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境(四)
宫村伊澄和石川透再次见到伊橘,就是在警示厅的临时看守处。
太宰和中也正背靠着背铐在一起,门外的警卫瞪着一双眼睛,像是在紧盯着猎物一般看着二人。
外面走廊上的桌边,伊橘就好好地坐在那里,身上披着毯子,面前摆着热水。
对面还坐着一个语气温柔的女警察,正细声细语地同他说着什么。
警视厅的电话本来是只打到了安田的手上,无奈正好路过的二人恰好就听到了,偏要跟着过来,安田被缠得实在是没办法。
“警察先生,那个,请问一下。”出了电梯,安田一路风风火火地往里边走,拦住一个路过的警察, “我刚才接到了你们这的电话,说是有人报警说找到了我们班的学生,能请问一下他现在是在什么地方吗?”
对方先是仰起头思考了一瞬,而后点点头: “啊,是的是的,就坐在那里呢。”警察转过头,朝他指向伊橘坐着的位置,一边感慨: “也真是的,这么大人了居然都能被拐走,现在的人贩子胆子还真是大,啧啧。”
恰好听到了这声,蹲在里面的太宰大声反驳: “都说了我不是人贩子!只是看到人家小孩在马路上看着好像迷路了的样子,就好心帮忙送过来,你们怎么二话不说还把人铐上呢?”
“闭嘴!不许说话!”看守处门外的警察拿着警棍狠狠打了一下铁栏杆, “你们两个,要居民证居民证没有,要驾驶证驾驶证没有,连公安网的数据库里都找不到,你说说你们两个问题大不大?”
“……”
半个小时前。
在伊橘表明态度后,原本好好坐着的太宰忽然就激动地站了起来,神情飞扬,一手拽着伊橘一手拉着中也就往外走。
还没等他们反应过来,三个人就已经站在了警示厅的大门口。
然后就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中也气地直磨牙: “太宰你这个白痴!”
背后的人不满地反驳: “我怎么知道他们这里连捡个孩子过来都要查身份的?”
“闭嘴!白痴!”
顾不得正蹲在里面的二人,宫村伊澄在看到那个正好好坐在那儿沉默不语的人时便赶忙走了上去。
被石川透眼疾手快地伸手拦住: “哎,等等,他也还不知道是什么人呢,你跑那么快干什么?”
“没事的,你看警察都没有对他怎么样,不会有事的。”宫村伊澄转而安抚他,把挡在面前的那只胳膊拨开。
伊橘正望着自己面前那杯冒着热气的茶水出神,倏忽间,就感觉到那个一直萦绕在耳边的温柔女声不见了,身侧突然笼罩下来一抹阴影。
抬头望去,就看见了正一瞬不瞬盯着自己的伊澄。
女警察在看见有人过来时便起身离开,把位置给让了出来。
宫村伊澄也没有坐到对面,而是朝他走近几步,站在他的身侧,将手放在他的肩膀上安抚: “怎么样?感觉还好吗?”
伊橘的面上还残留着剧烈运动之后潮红的面色,唇瓣泛白,轻轻喘着气,两鬓的发丝被汗水粘在一起,整个人像是从水里捞上来的一般。
“这两个人渣,真是的,把人家小孩子搞得这么狼狈。”安田走过来,一屁股坐到对面的空位子上,斥责完里面的二人,抬头审视着面前的伊橘, “喂,我问你,你是我们班的学生?”
看着伊橘的这副模样,石川透也不由得怼了怼安田的后背: “温柔一点啊,安田。”给他使劲眨眼使着眼色, “你没看宫村的表情吗?”
