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何意。”他语气有些许不善。

  “施主误会了。”小和尚再次颔首道, “近期桃源寺附近有妖兽作祟, 人心惶惶, 特来祈福,为了防身,许多施主身上都带有兵刃。只是佛门圣地不宜兵戈相见,为免多生事端, 还请施主谅解。”

  楚为洵看出场面有些僵持, 下马笑道:“我们是清衍宗的剑修,也是听闻妖兽一事才前来的。若是身上无兵器,又如何保证大家的安全。”

  “原来是清衍宗的剑修,失礼。”小和尚看过对方手中的腰牌, 俯身道, “几位请进。”

  桃源寺向来香火旺盛, 法喜离开后,便又有一位高僧立于堂前, 维持有序。那人发须尽白,看上去颇为苍老, 从穿着来看, 应是桃源寺中地位颇高的僧人。

  楚为洵先开口:“静月方丈?”

  静月闻声看了过来,随后对身边的小和尚吩咐了几句, 便朝他走过来,“原来是楚施主。”

  楚为洵开门见山道:“静月大师,我们进门之时,听闻僧人说近期附近有妖兽作祟,我们前来正是为了此事。”

  “原来如此,快请进来。”方丈将几人带入一旁的屋中,目光缓落到楚问身上,“这位应该就是楚剑宗,久仰。”

  因为之前法喜一事,他和楚问也算与桃源寺颇有渊源,只是究竟是结恩亦或结怨,便是仁者见仁的事情。

  楚问并未开口,颔首回礼。

  “此事说来话长……”静月长叹一声道,“前些日子,有村民说看见了一个‘怪物’,身长有数十人高,状似狼豹,有八足双头,瞳色赤红,口中垂有鲜血。”

  宁云志听了不禁一抖,颤声问:“好大……这是什么奇怪的东西。”

  “正是,老衲在此处待了一辈子,也从未听说样貌如此奇怪的东西,因此大家都不信。直到后来,又有人看到了类似之物,而且是几个人。”静月说,“但即使他们同时看见了那东西,每个人所描述的也都不尽相同,有说像山鹰的,有说像恶犬的。”

  楚问蹙眉道:“像是拼凑之物。”

  静月点头:“恐怕正是如此。从此桃源寺周边都人心惶惶,大家都随身携带兵器,整日疑神疑鬼。”

  “那妖兽还在桃源寺附近?”宿回渊问。

  “恐怕不是,这才是整件事情最离奇的地方。”静月缓缓道,“据大家所说妖兽出现的位置来看,大概是一直向西而去。”

  宿回渊呼吸一滞。

  “所以几位若是想探寻妖兽踪迹,恐怕还要继续向西才行。”静月叹道,又似乎觉得此话题过于压抑,便转头向楚为洵问道,“楚施主有些时日没来,最近身体如何。”

  楚为洵苦笑道:“还是老样子。”

  “施主可还想去堂中祭拜祈福?”

  楚为洵的神情似是短暂地凝滞了片刻,随后缓缓起身,面上依旧是一贯温和无害的笑意:“正有此意,多谢静月大师。”

  一位小僧带着楚为洵从侧门进入堂中,静月方丈回头对他们颔首,随后也意图出门,宿回渊忽然叫住了他。

  “原来静月大师还与楚为洵相识,看来桃源寺与清衍宗的缘分还颇为深厚。”

  静月笑道:“是啊,想必你们已经知晓,桃源寺曾经不过是个不知名的小庙宇,香客稀少,也只有零落几个僧人,还多亏了楚施主筹款,方能重建修成。”

  宿回渊有些意外,转头看楚问,对方也显然未曾听说过此事。

  静月看二人神情道:“楚施主向来温厚沉稳,不与人说倒也寻常。只是施主向来身体欠佳,因此常来寺庙祈福,久而久之,便自然熟络了起来。”

  “不知大师可否将筹募明细与我们一看。”宿回渊解释道,“协助修整周边佛寺是宗门理应之事,总不好都让他一人承担。”

  静月了然道:“原来如此,几位请稍等。”

  片刻后,他从房中拿出一本账目明细交给几人,纸页图样与之前在洞穴中找到的法喜记录人修为的账本完全一致,显然都是出自桃源寺。

  宿回渊打开账目本,真正记录的却只有不到一页,十余条记载,除了零散几个旁人,十条左右都是写着楚为洵的名字,每条金额都不是一比小数目,时间间隔大致为一年一次。

  因此第一次筹募的时间,便就是在十年前。

  他表面上数着楚为洵的总数目,实际上却在不动声色地看着其他几个名字,大都陌生,数额也不高,大抵是来往的富甲商客。

  但他的目光却在一处停留许久。

  ——陈然。

  心倏然微沉,诸多事项之间的联系远超之前的预想。

  宿回渊无声将账本递回,正打算离开,却忽然步子一顿,回头问道:“大师可知为洵他除了为桃源寺筹资,可还曾替一些医馆筹资?”

