伴随着一阵轰然巨响,整间房顶竟然被它直接撞碎, 化成石块与齑粉落了满地, 刚刚还完好无损的房间转瞬间便变为了一片废墟。

  似乎有人被压在石瓦之下, 众人却自身难保无暇顾及,有人见此更是直接昏了过去。

  静月与他们三人站至最前,其余人在身后挤成一团。在极致的混乱中,众人都争先恐后地试图从墙壁碎裂的缝隙中起身逃跑, 无人注意到那个被困在砖瓦下的细微哀嚎。

  却唯有一人动作与众人相反。

  楚为洵逆着人群挣扎走到那人身边, 蹲下.身去,竭力试图去将那人周边的石块移开。

  房间倒塌产生的烟尘使他不住地呛咳,本就苍白的面色如今更是全无血色,咳重了, 便有殷红的鲜血从嘴角流出。

  纵是被困于石下的人也有些纠结, 蹙眉道:“小兄弟, 你自己先走,别把命搭在这。”

  楚为洵已然无力应声, 只是虚弱地笑了笑,摇头。

  不一会, 秦娘安顿好人群, 也从不远处跑来,帮人将身上的巨石移开。

  而与此同时, 妖兽却并未止住动作,大概是被硕大的檐顶撞痛了翅膀,它喉咙深处发出一阵夹杂着凄厉与愤怒的吼叫声,几乎要将人的耳膜震碎。仅在半空中休整片刻,它便径直朝位前的几人冲撞而来。

  静月淡金色佛法将几人笼在其中,宁云志剑法实战尚不熟练,便站在静月身后,源源不断地将灵力传给对方。而宿回渊与楚问在空中从两侧寻找机会,成夹击之势。

  妖兽俯冲下来,轰然撞上静月的淡金色光晕,成斜角方向轰然相撞,黑色的妖兽与金色的灵力刹那间相融,相触处迸发出刺目的光亮。强大的气流以两人为中心迅速向周围扩张而去,甚至空气的凝滞都成了有形。

  不仅是这间屋子,周遭的一片房间都被这阵强烈的气音震碎,场面一时无比狼藉。

  “砰”地一声,静月手中紧捻着的佛珠被这股力气撞碎成了齑粉,宁云志整个人震飞数米之外,静月本人也被逼得连连后退,直到后肩撞到了石壁上,一口鲜血从嘴角涌出。

  而与此同时,屋子背侧的出口也被杂乱的石块彻底堵住,唯一的出路便只有妖兽所在的大门。有一人正从后侧出口向外爬,整个人径直被掉落下来的石块压碎成两半。

  鲜血从石缝中流淌下来,浓重的血腥气在人群之间无声传开,一如令人窒息绝望的恐惧。

  唯一的出路被堵死,不少人瘫坐在地上,泪水爬了满脸。妖兽见此,似是颇为喜悦,喉咙中发出古怪而沙哑的笑声。

  而就在妖兽俯冲下来的同时,宿回渊与楚问也已然起身,速度快到只余一道黑影,鬼王刀气在空中停滞,散发出一道道黝黑阴森的虚影。

  静月的修为并不比法喜差多少,再加上宁云志,两人全力抵抗,竟都抵不过妖兽看似随意的一扑。若猜测为真,之前所见帐目中的大部分阳寿与修为很可能都汇聚到了这妖兽身上,法喜数百年的修为在它面前不过是沧海一粟。

  硬碰硬显然毫无胜算,宿回渊快速近身的同时,也在迅速观察着妖兽周身细节,尤其是脖颈与下腹的位置。靠近之后,那股死尸的气味便肆无忌惮地传进鼻尖,他蹙了眉心,心下却是一沉。

  刚刚情急之间他问静月妖兽是否有弱点,对方摇头,本以为是静月未与妖兽.交过手因此并不知情,却不曾想过另一种可能。

  妖兽身上的每一寸都被鳞甲所覆盖,竟找不出一处裸露之处。

  而眼看妖兽马上便要将静月撕成碎片,总不能无动于衷。他将灵力凝至刀尖,闪身至妖兽身侧,刀尖直冲对方头上充斥着眼珠的肉块而去。

  直听噗呲一声闷响,他用尽全力,刀尖却只是浅浅插了进去,再往里便像是触到了一堵密不透风的墙,竟然再无法前进分毫。

  创口处流出的并非是血液,而是类似与气味极大的脓水,更令人毛骨悚然之处在于,刀刃下的眼珠疯狂转动,伤痕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复原,随后竟缓缓蠕动至了肉块的另一侧,充满恶意地睥过来。

  而与此同时,另一边楚问的尘霜剑刺向了妖兽的颈侧,充斥着杀气的剑意破空而来,削铁如泥。但如此凛冽的剑意在触上妖兽鳞甲的瞬间,汹涌的剑意却仿佛被无底深潭吞没一般,没激起一点水花,鳞甲上甚至没留下半点划痕。

  妖兽显然彻底被激怒,肉块上无数只眼球自顾自地疯狂转动,但最终却停在了下方,仿佛看见了什么极其好笑的事物。

  楚为洵和秦娘已经将那人身上绝大多数的石块搬走,正拉着那人的手臂将他拽出来,那人的腿还卡在一块石下,但只差一寸。

  那人面露痛苦,额间冷汗渗出,但忽然之间他停滞了动作,眼神呆呆望向两人身后,眸中充斥着惊恐。

  透过他黑色的瞳孔,楚为洵看见了妖兽的倒影。

  秦娘刹那间转过头去,看见妖兽竟然越过空中的二人,径直朝着他们的方向冲来,而继续将那人从石块中拉出来显然来不及。那人也在瞬间恢复了神智,疯狂地试图从废墟下爬出来,连石块将腿部划出鲜血都浑然未觉。

  那妖兽嗅到鲜血的气息,似乎更亢奋了一些。

  秦娘本为鬼魂,就算被妖兽撞上也死不了,她转头对楚为洵急道:“你先走,这里交给我。”

  对方的神情却有些奇怪,嘴唇紧抿,眸子垂着,像是在决定什么极其重要的事情。

  她又叫了一声:“楚公子?”