“啊?”安田闻言看去,就对上了站在自己对面,正皱眉看着身边人的宫村伊橘,面上的神情温柔又心疼,地仿佛能拧出水来。
“好恶心。”安田瞬间下头, “堀同学看到了会发火的吧。”
石川透赞同地点点头: “绝对不能告诉堀。”
宫村伊澄抬头将视线投向他们,神色平静: “我听得到,谢谢。”
安田和石川透若无其事地摸鼻子看天。
“好吧,你们两个待在这里,我先去问问那两个装作本校教师的可耻的校外人士。”安田随手拿过对面伊橘前边的水杯,自顾自喝了一口,放下,潇洒地起身离开。
伊橘原本面无表情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别样的掩饰不住嫌弃的神情。
“哎呀,安田这个人真是的……”石川透捻着两根手指,同样神情嫌弃地把那杯水拿远,转身重新找了一个杯子过来,装了热水,递到伊橘的面前, “来吧,喝这杯。”
一边同他赔笑道: “别介意啊,安田这个人他其实不坏的,就只是人比较坏而已……”
“……”伊橘接过他递来的水杯,点点头, “谢谢。”
倒是没料到面前的人会突然和自己说话,石川透明显地愣了愣神,而后才摆摆手: “哦没事,多大点事啊,不用谢。”整个人突然就变得拘谨了起来。
原来不是哑巴啊,他还以为……真是有点太对不起了。
宫村伊澄低头看着坐在自己身前的人,从他的角度只能看见那一张酷似自己的侧脸,细长的睫毛随着眼睛眨动的频率扑闪,眼底神色不明,不知道是在想些什么: “身体还有什么不舒服的吗?”
伊橘摇了摇头。
“你认识那两个把你带走的人吗?他们把你带出去后有干什么吗?”
伊橘没说话,还是摇摇头。
不知道宫村伊澄是怎么想的,反正从石川透的角度望去,就感觉自己面前好像正坐着一个湿漉漉的哈基米一样,什么话也不会说,只会摇摇头。
宫村问一句,他就摇一下头,问一句就摇一下头,时不时还抬起脸,用湿漉漉的一双大眼睛看着他。
我靠,还会柔弱地眨眼。
说不清道不明的,他强盛的大男子汉保护欲瞬间变像火浇了油一样腾起。
石川透一把拉开宫村,自己挺胸上前,一脸靠谱地拍着伊橘的肩膀: “没事!你不要害怕,我们现在已经在警察局了,有什么事情你就跟我说!”
宫村被他推得一个踉跄,转过身,无奈地看着他: “都在警察局了,有事情为什么还要跟你说?”人家不会自己去找警察吗。
“宫村你不要管!”石川透一把堵住他还想要继续说的嘴,双眼蓄满了真挚的情感,望着坐在对面正看着自己的伊橘,信誓旦旦道, “没事的,想要什么就跟石川哥哥说,需要钱的问题,都不是什么问题!”
“……”
伊橘的表情空白一瞬,低下头,伸手无助地抓紧了宫村伊澄的袖子。
这是他们在进来警示厅前太宰特意嘱咐他的。
他这张出色的长相就是最大的武器。
虽然不知道这里的人为什么突然就不认识他了,但隐约能感受到他们之间应该还会残存着的一丝微妙的感情。
所以他要利用这个残余的情感,并把作用发挥到最大。
最简便的方式就是用那张脸酷似宫村伊澄的脸,装可怜。
可怜,越是可怜,越是让人怜爱。
让人产生怜爱的情绪,就是接近他的第一步。有了这一步,再继续用更进一步的手段调出对方的破绽。
有了对方的破绽,那么一切就都不是问题了。
伊橘这般想着,强忍住想要把面前的杯中热水泼到对面那人脸上的冲动。
破绽,一切都是为了破绽。
宫村伊澄很明显地感受到了那只抓住自己的手正在止不住地颤抖,连忙出声制止石川透,一把将伊橘护到自己的背后: “咳,那个,你稍微正常一点。”
“嗐,都怪那两个该死的人贩子。”石川透重重叹息一声,扭头看向另一侧的看守房里。
安田正坐在那两人的对面,抠着鼻子。
“说说吧,为什么要偷偷溜进我们学校,还把我的学生拐走?”
顿了顿,又补充道: “数学老师都已经跟我说明情况了,你们两个这还是分工明确的团伙作案啊?”
“团伙作案?什么团伙作案?”门外的警察灵敏地捕捉到了这一关键词,忙探头进来, “我就说这两个人肯定不简单!该死的,果然是团伙作案。”
说罢,他抽出腰间的棍子,又拿了手铐,就要打开门走进来。
“哎哎哎,干什么呢?”太宰连忙扒拉着腿往角落里蹬去, “都说了我们什么也没干,人不是都好好送回来吗?!”
