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长的冬季已过,温度逐渐泛暖, 有不少嫩绿的芽尖从湿润的泥土中生发出来, 远远看去皆是一片青葱的绿意。

  他们找了棵粗壮的树栓了马,在一旁升起一簇火,坐在一旁烤暖。

  宿回渊向后靠在树干上,融融的暖意让他困意袭来, 依稀间听到附近似有水声。他转头向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 果然在树林层层荫蔽后, 竟是有一条初融的溪流。

  一路上风尘仆仆,连衣袍上都沾了不少马蹄溅起的灰尘, 他忽然想在溪中冲洗一番。

  “我去那边看看,你在这里等我。”他对楚问说。

  楚问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 轻声道:“水寒, 别着凉。”

  “还是要比清衍宗的冰泉暖和不少。”

  他走近,将周身衣衫褪`下, 初春乍暖还寒的气温激得他周身一抖。他抬步,身体浸入水中。

  溪水尚且泛着寒气,但尚在可承受范围之内,河流并不深,堪堪没过他的胸`口。溪水清澈几乎见底,间或有几条游鱼从身边经过。

  他将发带散开,任由墨色长发披于水面之上,用手捧了溪水,洗净身上与发梢上沾染的灰尘泥垢。

  傍晚的夕阳打在他苍白的皮肤上,闪出粼粼的光。他身材瘦削,却并不瘦弱,脊背处鲜明而有力的线条从肩颈一路向下蜿蜒至内收的腰`线。他眉眼轻垂,笼在霞光之下,像是安静而不可亵渎的神祗。

  但同样闪烁着的,除了沾水的脊背,还有脖颈间那道若有若无的银线。像是装饰,却也像是禁锢,莫名令人想到神祗堕落至人间,纤尘不染的灵根沾了欲色。

  几日前,他要求楚问为他摘取银线,他本以为对方会一时心软而应许。

  当时他抬头,侧靠在楚问肩侧,两个人的目光隔着浅浅的距离相互缠绕着,仿佛再前倾几寸便能相触在一起。他食指勾缠起对方刚刚由于失控而散在额前的碎发,似笑非笑道:“你之前跟我说清衍宗的每个弟子都会戴上银锁,用于规训……可如今看来似乎并非如此。”

  他刻意靠近了几寸,两人的鼻尖几乎要触在一起,可却又恰好隔着半分欲擒故纵的距离,他轻笑道:“我的好师尊,你还想如何规训呢……”

  楚问身体微僵,无声叹了口气,随后轻吻了他的额头。他伸手轻按上了对方颈间的银线,从后颈逐渐向前,直到喉前的那处凸起,正由于紧张而轻颤。

  这是一个控制性很强的姿势,虽然他反扣指尖仅为虚按,可一旦稍加用力,便能制住那细瘦的脖颈。

  宿回渊身体下意识紧绷,但随后又缓缓放松下来,抬头直视着对方淡色的瞳孔。

  楚问微低头,下颌垫在对方微散的长发间,轻声喟叹道:“现在还不行……再等等。”

  他说:“若是我摘下银线,又如何确保能留住你。”

  宿回渊一愣,说道:“我又不走。”

  但这句话说得很没有底气,连他自己都觉得曾经的所作所为实在过于劣迹斑斑,以至于对方不相信自己才是最为正常的情况。

  楚问似是看出他心中所想,轻声道:“我并非不信你,我只是……不能再承受这样的风险。”

  他在对方耳边轻道:“你知道的,我想要你。”

  心脏停跳了半拍,指尖在刹那间缩紧,周身经脉都涌过一种莫名的感觉。而他竟一时不知这是因为对方吐在自己耳垂的热气,还是那几个字的内容。

  但冷静片刻,他才明白对方所说的并非那种意思。

  “我想要你属于我,我属于你。想要拥有你……”楚问轻声道,“你的发丝、手指、皮肉、心脏。等到百年后,我们的骨灰也葬在一处,会有草木从我们埋身之地生长。”

  他的声音很轻,动作也堪称温柔,但言语间的意味却并非如此。欲`望与理性在他脑海中交缠,几乎要将意识划分成两半。

  -

  霞光逐渐黯淡,宿回渊缓缓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已经不自觉在水中待了好久,身后传来极轻的脚步声。他回头,只见楚问站在岸边,手中提着他刚刚换下去的衣服。见他转过身,又下意识错过头去。

  “见你太久没回来,过来看看。”对方说道,“水里凉,早些出来。”

  “有点饿。”宿回渊忽然说,“晚饭吃什么。”

  “烤了两条鱼,你还想吃什么。”