  静月凝思片刻道:“这我也不太清楚,不过大概是有的,这些地方他常去。”

  “好,多谢。”

  几人刚放下账本向外走,楚为洵便从外面走了进来,目光周转了一圈,笑道:“怎么了,有什么事吗。”

  “楚施主来了。”静月颔首道,“无事,只是说到施主心善,为寺庙筹募的事。”

  “这样……”楚为洵目光微垂,淡笑道,“本不是什么大事,因此从未声张。我自小体弱,便常来寺庙中静心,桃源寺修建苦于筹资,我本想劝长老协助,但清衍宗向来不信宗教鬼神,因此也未拨用公款。”

  “哪里哪里。”静月俯身道,“施主愿意帮忙,已是莫大的帮助。”

  楚为洵又与静月攀谈了几句,宿回渊见无人注意这边,便无声向楚问的方向迈了一小步,背在身后的手轻轻勾了勾对方的手背。

  蜻蜓点水般的,又酥又痒。

  楚问神态未变,指尖却肉眼可见地僵硬一瞬,宿回渊轻笑,用只有两个人才能听见的声音道:“你来这的主要原因,是查这个?”

  对方轻声答道:“是一部分。”

  “那你觉得这说明什么。”

  楚问长眸微动,轻声道:“医馆。”

  两人不谋而合想到了一起,先有薛方,后有法喜,楚为洵捐筹桃源寺尚可说凑巧,但若薛方的医馆也与其相关,那未免过于巧合。

  “可我总觉得这件事也并不如表面看到的这般简单,楚为洵……不像是会做这种事,况且他要阳寿与修为有何用。”宿回渊缓缓开口,似是有几分纠结,“你怎么看。”

  就当楚问打算再次开口之时,门外却忽然传来一阵骚乱,有尖叫吵闹的声音响起。众人推搡着,很快挤到了他们这间屋子紧闭着的门边。

  隔着微透的窗纸,能看见外面天色骤变,上一瞬还风和日丽的大晴天,如今竟仿佛忽然日落一般,昏沉黑暗。窗外人影杂乱,像是黑夜中潜行的鬼魅。

  “不好了,静月长老!”混乱中依稀可以辨认出一道声线,静月听闻瞬间变了神色,快步走过去毫无犹豫地将门打开。

  静月仅仅微推了门,后半程门几乎是被狂风裹挟着轰开的,刹那间肆虐的狂风倏然涌入,裹挟着尘土风沙,以及一.股若隐若现的腥气。

  或许不甚明显,但宿回渊却对这种味道很熟悉。

  是鲜血的腥气,而且是陈旧的污血在阴处放置许久后,沉淀出的混杂着尸臭的难闻气味。

  人们仿佛找到了庇护,匆忙涌进室内躲在静月身后。静月在众人的目光中一步步向前走到门前,沉默的背影像是一座巍峨的山。

  “不好了……”刚刚那名僧人匆匆喘着气道,“那妖兽,竟然回来了。”

  宿回渊身为鬼主,见过世间最可怖的幽冥阴邪之物,但在看到那所谓“妖兽”之时,还是目光一凝。

  那妖兽长宽皆有数十人之余,通体深黑,却又并非纯色,而是由无数颜色杂糅生成,硕大翅膀遮天蔽日。刚刚众人所见的天色骤暗,便是它的身躯将日光遮蔽的缘故。

  直到亲眼见到它,众人才明白为何之前关于妖兽的外貌众说纷纭,因为它根本不像任何一种生物,却又与每一种动物都有相似之处。

  之前楚为洵所提到的“缝补”,便十分恰当。

  情急之间,宿回渊快步走到静月身边,凝声问道:“之前说妖兽一路向西而行,已经过了桃源寺的边缘。”

  静月转过头来,神情正肃,“正是如此,下山游历的僧人也亲眼所见,绝无虚假。”

  “何时?”

  “十日前。”

  宿回渊心下一沉,若静月所言非虚,按照妖兽的大小与前行的快慢,就算每日只行数个时辰,十日也全然够从桃源寺至西域。而如今其为何半路而返,还是恰逢在几人来桃源寺的时间,究竟是巧合还是……

  “依老衲所见,妖兽一行西去,踪迹固定,而其忽然折返……应是此处有能吸引它的某样东西。”静月凛声道。

  那妖兽在空中缓慢前行,随后就在众人房间的正上方,缓缓垂下了头颅。

  准确来说称不上头颅,不过是顶端凸出的肉块,有无数只形色各异的眼睛争先恐后地从肉球中翻涌出来,贪婪地向下看着众人,泛出不加遮掩的猥琐与恶意。

  身后的人群鸦雀无声,大概是已然吓得神志不清。宁云志微抖着手提着长剑,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静月无声叹气,将佛珠捻于身前,垂首默念,下一瞬有薄淡金光从他周身散发出来,将整间屋子中的所有人皆包裹在其中。与法喜不同,静月的佛法让人感受不到丝毫的压迫感,只有包容、温和。

  那妖兽终于向着众人的方向俯冲下来,刹那间空气中弥漫的腥臭味达到了极点。

  宿回渊掌中握紧鬼王刀,电光石火间,他转头向静月问道:“妖兽可有何处薄弱?”

  声音被妖兽的嘶吼声所彻底淹没,静月转头,只看见依稀口型。

  沉默片刻,又像是良久,妖兽转眼间已经倏然而至,宿回渊将灵力汇入刀尖之前,只看见静月垂眸,无声摇了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