太宰这一动,中也几下就被扭到了正对着门的位置,直接迎上了那个拿着警棍的警察,于是转头怒吼: “你这个拖人下水的混蛋能不能别乱动了?”
安田也连忙起身,走上前去伸手安抚: “警察同志,冷静一点,冷静一点,我就是随便先问问。”
这两人到底是干什么的他并不关心,主要是先得问清楚是怎么进到学校的,不然连带着保卫处几个老保安还有值班的老师都得遭殃。
这个该死的连坐制度。
警察将手里的警棍重新放回腰间,恶狠狠地瞪了地上的两人一眼,而后对安田嘱咐道: “老师您注意小心一点,有什么事情就叫我,不要伤到自己,这两个人看起来就很危险。”
“好的好的,辛苦。”
见那个警察重新出了门,太宰这才松了一口气: “真是没想到啊,这里的警察还蛮有威慑力的嘛。”不像横滨那边,警示厅除了平日里管理普通民众,实际上都已经名存实亡了。
“……少说几句吧你。”中也十分相信,就凭他那张嘴,不过几句话就能把外面的警察得罪无数遍。
到时连带着要受苦受难的还得是他。
服了。
“诶诶诶,你们两个起码搭理我一下,还是我帮你们把警察弄走的吧。”安田双手环胸,瞪着死鱼眼看着面前的二人,不耐烦地抖着腿。
太宰这才注意到里面还有一个人,还以为刚才已经跟着那警察一起出去了来着,有些诧异地挑了挑眉: “哦,请问您是?”
“我是他们的老师。”
“哦,原来您就是他们的老师啊。”太宰本想伸出手同他握手,却发现自己的双手已经被死死地铐在了背后,动弹不得,于是只得点头捧场, “您看起来真像是一位出色的人民教师。”
“那是自然的,不用你多说,还有,不要转移话题。”安田的姿势不变,继续摆着那一张面无表情的脸,问两人, “你们赶紧说吧,是怎么进来学校的,把我的学生带走是想干什么?”
太宰反问: “什么你的学生?他是你的学生吗?”
“坐在我的教室里就是我的学生,再转移话题我就真直接叫警察进来了啊。”
“哦。”太宰摆了摆手,懒散地靠在那, “其实你们学校的围墙还挺矮的,跳进去跳出来又不是什么很困难的事情。”
“那数学老师呢?”
太宰双手环胸,打抱不平: “那位女士长得很好看,举手投足间看上去都是我朋友一直在追求的类型,我的朋友想跟她聊聊天怎么了?现在的学生都能自由恋爱,老师难道就不能吗?”
中也不由地回想了一下那位跟自己面对面坐了将近一上午的年近五十的数学老师。
不只是他,连安田都难得地噎了一下: “哦……原来是这样,那你朋友喜欢的类型还挺小众的。”
太宰笑着点头: “可不是嘛。”
随即后腰处的那块软肉便蓦然被人死死地掐住,狠狠一扭。
“……”太宰的表情瞬间扭曲,连惊呼声都来不及发出,整个人就已经痛厥到几乎要瘫倒在地。
背后的中也收回正义之手,深藏功与名。
他不动声色地操控着异能力将太宰转了一个边,自己则对上正坐在那里的安田。
“喂,那边那个老师。”中也朝他喊了一声。
“……”不知道为什么,一面对这两个人,安田只觉得一阵莫名的头疼,他扶了扶额头,回应道: “干什么?”
“首先,我对那个数学老师没有兴趣。其次,一切的一切都是我身后的那个人指使的。最后,我们把人送回来了,所以快点帮忙,把我们两个放出去。”
被关在这里大半个中午,他已经有些不耐烦了。
听完,安田也很是不能理解: “所以你们大费周折地跑一圈回来是想干嘛?”