  楚为洵缓转过头来,向他露出一个苍白的笑意,淡声道:“我不能走,我若是走了,他必死无疑。”

  那人的腿被压在一块极重的木板下,越是紧迫越是难以挪出,眸中尽是绝望。

  “可是……”秦娘骤然意识到楚为洵想要做什么,阻止道,“楚公子,我知道你想救济天下苍生,但总要先保证自己活着才行。”

  楚为洵整个身体裹挟在妖兽的巨大阴影之下,缓缓摇了摇头,似乎说了句:“来不及了。”

  下一瞬,妖兽轰然而至,零散立在地上的墙壁彻底散架,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了这里,宿回渊几乎在妖兽俯冲的瞬间便奔向楚为洵,但还是晚了一步。

  四周的石壁分崩离析,石块与烟尘迸发着飞散至半空,再落在二人身上。明明是转瞬之间的事情,时间却仿佛忽然变慢,慢到宿回渊能清楚地看见每一粒灰尘的降落移动。他想冲上前去阻拦,却已经无济于事。

  心脏在刹那间骤停。

  不知过了多久,烟尘渐渐散去,两个人的身影在废墟中显露出来。

  开始被压在石下的人软软地趴在地面上,楚为洵护在他身上,眸子紧闭,浑身是血,不知是死是活。有一张破碎的符文散在他身侧,应是刚刚情急之时试图用来保命的。

  那妖兽似是迟钝地愣了下,就当众人觉得它会再次攻击之时,它却忽然翻动翅膀至半空中,随后飞走了。

  似是又向西而去。

  宿回渊几乎是从胸腔中低吼道:“楚为洵!”

  人没有任何反应。

  他甚至不敢上前去确定人的生死。

  秦娘探了探对方脉搏与鼻息,长舒一口气道:“还有救……只是周身有多处断骨,外伤内伤都很重,他体内灵力很弱,经脉狭窄,无法输入灵力疗伤,只能慢慢用药物调理。”

  或是刚刚妖兽的身体被周遭仅剩的墙壁卸去了一部分力气,而楚为洵所在的位置又恰是房间内侧,因此才恰巧未伤及根本,留下一命。

  宿回渊向后撤了数步,靠在墙壁上,看着众人手忙脚乱地给楚为洵处理伤口,才发现自己冷汗已爬了满身。

  久违的空气涌进胸腔,他感觉自己终于活了过来。

  知晓对方还活着的那瞬间,似是有种劫后余生的感觉。

  楚为洵对他来说终究与清衍宗的旁人不同,纵然这些情谊已经被时间磨去大半。

  场面终于逐渐安稳下来,楚问与宁云志平复了众人的情绪,将无关之人安全送到寺庙门外。几名僧人终于将压在石下之人拉出,他受的伤轻很多,除了一些明显的外伤并无大碍。秦娘将楚为洵平置于地上,逐个处理周身的伤口。

  宿回渊垂着头,盯着地面上的血迹,周遭嘈杂的人声渐渐消退,他看见一双神色的鞋履步入他的视线之内,似是想说些什么,但终究只是站在了他身边,沉默着替他擦拭去了面颊上的血迹。

  他忽然苦笑道:“不知道该怎么办。”

  “没必要强求自己将所有事情都做好。”楚问指尖微顿,轻声道,“这不是你的问题。”

  他摇了摇头,忽有一种无力感涌上心头,他尚未探明真相,也没法保护想要保护的人。而事到如今,他也无法与楚问说出他时间十分有限这件事情。

  细算来,只剩十余日。

  正迟疑之时,只觉对方微凉的指尖抵住自己下颌。猝不及防地,他略显仓惶与脆弱的神情被对方尽收眼底。

  “纵使是得道飞升的神邸也无法保全所有人,否则如何能任由仙门百家为了神丹而大开杀戒,更何况是人。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责任与选择,你永远无需自责。”他听见楚问轻声道。

  对方这是……在劝他?

  不禁微愣,印象中,楚问向来寡言,从不会主动去做所谓“安慰人”的事情。但不得不说,对方劝人的方式直接却有效,仔细想来,竟也有几分道理。

  “我知道的。”他勉强笑道,“我自己静一会就好。”

  但话说出口的瞬间,他又有几分后悔,与楚问说的话究竟有几分是真的,他自己也说不清。

  在鬼界的十年间,大家敬他怕他,单是见他都不敢抬头,真正能正常说上几句话的屈指可数。他早已习惯了独自承受一切不该有的情绪,从未想过还有其他消解的可能。

  对方轻迈了一步,他的心随着那步伐高高提起,复而落下。

  楚问没走,而是离他更近了些。

  两人之间的距离在正常的范畴内被不断拉近,不知为何,他竟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不。”楚问轻声道。

  “无论发生什么,我都会在你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