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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