背后的太宰终于缓过了那阵疼痛,接过话: “就是前半辈子活得太道德了,突然想不道德一下。”
被中也立马堵了回去: “你闭嘴。”
安田: “……”
神经病吧这两个人。
他站起身,朝门外的警卫示意了一下: “可以了,开门让我出去吧。”
等门外的警察帮忙开了锁,安田走出去,转身就嘱咐他上锁的时候记得多拧几圈: “我怀疑里面那两个人精神有问题,记得千万别让他们跑出来了,对社风社貌影响不好。”
警察则信誓旦旦地朝他点头: “放心吧,这是我们的职责。”
中也: “……”
怒而挥手,痛斥身后之人。
门外,安田头痛地扶着额,站定在三人面前: “怎么样?你们聊得差不多了吧?说说吧,这个到底是谁?”
伊橘默默地把自己往两人背后藏了藏。
石川透拍着胸脯走上前: “没事的老师,虽然不认识,但伊橘他肯定不是个坏人!”这么柔弱又单纯的男孩子,还不怎么会说话,怎么可能会是坏人呢!
宫村伊澄也信誓旦旦地点头保证。
“?”安田探了探头,审视的目光再次落到伊橘的身上, “什么你们说没事就没事,让他自己说,长着一张嘴还不会说话不成?”
石川透当即转了个方向,示意伊橘: “没事的,说给他看吧,你能说话的!”
又抬了抬头,就看见了宫村伊澄望向自己的充满鼓励的目光。
伊橘: “……”
于是他缓缓地摇了摇头: “……我不记得了。”
还蹲在里面的太宰到了这个地步也不忘帮外边的伊橘查漏补缺: “啊,是的!我们今天早上把他带出来的时候就是这个样子了,问他什么都说不知道,跟失忆了一样。”
失忆……
所有人瞬间都紧紧地抓住了这个狗血又突然的关键词。
难道,该不会,真的……?
“天哪,伊橘你也太可怜了吧!”石川透顿时难掩心痛地上前一步,又突然意识到什么, “哎,所以你的名字是叫伊橘吗?”
“……我不知道。”
“唉,这孩子太可怜了!”石川透充满鼓舞地拍了拍他的肩膀,示意他坚强, “没事的,既然这样,那你就跟我姓吧,以后就叫你石川伊橘了!”
伊橘瞬间揪紧了宫村伊澄的袖子。
宫村伊澄: “……”不知道为什么,总感觉哪里怪怪的。
“这下可难办了。”安田挠了挠后脑勺, “还得带这个孩子去趟医院才行。”
“不对啊。”石川透又突然意识到了什么, “今天早上还看着他做了差不多一节课的数学题,有的人就算失忆了也能这么牛逼的吗?”
“说不定呢。”宫村伊澄扶着位子上的伊橘站起身, “还是先去趟医院做个检查比较好吧。”
三人正商量着,伊橘陡然扯了扯宫村伊澄的袖子,摇摇头。
“你不想去医院吗?”宫村伊澄微微蹲下身子问他。
“嗯。”
安田插嘴: “但是你这个情况不去医院不行吧。”
但伊橘就是态度坚决地摇头。
石川透见她如此抗拒的模样,倒也没有继续刚才的话题: “呃……其实他好像也没有太大的问题,要不还是先找到他家里人吧?”
“我刚才问过警事厅的人了,说是已经帮忙发了寻人启事,只不过说不准什么时候能联系到他的家里人。”毕竟现在他连自己的名字都不知道,警察也没有办法。
“那人怎么办?留在这里吗?”
宫村伊澄不由地垂下了头,见身边的人正低垂着脑袋,看不见面上的表情,但整个人明显笼罩着失落。
“……要不还是把他带回我家吧。”
“那怎么行?”安田当即反对, “说到底还是一个来路不清楚的人,直接带回到家里也太危险了。”
虽然很喜欢这个孩子,但石川透也不由赞同安田的说法: “是啊,要不还是放着让警察来管吧?”
