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侍女见到了自家贵人崭新出炉的造型。
侍女:“…………”
侍女捂着了心口。
侍女踉跄弯下腰。
玉珍珍摸了摸自己鬓边的垂发,不太确定地道:“很奇怪吗——”
“超级好看!!!”万欣猛的抬头,瞪圆眼睛怒喝道,“可爱!!超可爱!!好喜欢你啊!!!”
玉珍珍眨眨眼,便笑起来。
侍女呃的叫了一声,幸福地倒地不起了。
此地离天涯阁已不过几日路程,侍女很清楚,这些年天涯阁对玉珍珍遭遇的一切都袖手旁观,她内心深处是一百个不情愿让贵人回到那种地方,但玉珍珍态度很坚定,哪怕天涯阁如今式微,也一定要让楼外月去看看,那曾属于霸主的荣耀与风光。
“这样懵懵懂懂的可怜模样不适合他。”玉珍珍敛下眼睫,淡声道,“得让他醒一醒了。”
侍女其实很想问,楼外月哪里表现得懵懵懂懂柔弱可怜了,情人眼里出西施,这就是所谓儿子眼里出巨婴吗?
正在心底腹诽着,楼外月也收拾妥当从厢房里出来,三人便一同去大堂用早点。
这么短短的路程,不知有多少人在看玉珍珍,青年新修的发型实在是奇特,当今无论男女均蓄长发以显孝道,像青年这样将发剪至肩头的少见至极,更何况他双颊边留有前所未见的平整垂发,实在是让人为之侧目。
旁人这般胡来大约只会落得一片嘲笑,可这青年……他们从未见过这样美丽的人。
于是一切都变得合乎其理起来。
“欣儿。”面对众多窥伺,玉珍珍眉毛都不曾抬一下,他淡淡道,“我让你帮我买的东西买到了吗?”
侍女:“买到啦!”
楼外月跟在二人身后,稍落后一步,路人先见了玉珍珍已是震惊,再见楼外月,更是失语,男人已经注意到这些窥探的目光,他是活在瞩目中的美人,楼外月自己无所谓这些视线,然而当他发现有人用这种近乎是垂涎欲滴的态度觊觎着玉珍珍时——楼外月的脚步越来越慢,最后停了下来。
站在厢房去大堂必经的一阶木梯上,楼外月居高临下看向这些死死盯着儿子不放的宵小,脸上习以为常的笑意也彻底消失了。
他面无表情,心里想着拿谁开刀。
“爹。”
听见玉珍珍唤他,楼外月便立刻低下头,微笑着道:“嗯,怎么——”
话音未尽,楼外月一愣。
只见玉珍珍侧身而立,脸上扣着张面具,遮了上半张姣好容颜,让人不得不将注意落到那微微弯起的笑唇上,青年唇珠圆润,朱红的色泽像干涸的血,楼外月很清楚,它们吻起来的滋味可比单纯的血腥气美妙得多。
楼外月看了一眼就立刻移开视线。
他盯着面具那空洞后的眼睛,奇怪地问道:“你戴面具做什么?”
“麻烦。”
“什么麻烦?”
新剪了头发,有种不习惯的利落感,玉珍珍下意识就会捻住两缕发梢在指尖搓揉,楼外月的审美异于常人,至少玉珍珍过去从未见过这样的发式,可仔细一想,身体发肤受之父母,随随便便就把自己的头发绞了的玉珍珍也没什么资格说楼外月。
玉珍珍放开颊边的发,任由它垂回去,青年漫不经心道:“应付别人很麻烦。”
其实是看出楼外月走火入魔的现状,不愿让他进一步恶化下去,玉珍珍才戴上了面具,但这话没必要让楼外月知道。
楼外月再次沉默。
玉珍珍解释完毕,刚要继续下楼,却感到肩膀被人从身后突兀环住,他偏过脸,看见楼外月的手臂压在自己的肩头。
玉珍珍顿了顿,抬头望向楼外月。
“走吧。”楼外月揽着他,侧脸神情冰白如雪,他平静地道,“你该饿了。”
一顿饭有惊无险,在玉珍珍戴上面具后,暗中偷窥的视线少了一半,剩下的自然全在楼外月那里,而楼外月自始至终都抱着玉珍珍,把青年当个瓷做的娃娃,坐下来后不再方便揽肩,男人就单手轻轻搭在人腰间,强势,却不带禁锢的意味,只要玉珍珍有心,随时都可以挣开。
玉珍珍垂眼吃着楼外月夹给他的包子,不动声色地坐在楼外月一时不刻往外释放的杀气中。
四方桌子,楼外月偏要和玉珍珍挤一把椅子,侍女可怜巴巴坐在二人对面,缩着脖子耷拉脑袋,即使楼外月的杀气不是冲着她去,她也被折腾得一口都吃不下了。
还是她贵人开口说了句“欣儿,怎么不动筷”,楼外月才像想起什么,稍微收敛了气势,给倒霉侍女腾出了用餐的余地。
整个大堂就只有他们这张桌子听得见筷尖的碰撞声。
侍女苦着脸,也不管楼外月听见了会如何作想,她小声朝玉珍珍道:“前辈怎么回事?”
