着实不耐烦, 他干脆将上衣褪下来, 跳进了水里。

  楚问正在河边洗手, 汩汩的清流淌过他如玉般的长指间,余光中看见那人动作。随后,掌间流动的水便依稀泛红,只因那人在上游。

  河水泛凉, 但涌在指尖却又仿佛是流动的火, 河水漫过那人身体,复而回到自己指尖,他便想起径直触到对方腰`间的感觉,只觉初春的寒水都无法令自己冷静些许。

  上游的水声明显, 楚问的目光跃过河面, 缓缓看过去。只见那人背对自己, 线条分明的脊`背上挂着粼粼的水迹,在阳光下闪动, 仿佛是从肩`颈终究汇到腰`部的长河。

  果实的痕迹向来很难擦拭,那人苍白的肤色都被擦得有些泛红, 像是倒映在河面上蜿蜒的晚霞。

  宿回渊从水中出来, 等着上身晾干,从一旁衣袖中拿出刚刚递给楚问的木盒, 回头道:“你过来看。”

  他眉眼含笑,凤眸虽多情,却并不显媚,像极了赤着上身的美人在河边浣发。那种美却丝毫不柔弱,带着几分蓬勃与野性。可他本人偏偏无知无觉,正所谓欲而不自知,最为勾人。

  楚问走过去,他叫楚问在岸边坐下,他端坐在楚问身后,将对方发间的木簪抽开,刹那间流瀑一般的长发倾泻下来,垂了满背。

  这十年间,楚问的发又长了些,他双手握起来都有几分费力,最后堪堪将长发束起,可没有梳子,多少显得有几分凌乱。

  他打开木盒,将其中的银簪取出,轻穿进对方高束起的发中。

  银制的冷色与对方的发色恰到好处地融合在一起,都是清冷卓绝的气质,那瞬间似乎白玉间都沾染了对方那清雪般的香。

  “之前借了你的银簪,今天就当还给你。”宿回渊目光点了点河边,“快去看看。”

  却只听对方温润的嗓音中含了几分笑意,淡道:“用我的钱买银簪送我,何来‘还’一说。”

  “那你说要怎么还。”宿回渊掏了掏口袋,“鬼主穷得很,还要靠人施舍,可是一文钱也没有。”

  楚问并未直接回应,而是伸手探向袖中,“莫急,我也有送你的东西。”

  宿回渊抬头看去,眸光一亮,问道:“你什么时候买的。”

  他接过来,只见那是一条黑色缎面的腰带,通体绣有金丝暗纹,末端坠有玉扣。虽然颜色古朴,但装饰颇为繁复,却丝毫没有轻浮之感。此种形制在宗门从简的作风中极为少见,不过倒是很符合他的眼光。

  他拿起腰带在腰上虚虚比了一圈,却发现有些偏大,但又觉得楚问不会不知他腰间尺寸,心意微动,忽然明白了对方送此的意义为何。

  多年前,他刚被对方带回清衍宗,落魄潦倒,腰间只随意系了草绳,而一条古朴的腰带是对方送他的第一样东西。

  那人看起来冷漠得很,但教他如何系带时的动作又显得温柔,腰带在对方长指间缠绕,他倏然沉陷得一塌糊涂。

  当时两人谁也未曾想到,多年后,也正是无意中腰带的系法,让对方一眼认出他伪装的身份。

  而此种腰带若是长度严丝合缝,便无法在末端系有绳结,楚问挑选的长度,恰是考虑到了绳结的放量。

  他想从地面上拿起衣裳试试腰带,弯腰的瞬间,却被一只手轻拦住了。

  “身上未干,现在穿衣会受风寒。”对方温润的声音响在耳边。

  这句话明明是一本正经的关心,但宿回渊却偏偏听出来些许隐晦的含义来,像是夹杂着并未言说的私`欲。况且他若当真因这几颗水珠便受了风寒,那这十年间都要死了千百回。

  可倘若说刚刚不过是猜测,当对方微凉的指覆上来之时,那些心思都悉数变得昭然。

  腰带一寸寸沾上皮`肤,绸缎带来略微冰凉的触感,不同于寻常穿衣的感觉,有些奇特。对方就这样将那条腰带慢慢缠在他赤`裸的腰`间,最后长指刻意收紧,在末端系了繁复且好看的绳结。

  做这些动作之时,楚问一直站在他身后,在前端系绳之时,手臂虚虚环过他的腰`间,但仍旧难免碰触,他能感受到对方微凉的衣袍袖摆在身上不断摩挲的触觉。

  “很合适。”楚问轻声说,“很好看。”