宫村伊橘有些纠结: “但是这样的话,警察这么忙,应该顾不上好好照顾他的吧。”
“嗯,那倒也是。”石川透低头沉思, “那要不这样吧,晚上我来你家跟你一起睡,不然你一个人我不太放心。”
“嗯?你们搞什么?不在我面前决定也就算了,你们这样明晃晃的让我怎么放心?”安田真是受够了这群人整天想一出是一出的德性, “不行,要么今天把他放老师家里来。”
“安田,没有想到你居然是这样的安田。”石川透感动抹泪: “是我之前对你的解太片面了,是我误会你了。”
“没有,我是说,你们和他,一起来我家睡。”安田指着对面的伊橘, “一个人我也很害怕的。哦对了,记得把堀同学和吉川同学也叫上。”
石川透瞬间恢复冷脸: “你去死。”
“不准对老师说脏话!”
伊橘本以为太宰的方法纯属扯淡,能有这样的效果,属实是他没有料到的。
太宰和中也毫无悬念地继续背靠背留在了警察局里,四人出来时,落日西垂,早就已经过了放学的时间。
于是安田将三人带回了家,刚到门口就看见了自己家门前乌泱泱的一群人。
还没来得及开心,定睛一看。
除了堀京子和吉川由纪,其余全都是他认识的,或不认识的……男人。
“你们在跟我玩空头支票是吧?”安田转头看向身后二人,质问。
石川透望天,宫村伊澄看地。
“你又没说不能多叫些人。”
安田闭了闭眼,伸出手隔空点了点二人,深吸一口气,然后甩下手,作罢。
认命地从口袋里掏出来钥匙,打开门,一边从鞋柜里拿出拖鞋,一边警告门外的那群人: “女生先进来,男的不进来也没事。”
人群中一个绿色头发的男生兴奋地举起手: “哇哦,原来这就是你们班主任的家吗?我还是第一次来拜访老师的家里,好兴奋呀。”
“是啊,是啊。”石川透一副好哥们儿的样子搂住他的肩膀, “不要客气,就当自己家,想吃什么就吃,想喝什么就喝,想玩什么就玩。”
安田当即把手里的拖鞋扔了出去,精准地敲中了石川透的脑袋: “你不许进来!”
石川透于是扭头朝屋内的人高呼: “吉川,我们回去吧!”
安田一把将门关上,直接拦住后路: “不许!”
见此情形,绿头发原本激昂的情绪瞬间低落下来,缓缓放下高举的手,面色凝重: “透,你们这个老师行为举止有点危险啊……”
石川透见怪不怪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没事,习惯就好,就是猥琐了一点,人不坏的。”
“我听得见!不许在背后诽谤老师!”
宫村伊澄带着身后的人走进那套独栋的房子里。
身后跟着的石川透上下打量着,一边感慨: “安田,你家比我想象中的要干净很多唉。”
“是什么让你觉得我家会不干净的?”安田一边收拾着他们脱下的鞋子,从抽屉里拿出一瓶除臭剂,库库狂喷,捂着口鼻转头, “怎么样?是不是被老师表里不一的魅力折服了?”
“这个词好像不是个好词吧?”
“别那么较真,毕竟是英语老师。”
好不容易收拾完了玄关,安田走到客厅,看着已经在各个角落摊成一团的学生: “所以呢,你们晚饭准备吃什么?都跟家里人报备过了没?”
