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桦的宅邸占地面积广阔, 选址却不偏僻。除却周围几百米的私人领地没有建筑物以外,再往外看去便是一座新的城市。

  属于鸟族兽人的城镇又和黑猫族兽人不同,他们的建筑设计多呈现流线型, 优雅的姿态就宛如鸟类扬首伸长脖颈的摸样。

  时间到了夜晚, 街上的行人也多了起来。

  怀尘脱下了自己的外套给司熠披上, 染血的外套被扔在了垃圾粉碎机器里, 至于裤腿上的血迹,也就只能那样挂着了,以至于路上还是吸引了不少行人的视线。

  为了防止有人报警惹来麻烦, 两人很快就近寻了一处夜店,这种地方虽然也需要身份证明,但与正规酒店不同的是隐蔽且认星币。

  恢复精神力后, 莉莉娅消失了。

  属于司熠的东西也尽数回归,司熠从前使用的星脑还保存的十分完好,里面的账户署名亚特兰斯,星币钱包里的余额多到数不清。

  两人刚被拦下时,司熠便让怀尘转给人六位数的星币。门口的安保人员便立即护着人进入了贵宾通道,给两人开了一间豪华大床房。

  司熠让怀尘出去之后, 就打开了自己的星脑。

  果不其然收到了好多消息。

  夏星的消息有几条, 但更多的是银霁的消息。

  :你在哪?

  :现在怎么样了?

  :我很担心你,如果看到消息了, 能不能回我?

  ……

  :不要再离开我了

  司熠一面躺在床上, 感受到自己身体内的一切在十分快速地流失,包括他的体温。本就冷的不似常人的体温此时不知是不是冰得像具尸体,司熠自己感知不出来。

  只是模糊有一种自己好像快死了的感觉, 但一阵一阵精神力的刺痛又告诉他, 他不可能死在这里, 在他的精神力彻底放弃之前,他会一遍一遍不厌其烦地修复,直到这具身子彻底被折腾报废。

  他又想起来刚刚看到的消息。

  不要再离开我了。

  再?

  司熠看着眼前的天花板回想,这家夜店包间的装潢还不错,就连天花板都是星空样的,用了最新款的设备投影,仿佛让人置身永夜星海中般静谧。

  司熠想起来了。

  他对银霁不告而别过两次。

  第一次是十二岁时,在银霁和自己约定好要来自己那小破屋里过生日,吃他亲手做的菜之后不久。他跟随斯亚图家族从银女星离开去到南远星。

  一别十年。

  第二次是二十五岁时,他为了保全最大数的生命而选择设下防线获得胜利,之后闭门不见三年,又以假死离开去往赤寻星。

  这样的两次销声匿迹,足以让银霁在任何时候对他的失联感到恐惧。他害怕那种恍然间忽然意识到原来那是最后一面的感觉,模糊的背影渐行渐远,独留他一人孤独地在世上活着。

  司熠任由那些被人故意隐没的记忆涌现上来。

  那都是关于几十年前,银霁以首领身份初防南远星的事情了。重逢那天银霁似乎没有什么太大的反应,只是一双如机器般冰冷的视线呼吸间重获新生,在会面仪式上一眼看到司熠后就再也没有收回来过。

  后来他们约好在南远星的花海圣地见面,银霁告诉他这些年自己都过得很好,只是十分想念他,夜里常常睡不着,闭眼时都是他被帝国带走的模样。

  银霁担心他在帝国被欺辱,在帝国受委屈。

  银霁说我知道你生性自由,在垃圾城那样的地方反倒更自在,你现在为什么不爱笑了,我还能唤你一声阿羽吗。

  司熠记得当时银霁几乎都要凑到跟前来了,视线只是将他一遍一遍描绘,与脑海中早早离去的少年模样重合。

  “你剪去了长发,看起来还真是有些不习惯。”

  银霁笑着说,可他说了有多久,司熠就沉默了有多久,就连半分笑容也没有留给对方。

  “不笑也好,是你的话什么样都好。”

  就是这样,司熠以冷漠对待,银霁半分不嫌,两人间约见的次数越来越多,逐渐就从相谈变成了相拥,银霁不愧是狐狸一族,惯用些小伎俩来骗取司熠的拥抱和接触,时而将脸埋在他的手心,时而将尾巴放出来给人摸摸,告诉他毛茸茸有助于缓解压力。

  直到最后银霁向他告白,他说:

  “得到了拥抱。”

  “得到了你的触碰。”

  “我知道我太贪心……”

  “可这些都不够。”

  “你知道我喜欢你,对吗?你那么聪明,应该早就看出来了。”

  “可以喜欢我一下吗,给我一个吻你的机会。”

  若不是也对银霁怀有隐秘的纵容,又怎么会一次又一次答应他的会面?