  好看是好看,但宿回渊觉得自己如此这身多少有些不自在,身后来自对方身上的气息将他笼罩得喘不过气来。他脚下向前滑了一步,分不清是有意还是无意,再次落入水中。

  只是河水清澈,从岸上依旧能一览无余。他心意微动,取来一旁的红果实,在水面上揉碎了,鲜红的果汁便在水面上肆意荡漾开来,刹那间整个水面都变成了淡红色,恰好掩盖了水下的身`体。

  他与楚问并非没有坦诚相见过,只是如今场景有些微妙的难为情,他选了个最为折中的法子。

  楚问见他如此,也在岸边蹲下`身来,长指捻起一旁的果子,盯见其上的水痕。

  他的心中向来隐着对于对方的欲`望,他从不否认,只是它总是被压抑得恰到好处。他知道对方自小如此,喜欢撩拨,又从不负责。

  正如现在。

  宿回渊站在溪中,便比对方要矮上不少,平视之时,视线正巧搭在对方指节分明的指骨之上,只是如今那干净泛白的指节沾染上了斑驳的红,倒多了几分令人垂涎的意味。

  只是放眼这世间,除了他,大抵也无人会敢觊觎天下第一剑宗。

  鲜红的水滴垂在对方指尖,他刹那间觉得既然如此,那果实大概也会泛着雪香味的清甜。这样想着,上身已微向前探去,舌`尖轻卷,将对方微凉指尖上的液体含进去。

  温热触上清凉的瞬间,他能感受到对方动作明显的停滞。但随后当味道散开之后,便有几分后悔,因为他发觉纵使是楚问身上的香气,也救不了这果子的苦涩难吃。

  楚问悬在半空中的手停顿了数息,没人知道他在想些什么,他浅淡的眸光向下停驻在那人发顶,喉间微动。下一瞬,他向前伸手,指尖虚虚抵住了对方下颌,微用力,那人便被迫仰头。

  如此,淡红色的水迹便顺着对方的颈`线流下,他简直无法形容如此的场面。

  喉间一紧,楚问轻声说道:“用你来还。”

  宿回渊怔愣了一瞬,随即明白过来,对方这话是在回应刚刚还银簪一事,眉间一挑轻笑道:“我整个人都是你的,还怎么还。”

  楚问无声叹息,似是极轻地说了句什么,但宿回渊并未听清。

  随即对方抵在下颌处的指推了一侧肩,他顺着力道转过身去,背向对方。刹那间溪水涌动,将对方本就极轻的声音淹没了彻底。

  下一瞬,他感觉到有泛凉的水滴垂在自己的后肩处,随后缓缓……缓缓流下。

  周身紧绷,垂头,溪水果然又暗沉了几分。

  从半空中滴落下的,是楚问手中果实的水。

  楚问指尖复而用力,那鲜红色便爬了满背,明明艳红,却丝毫不显得狰狞。红色与苍白的肤色很配,像是寥寥几笔绘成的水墨画。

  潦草,却惊人。

  水流停息,随即对方的指尖却轻搭在他的背上,沾着朱红滑动,像是在写什么东西。

  他不禁凝神感受着身后,对方仅写了数笔便停了下来,问他,“写了什么”。

  只有四划,横竖撇捺,宿回渊想了想,“木?”

  楚问并未否认,指尖继续划过。

  又是一个木字写在一旁,其下长横托贯,末梢迂回,再继续向下,横竖撇捺每一笔都周正端庄,是对方最常用的正楷。

  字体是清隽方正的,但以指尖作笔,朱红为墨,肩背为纸,终究是凌`乱不堪的,如此对比成了强烈的反差,教他的心跳悬在不上不下的半空。

  是一个“楚”字。

  如此,他便不难猜出对方要写什么东西,一字刚落笔,对方便又在右侧继续写了一点。

  他呼吸微乱,回复道:“楚问!”

  本是回应刚刚对方问他“写了什么”那句话,但亦有叫对方名字的歧义。

  楚问果然会错了意,动作未停,轻回了一句:“怎么了。”

  但宿回渊明明觉得对方故意为此。

  第二个字写毕,对方停手。两个字泛着浅淡的红,整齐落于他左肩下。

  依稀间,他似乎忽然明白了对方刚刚将他转过身之时,被水流遮挡而不甚清晰的话音——

  “还不是……”

  还不是他的。

  而如今,倒像是镌刻上了某种印记,皮肉上的痕迹浅淡,甚至称不上入木三分,但却烙上了隐秘的含义。

  似乎仅有如此,方能称作偿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