“报备过了,想吃寿喜锅。”
“我想吃寿司。”
“我想吃牛排。”
“其实日式拌饭也不错的。”
安田随意地摆手,走进厨房: “都滚去吃屁。”
……
沙发边,石川透深情并茂地讲述了一遍他们刚从警察局回来的事情。
堀京子拿了一包茶几上的零食,拆开,放进嘴里,一边看着正虚弱地坐在沙发上的人,伸手递了过去: “要来一点吗?蛋白棒,可以补充一下。”
“真的哎,想不到安田家里居然还有这种东西。”吉川由纪一脸惊讶地凑过来, “快给我一根尝尝。”
“是咖啡味的。”堀京子随手一丢,精准地投掷到了吉川由纪的手里。
这头,宫村伊澄也顺手拿了一根,递给身边的人。
伊橘伸手接过,撕开包装,放进嘴里。
低头看了一眼包装。
这个东西挺好吃的,记一下牌子。
“对了。”刚吃下一根,堀京子像是突然意识到了什么似的,把身后的书包拎到面前,打开一顿翻找,从中抽出一本数学作业,摊开,放到伊橘面前。
她指着中间一个空着的大题: “可以再讲一遍吗?这一道题上课没听懂。”
伊橘快速地扫了一眼题干,将嘴里的蛋白棒咽下,伸手接过堀京子递来的笔,将本子放到自己的大腿上就开始写了起来。
不过一会儿,就连带着答案递了回去。
“就是这一步,上课的时候就没有看懂。”堀京子指着他写下的其中一个步骤。
伊橘沉思了一瞬,将身上披着的毛毯脱下,从沙发上站起身,向前几步,盘腿坐在茶几边,示意堀京子坐到他的对面。
两人面对面坐下,开始就着那一道数学题在草稿纸上演算,和周围几个庸庸碌碌忙着玩各种小玩意儿的人瞬间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哦,我真是受够了。”石川透自卑地捂住自己的眼睛。
“我好像掌握了跟他正常交流的方式了。”吉川由纪一脸发现新大陆的样子, “原来这就是学习好的人之间的惺惺相惜。”
宫村伊澄瞬间就落了单,独自坐在沙发上看着面前的两人。
讲完了一道又一道,翻过了一面又一面。
他就看着今夜这两人能不能把这一整本数学书都写完。
只是还没来得及揭晓,安田就端着一盆单调又丰盛的蛋包饭走了出来。
“没有寿司锅,没有牛排,没有日式拌饭,没有寿司,只有安田的爱心蛋包饭。”安田将手里那只硕大的白瓷盘放到茶几的正中央,又配上了几个小瓷碗, “爱吃吃,不吃滚蛋,我说的你们这些男生。”
几人全然当作没有听见这句话,一边抱怨一边闹哄哄地围在了茶几边。
“秀!太过分了!你把蛋全都舀走了!”
“饭呢?饭呢?我怎么没有饭?”
“我怎么没有碗!”
“我怎么没有筷子?”
“安田!!”
……
躲在厨房里的安田憔悴地望着窗外。
他果然是个自作自受的白痴。
好不容易喂饱了外面这群人,解决了这顿晚饭,安田一脚踹着一个去厨房帮他收拾。
剩下两个女生,安田本想让她们今晚住到自己的房间去,床又大又软。
然后就被石川透和宫村伊澄一人扇了一个巴掌。
最后是伊橘这个病号独自被分配到了一整间房,两个女生住到了隔壁的客房,其余人全部在客厅打地铺。
饭后,好不容易讲完了题而摆脱抽身的伊橘终于抽空去洗了个澡。
出来就看见了正拿着换洗衣物等在门外的宫村伊澄。
“这个是我刚出门去便利店买的,不知道合不合身,你暂时先凑合一下吧。”他将手里的衣物递过来。
刚洗完头,伊橘的发梢还在滴水。
浴室里开着暖灯,照着腾起的雾气窜出门去,像云雾般笼罩在两人周身。
伊橘伸出手,指尖刚摸到布料,却听对面的人陡然像是被什么刺痛了一般抽气一声,猛然将手缩了回去。
没有来得及拿住,手上的衣物瞬间都掉到了地上。
“怎么了吗?”伊橘望向那只已经被他捂住的手。
对方故作轻松地摇摇头,重新捡起地上的衣服递给他,笑道: “没事,好像是静电吧,没什么。”
伊橘没有多想,点点头,接过那一套衣服,重新走进浴室,关上门。
盥洗室内,镜子被水汽铺满,模糊看不清人影。
他展开那套崭新的衣物,仔细端详。
是很简单的款式,黑色,尺寸是正好的。
他将原本的衣服脱下,换上新的上衣。刚要去拿裤子,手刚缩回到一半,余光便见好像掉了什么东西出来。
低头看去,是一块巧克力。
不是安田家里的,应当是他特意出门买衣服的时候顺手一起结账的。
巧克力他有吃过,上次日向分给他的,但这个好像是他之前没有尝过的牌子。
伊橘拿着这块巧克力在镜子前站了许久,然后才将它重新放到了盥洗台上,低头去穿裤子。
门外客厅里众人的嬉笑打闹声清晰地传入耳中。
包括刚走出去的宫村伊澄。
“咦,你的手又怎么了?”堀京子惊诧的声音响起, “我看看,怎么好像还流血了?”