玉珍珍面色自若:“不知道,心情不好吧,可能我哪里得罪他了。”
这下所有人都可以正常吃早饭了。
大堂的气氛有所松动,闲聊声再起,这种江湖客栈是传言辗转的好去处,侍女竖着耳朵,兴致勃勃听着各大门派的小道消息,从武当山多情场浪子到苗女凶猛可远观不可亵玩,再到峨眉派的尼姑们这个月又还俗了多少,她听得如痴如醉,以至于有人进来张贴榜单时她都没有第一时间留神。
“最新的排名这就出了?”
“算算时间不对啊,还有两月才到一年呢,今年百晓生竟这样心急……”
“还是说百晓生见到了能直接定乾坤的人物,所以无需等到两月后,这就可以出榜单了?”
“上一年榜首是谁来着?我记得是个男的?”
“你这记性……上年榜首可是江南沈氏的家主!那真算个角儿,年纪轻轻就坐上家主的位置,手腕出众不说,和朝廷都有联系呢。”
“不晓得今年会不会还是沈晚,唉,要我说,这美人榜当然得选姑娘,整些大老爷们儿看着就没劲透了!”
“哈哈哈,你忘了吗,为什么会有这美人榜,说到底还不是为了纪念一个男人!……唉,但做到那份儿上,就算是个男的当榜首我也认了。”
沈晚的名字一出,侍女的心就提起来,她小心翼翼地转过头,楼外月已在低声询问玉珍珍:“怎么了,怎么突然表情这么难看……”
玉珍珍任由楼外月把自己当小孩子一样抱在怀里,他紧紧攥着筷子,眼睛发直,嘴唇微微颤抖。
一瞧这模样,侍女大感不安,立时恨恨地瞪了一眼那些好死不死提到沈晚的食客,她现在胆子也大了,才不在乎这样的举动算不算挑衅,万欣仰头,忧虑地看向那铺展开的榜单。
百晓生的名头在江湖上极响亮,无人得见其真容,百晓生究竟是一个人,还是一个家族或一个组织亦无人得知,这样的存在,武学造诣亦或家世背景都无从比较,百晓生受到推崇的理由只有一个——他永远是江湖上最快得知某些绝密消息的人 。
以及,经由他口公布出来的消息,绝对正确可信。
这些年百晓生揭露出的秘辛,其中不少都是某些大门派拼死想要隐瞒的,他甚至一度发言直指当年的火烧天涯阁事件,话里的意思尽是讽刺门派的虚伪与薄情,这在江湖上引发了相当大的风波,不过很快就被武林盟主薛重涛想办法压下去了。
百晓生就像是江湖上的风向标,什么都可以更迭换代,但百晓生这杆旗帜一定要立在那里。
可再牢固粗壮的大树也有倒塌的那一日。
正如失踪多年,被确认死亡的霸主。
美人榜从最下方被展开,第十名,西域拜火教圣女赛雅。
一片哗然,不少食客当场愤怒质疑百晓生怎能让这等魔教妖女上榜,莫非是想重演苗疆凤仙屠杀武当派子弟的惨剧?这样的声音随着榜单不断呈现,也都低了下去。
第八名,将门世家徐家幺子,如今镇守北疆的大将军徐不留。
第七名……
第六名,曾经的美人榜榜首,云芳郡主谢思思。
“……这谢思思孩子都生了两个了,居然还能上榜,可见确实貌美……”
“皇室之花呢,是跟你开玩笑的吗?”
第五名……
“玉珍珍,到底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若非玉珍珍抗拒,哪怕身处大堂,楼外月也能直接将人抱到自己腿上坐着,玉珍珍扶着父亲的手臂,喘息连连,他心脏紧缩着,哪怕是听见沈晚这个人的名字,也能让他瞬间回到八年间的噩梦里,无法醒来,不能逃脱。
青年额上渗出密密冷汗,楼外月不住为其擦拭着,又倒了茶水给玉珍珍,那样的慈父作态落到他人眼中,却有了其他意味。
隔壁一桌的几人以手掩唇,眼色示意,互相间轻声道:“你说这人是谁……什么地方,居然能养出这种绝色……”
“就是上美人榜混个排名也不为过了。”
“什么叫混个排名,你说谢思思能及得上人家半分么……可惜又是个男人!还是个断袖!”
“这年头好看的怎么都是男的!沈晚也是!这个也是!”