  可司熠不能说,将话吞回去,感情也全都封闭在心里。

  之后,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是吧?

  回忆着一切的司熠短暂地顿了一下,很快下一个画面出现在他眼前,剖白内心的人见到他就要离开竟是直接伸手将人抓了回来,按在那树干上就吻了上去。

  不过刚刚接触的瞬间就被司熠推开了,连带着鼻梁也被人揍了一拳,冒出些血来。

  然后他们不欢而散。

  原来这坏习惯从那时候就养成了。

  确实该打。

  也是先前为了保住马甲,才让人得寸进尺了些。

  后面的记忆就不再美好了,那件事情不知怎么被奇利安知晓,还将照片一并拿到了眼前。

  身在战争前,这种事情暴露出去一定是引发群情激奋的,以至于奇利安在他面前张牙舞爪了许久。

  司熠不想回忆这些不美好的记忆,便就收起思绪再次看向星脑。

  :在路上了?

  上面的话都没回复,只单单发了一句话。

  银霁很快就回复,司熠几乎能猜到对方惊喜而紧张的模样,希望对方不是亲自驾驶,省得出什么事故。

  :马上就到,你怎么样了?有没有受伤?奇利安要是想带你走,说什么都不要同意拖住时间我马上就到

  紧张得连标点都不要了,司熠现在身上痛的紧,也只能在心底笑一笑了。

  :那你快点吧,我感觉我快不行了

  另一头驾驶着小号备用飞行器的首领看到屏幕上弹出的消息,心跳都漏了一拍,脚上的油门立即踩到了最高。

  :你现在在哪?受伤了?快不行了是什么意思?

  司熠那边回消息不过慢了一秒,下面的消息便快速地刷了起来。

  :司熠

  :你说清楚

  :哪里受伤了

  司熠模模糊糊地回了一句:都伤到了

  随后将具体定位发送给了对方,他说的也没错,这种程度的内伤的却是全都伤到了。寻常人不知道几条命才够这么造。

  这句话过后,对面彻底没了消息。恐怕是飞行器都飙到了两百码速度。

  司熠现在有些好奇,在见到自己这幅模样时,对方会是什么样的反应。

  很快,城市中央一辆飞行器从天而降,直接停在了马路中央,无视身边管理人员的叫喊声,银发的首领从飞行器上一跃而下,奔到那店面前,没走正门,直接用精神力跃上了八楼。

  然后从窗户闯进了司熠的包间。

  窗户破碎的声音响起,地上都是玻璃碎屑,可银霁却毫不在乎身上刮破的皮肉,只用精神力防护住这一处地方转头寻找司熠。

  很快,他就看到了仰躺在床上的司熠。

  那双眼睛正望过来,雪白的、墨黑的,两只眸子恍如隔世地闯进银霁的双眼。

  “……!”

  一直火急火燎的人好像瞬间就冰封在了原地,双眼微睁地看着司熠,下意识张口的唇都没有声音,恍如忽然间断电的机器般停止了运作。

  他的脑内忽然间就只剩空气流动的声音,窗外警戒拉响的长鸣在他耳中完全消失,满心满眼只有眼前的人。

  司熠喊了一声对方的名字。

  “银霁。”