“没事没事。”宫村伊澄没所谓地笑着, “刚才好像不小心刮蹭到什么地方吧。”
“真是的,昨天就叫你小心一点了,怎么今天又碰伤了?”
“哎呀,都是不小心嘛,伤的又不重,没事的。”
“什么没事的?你以后小心一点啊。”
“嗯嗯,我知道了啦。”
一墙之隔,伊橘敛了敛神色,默不作声地听完。
半晌,他将盥洗室的门打开,走了出去: “我洗完了。”
客厅里正在聚精会神看着电视的石川透当即举起了手: “石头剪刀布我赢了,下一个是我洗。”
“那你还不快点去?都几点了?”
“知道了,别催我!”
伊橘路过客厅的角落,宫村伊澄和堀京子正并肩坐在那里剥橘子吃。
注意到走过来的人,宫村伊澄转过头来递给他一瓣橘子: “警察说你白天可能受到了点惊吓,吃完橘子就去睡吧,注意多休息。”
伊橘点点头,接过那一瓣橘子,听话地转身走进房间。
安田就坐在另一侧看着,一边翘着脚,一边自顾叹气: “诶,我的房间……居然到头来还是被一个男人睡了呢。”
……
当天晚上,除了从客厅里传来的震天响的呼噜声,一夜寂静无事。
不知为什么,总感觉心下有股不明所以的慌神,伊橘躺在床上,一夜都辗转难眠。
他看着卧室另一边的窗户,窗帘没有拉紧,透出来一丝缝隙,能看见驶过的车灯映照出来的光线,时不时还有过路人交谈的声音。
窗前似乎种着一棵树,能看见一抹黑影,整夜窸窸窣窣地发出声响。
那股声音越来越大,渐渐变得如潮水一般钻进脑子里,整夜都挥之不去。
于是他索性从床上坐了起来,将窗帘拉开,看着屋外的景象渐渐变化。
这一夜过得格外漫长,又转瞬即逝。
浓稠的夜色不知何时出现了一抹晨辉,东升的朝阳逐渐将整片天空照亮。
他看清楚了窗外的那一棵树,早上没了风,它便静静地矗立在那,静止不动。
房间的角落里放着等身镜,虽然不知道房间主人如此摆放的用意,但伊橘望过去,能很清楚的看见自己布满血丝的双眼,整个面容苍白,毫无精神气息。
全身也因长时间保持着同一动作而有些酸痛。
他掀开被子,穿上鞋,站起身。
视线尽头的那扇门静静地立在那,又带着一股莫名的吸引力,好像打开来就能进入到一个无法想象的可怕的世界。
伊橘动了动发僵发酸的双腿,一步一步缓慢地向门走去。
打开门。
客厅里的那群人还在睡着,安田的呼噜声一直响到了天亮,周边的一圈人都紧紧捂着耳朵,显而易见作业他们经历了怎样的摧残。
他小心翼翼地落脚,踩在空隙的位置,走到角落里,在宫村伊澄的身边蹲下。
面前的人睡颜恬静,可能是因为离得远,幸运地没有被安田打扰到,一个晚上睡得应该还算好。
一双眼眸轻轻地闭上,睫毛长而微卷,紧紧裹着的被子不透气,面上闷出了潮红,嘴巴微张着,能清楚的听见他平稳的呼吸声。
不知在原地坐了多久,伊橘只觉得他心中那股莫名其妙的慌张蓦然在某个时刻扩大了无数倍。
而在他终于等到面前的人睁开眼,当那清亮的视线直接穿过了他看向背后时,他终于知道了,这股不知所来何处的恐惧的源头。
宫村伊澄揉了揉惺忪的双眼,视线在屋内环视一圈: “几点了?怎么大家都还没睡醒?”
“哎,我们为什么都在安田家里?”
宫村伊澄表情突然空白了一瞬,敲了敲自己的脑袋,半晌,才恍然大悟到: “昨天好像是安田的生日啊。”
伊橘所抱有的最后一次侥幸在他说出这句话的时候瞬间崩塌。
他没猜错。
第三天,他已经看不到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