正被食客愤愤不平提到的沈晚,很快也出现在了美人榜上。
第四名,江南盐商沈氏家主,沈晚。
侍女瞧着那张配图,眼神寸寸变凉,便直起脊背,高高仰着头颅,清秀面容上尽是嫌恶,万欣不轻不重地道:“什么恶心东西,也能称上一句美人。”
她这句话附近桌子的人都听见了,都笑起来,戏谑道:“小姑娘,你怕不是追求不得,反说葡萄酸吧?”
“姑奶奶我追求这种人?”万欣轻轻道,“真是恶心到隔夜饭都要吐出来了。”
她不再搭理这些哄笑声,站起身,对楼外月冷漠地道:“前辈,我们走吧,赶路要紧,这种榜单没什么好看的。”
楼外月看她一眼,没说话,玉珍珍撑在楼外月怀里,勉力点点头,他哑声道:“走吧,我们——”
“这次的第三名居然是凤仙!她竟然还没死!”
“武当派不是说已经把人杀了吗?感情是说来唬咱们呢!”
“哈哈哈哈哈这次武当可丢大人了,凤仙杀了他们四十二人,连掌门小师叔韩凌云都毒死了,这都过去几年了,竟还活着!活得好好的!”
这下再没谁注意方才万欣的厥词了,众人无不震惊地看着榜单,凤仙那张美艳的脸被百晓生寥寥几笔勾画,比之当年登上美人榜榜首那会儿,更显绝代风华。
凤仙还活着,这已是重磅消息,可百晓生又是如何得知这一事实呢,要知道武当山这几年必然在私下追杀凤仙,倾尽全力都未能找到人,却让百晓生抢了先。
美人榜看着只是江湖风云的点缀,但其中何不代表着各方的势力底蕴?
有人压着嗓子道:“谢思思,沈晚,凤仙,除去死了的韩凌云,这下几届榜首都已经在上面了……”
“还有两个名额……还能有谁在这几位上面?”
百晓生的排名通常是在江湖上同时公开,此刻大小茶馆客栈,这些传播消息最快的地方,所有人都屏声敛息,看着那榜单展开最后的卷轴。
第二名,天涯阁少主,楼桦。
还在为凤仙而惊叹不已的大堂,顿时鸦雀无声。
片刻后,隔壁桌一人终于憋出一句:“楼桦?楼外月那个儿子?我还以为他早死了呢!”
“他不是在当年……大家都知道啊,不用我说,当年好几个门派围剿天涯阁,楼桦那会儿就应该没了啊……”
“……你们没听说吗?很多人私下都在讲,楼桦没有死,只是被关起来了……”
“谁关的他?鬼知道,毕竟是楼外月的儿子,对当年那帮人来说,杀了也可惜……”
“凤仙活着,楼桦也活着!今年的美人榜是真的有看头了!”
“快去传信,天涯阁的人知道他们少主还活着吗?快去给掌门传信,楼桦活着的消息一出,江湖必要生变!”
“别傻坐着了!要出大事了!”
先是凤仙,后是楼桦,这对在场的人来说几乎算得上见证历史了,楼桦的名字旁附有画像,青年容色忧愁,乌黑的长发瀑布般垂在腰下,哪怕不去想他身为楼外月独子这个名头,光是这张脸……也确实有资格位居几届榜首之上。
不用急着去向师门回禀的闲人才不在乎接下来的风浪,接着点评:
“楼外月可真会生啊,他自己就长那个样了,儿子还能这么漂亮?这就是血脉的力量吗?”
“唉,遥想楼外月还在那会儿,天下谁不羡慕他这个儿子,宠得跟什么似的,我记得楼桦有个小名,叫,叫什么来着……”
“玉珍珍。”楼外月垂首,轻轻贴了贴玉珍珍的额头,碍事的面具被取下放到一边,他忧虑地拂去青年颊边汗湿的发,“要是真的不舒服,我们就多歇息两日再出发,没什么可着急的……你看,你脸色都白了……”
“对!”那冥思苦想中的人大喊道,“就叫玉珍珍!我记起来了,我以前还笑话过楼外月给他儿子起个女人名,玉珍珍这几个字真是腻歪透了!”
他的声音渐渐消失了,不止是说话的这个人,客栈内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
只有张贴榜单的人毫无察觉,还在继续自己的工作。
第一名,江湖霸主,楼外月。
人们看了看那榜单上的画像,再看向不远处正抱着青年悉心安慰的男人……反复对比,反复确认。
众目睽睽,万籁俱寂,每个人的表情都如同白日见了鬼,掐着脖子哽着喉咙,想叫唤都做不到,偌大客栈,只听见那男人仍是在柔声道:“玉珍珍,我抱你上楼去休息吧?……能自己走吗?我牵着你好不好?”
说着,他抬起头,无所谓地扫了眼榜单,便半扶半抱,带着儿子回房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