  滞停的血液再次流动,耳边的声音终于随着那一声呼唤回归。

  银霁带动脚跟,奔到人身边,然而双手的微颤还是无法掩饰他此刻激荡的心情,但他仍旧很快做出了反应,因为自己的着急现下这地方也不安全了,他俯身将人从床上抱起。

  感受到人躯体可怖的冰冷,仿佛心脏被无形的手抓紧,每一次跳动都是疼痛发麻。

  这么多血,唇边和眼角,身上也都是血。他没有保护好司熠,这样的内疚几乎比见到熟悉的双眼还要磨人,他几乎要痛恨自己让人独自行动的决定。

  “我们走。”银霁低声道。

  随后带着人来到了包间的窗边,只见人一跃而下,八楼的高空宛如平地般,精神力随着身边的风异瞳极速下坠,将两人在飞行器前接住。

  路边的人被带到警戒线以外,随着人的跃下而爆发出惊呼声。

  有不少人认出了那是银霁,更加想要窥探他怀中的人是谁。只见有人举起了星脑录像,很快就发送到了星网上:银女星的,你们谁认识银首领怀里这个人??在夜店包间抓到的!!

  很快有人指出,银霁怀里的人和有一个人很像。

  那是刚刚南远星帝国首次联合星网一二站发布的公告,内附一张亚特兰斯的高清照片:

  “帝国国子,南远星之刃,本世纪前叶最负盛名的上将亚特兰斯身亡一事有误,待重告。”

  :我操,兽人军队首领和亚特兰斯混在一起!!

  :那他妈的是亚特兰斯!我们兽人的共敌!

  ……

  但这些事情银霁和司熠还不得而知,只是舆论的种子再一次发酵。

  飞行器的顶盖自动向两边展开,在人进入后立即合上,银霁抱着人不好操纵飞行器便打开了自动模式,目的地是他的私人星舰。

  司熠体型不小巧也不瘦弱,只能说是修长匀称,看起来还是寻常有过锻炼的男性身材,此时身高都有一米八几的两人挤在一个位置,紧贴在一起便显得逼仄了。

  但就算是如此亲密的距离,银霁身上的温度都温暖不了半点身上的人。

  司熠身上的信息素浅淡,被血腥味掩盖住还是丝丝缕缕地渗出,钻入人鼻腔。而司熠的脑袋靠在银霁肩上,脸颊的温度仿若冰块。

  飞行器很快升空,有警备人员试图追击,但最后却被上级一通电话打过来放行,只能由着两人逃出生天。

  银霁很快就用精神力探入司熠的躯体,在感知到人强悍的精神力正在狂暴地摧毁一切又下意识修复主人躯体时,立即皱起眉问道:

  “……怎么回事?”

  很快见到人苍白如纸的脸色,银霁又止住了话头。

  当务之急是给人治疗,但是现在司熠的身体情况比以往还要糟糕,就算是刚刚银霁在不知情的情况下直接将精神力放了进去,也是迅速就抽了回来。

  现在能够用的方式也就只有——

  可他不知道司熠是否愿意。

  司熠是清楚的吧?但还是给自己发送了定位,所以是同意的意思?

  “锁住精神力的程序被动了手脚,自毁后就失控了。”司熠简单地解释道,随后抬眼看向对方,“只有你是我能够信任,且拥有疗愈精神力的人。”

  司熠的话轻轻落在耳畔,银霁便明白了对方的意思。

  就在人愣神的过程中,司熠还能够勉强支撑住自己的躯体从人身上抽离,翻身坐在了人身前。这一动作彻底将人的大脑搅成了一团浆糊。

  银霁呼吸一窒。

  “我……”

  “现在给你机会,你要吗?”司熠勾了勾唇角。尽管脸上的伤宛如一道道刀割落在银霁的心上,但笑容仍旧令人心跳失衡。

  分明一字未提过去,但这句没头没尾的话却硬是让银霁想起来自己当初无疾而终的告白。

  他还记得。

  所以这一次不一样。

  和之前自己乘人之危、哄骗来的亲吻都不一样,这是司熠亲口询问,亲口同意的吻。

  银霁哪还顾得上其他,从下而上仰视着他这一生追随的身影,颤抖的唇吐出几个字:

  “我、我要。”

  他抬起头去吻人的唇,近在咫尺的距离却因着两人相仿的身高而寸步难近。他看到眼前的人垂下头,墨黑的发丝顺着脸颊滑下,一些染了血的搭在自己衣肩濡红一片。

  那如白兰如星夜的双眼头一次将自己的身影倒映。

  司熠俯下身将剩余的那一点距离消失,给人一个如愿以偿的吻。

  唇瓣覆合之间,驾驶舱内的空气都被人身上的信息素充斥,银霁的精神力自发地从两人相触的地方出现,以一种更加柔和的方式渗透到司熠体内,修补着遍体鳞伤的躯体。

  司熠没有闭眼,只是微眯。他感受到人宛若渴求着水源般仰头去寻他的唇缝,舌尖试探般地在其中轻顶,一双手也紧紧地环抱着自己的腰。

  温暖的,毛茸茸的尾巴圈在自己的手臂上,仿佛想要为自己取暖。

  司熠垂头更低,搭在人肩上的手也滑向了颈边,一面向上蹭过人耳垂,一面张开唇由着人加深这个吻。深吻间喘息声更甚,叽咕的吻伴随着人的轻哼声,以这样的姿势来接吻,银霁几乎要窒息了。

  可舍不得离开,仿佛让人上瘾的蜜糖般吃了又吃,直到缺氧的感觉让他下意识微微偏头想缓口气。

  不过才刚刚换过一口气,就又被人五指插入发间,按着后脑继续深吻。银霁低哼一声,也不反抗,反应过来后就乖顺地抱着人凑了上去,没一会司熠便松开了手,银霁还贴在人身上舔吻,真像只小狗一样。

  接吻带来的精神力治愈能力奏效很快,司熠体内暴动的精神力很快被安抚下来,一直不断上涌的疼痛感也冲散了不少,甚至隐隐出现一种隐秘的快感。他们的精神力开始交融,能够得到的反馈就越多,而精神力交融,不亚于神交。

  感受到异样的银霁彻底反应过来,一时间不知道是精神上更爽还是精神力交融带来的快感更爽。

  “阿羽……、唔……”

  银霁唤了一声,尽管大多数都淹没在了暧昧的声响中,还带着颤抖的期待和试探。

  司熠轻咬了一下对方被亲得微肿的下唇,应了一声,“嗯。”

  身上的痛感消失了大半,体内的精神力也大部分平静了下来,这让他心情很好。

  得到了回应的人恍惚间好像又被人刺激到了似的,就连手上刚刚止住的颤抖又开始了,他的紧张全都昭示在躯体反应上。

  司熠看到他脸上蹭到了自己的血,正仰着头露出一副担心的神色问自己,声音还是哑然带着眷恋的:“有好些吗?”

  “……还疼吗?”

  这句话说的好像那些疼是在他身上似的。

  可银霁的却是就算在刚刚那种情况下也保持着一丝理智,精密地控制着自己的精神力不伤到司熠半分,而越深入就越感到心揪,仿佛那些伤是出现在他身上的那般。

  他也恨不得代替人承受那般的痛苦。

  司熠摇头:“不疼了。”

  银霁的眼睛里似乎出现了一点泪光,但是被人强行锁在眼眶中,因为仰着头那些泪水又涌回去,没有露出来半分。他心疼司熠,为司熠感到委屈,他总是受了伤也不会喊痛。

  “你给我发消息的时候一定很痛。”银霁声音颤颤,说完就几乎要把内唇的肉咬破了。

  “为什么你受了什么委屈都不会和别人说?”

  “当年在南远星我就问过,为什么你不爱笑了。”

  “你没有告诉我。”

  “为什么不能让我代替你承受这些?”

  他透过司熠带笑的脸庞看到了灵魂的创伤,越是这样他就越难受,仿佛一把石子咯在心间不断地划伤他每一寸。

  这样的眼神太悲切,司熠看不下去。只是忽然间抬手盖住了那双眼睛,轻声道:“你来了。”

  “你帮了我。”

  “已经不痛了。”

  银霁抬手抓住他的手腕,紧紧地攥住声音压抑着:

  “如果我再早一些……再早一些,是不是就不会……”

  司熠接过他的话:“这一次你没有来晚。”

  这一声过后,银霁的动作顿住了,司熠感受到掌间的湿润,随后是人低头隔着手心靠在人胸口处将脸埋起,良久才从底下传出一声带着哽咽的声音:

  “可不可以不要再离开我了……”

  这一句司熠没有应声。

  他要回南远星去,回到斯亚图家族,这是必然会发生的事情。

  他还是无法回应银霁的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