  “既然都弄好了,要不你也下来。”他扯谎说,“水里不凉,下面还有鱼。”

  还未等对方开口说出“不”字,他便伸手扬起一抔水,正巧溅在对方的衣袍下摆上。水流映着半红的霞光,在空中倾斜出好看的颜色。

  他就猜到楚问会拒绝,怂恿道:“衣裳都湿了,进来吧。”

  楚问看了看自己的被弄湿的衣袍,有些无奈地看着他,随后终于叹了口气,开始解自己的衣服。

  看着对方解开衣袍的长指,他忽然有一种奇异的想法,想直接将对方拉下水,看他周身浸湿的样子。

  宿回渊伸手去拉楚问的脚踝,对方站在岸边石上本就滑腻,忽然被他用力一拉毫无防备,便整个人径直跌入水中,溅起半人高的水花。

  两人无言对视,沉默了片刻。

  他本是想催对方下来,却忽略了岸边湿滑的事实,使得如今的场景多少有些难以收场,他没忍住一哂。

  但他很快便笑不出来,因为他看见楚问手中还拿着自己的衣服。

  这下好了,两个人都没得穿。

  楚问发间不断有水滴流下,湿透的衣裳紧紧沾在身上,乍看过去有几分狼狈。他面无表情地看着宿回渊,似是有几分愠怒。

  “别生气别生气,我是怕你不肯下来。”宿回渊没想到楚问当真实打实地被自己拽下来,连忙找补,指着两人脚下的石面道,“你看,真的有鱼,我没骗你。”

  楚问终究并未开口,独自背过去解自己的衣服。被沾湿的外袍、长衣被一件件褪下,直到露出脊背。

  宿回渊直觉不太对,见好就收,拿起岸边自己的衣裳道:“你先慢慢洗,我先去吃饭,等下就要凉了……”

  对方同样抓住他的脚踝,将人拉了回来。他背向重重摔在水中,最后却结结实实撞在了对方身上。

  “这么久,本来也凉了,不差这一会。”对方沉重舒了一口气,轻声道,“你这么肆无忌惮挑衅我,应该是伤好得差不多了。”

  宿回渊霎时感觉腰间一凉,只觉对方的指尖按上之前的断骨处,轻微用力。

  断骨处的伤口经过这几日的修养已经好了大半,但尚未完全恢复,轻按时依旧有钝痛传来,可对他来说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但他十分夸张地“嘶”了一声,假装道:“不行不行,还是好痛……”

  以他对楚问的了解,只要他伤没好,对方定然不会对他做什么。

  却不想事情并未按照他所预想的方向发展。

  楚问指尖灵力游走过他周身,随后似笑非笑道:“是吗……那既然如此,等下就不要挣动。”

  宿回渊下意识想逃走,但已然来不及,下一瞬他被楚问微凉的手掌按在岸边,依旧是背向楚问的姿`势,但此刻却相当于将最脆`弱的位置悉数展现。

  他身体骤然僵硬,能清晰地感受到对方的指节。由于常年练剑,对方指尖处难免有薄茧,平日里未曾注意,而此刻却仿佛成了一种更为沉重的筹码。

  他阖上眼睛,试着放松身体,却绝望地发觉失去视觉之后,会带来更为强烈的触觉,让人几乎难以消受。

  良久,长指终于退出,但这并不代表着解脱亦或结束,反而是真正的开始。

  那瞬间他身体紧绷到颤`抖,苍白的指尖蜷`曲且无力地按着岸边湿滑的石,手背上已然泛起青筋,却复而被对方的手掌握住,难以挣动半分。楚问的爱意过于炽烈而庞大,他根本难以消受。他绝望地扬起头,竟发现视线不知何时已然一片模糊。

  对方显然已经克制到了极点,嗓音干哑着响在耳边。

  “别动,会扯到伤口。”

  “已经扯到了……”他艰难开口,“你先……等一下。”

  楚问当真停住了动作,温热的吻落在他的后颈,似是一种无声的安抚,唯有手背上的青筋昭示着他此刻的煎`熬。

  但宿回渊甚至完全没有感受到对方的轻吻,剧烈的同感盖过了伤口的钝痛、盖过一切浅层的触觉,甚至让意识都濒临模糊。

  漫长的适应无比折`磨,如潮水般周而复始。他视线放远,竟忽然发现有水滴从下颌处滴下,他微滞,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那水滴很像是眼泪。

  朦胧中,他看见鲜活的草芽在地面蓬勃生长,一如他身``体中同样汹涌的生命力,远处树林郁郁葱葱,与天边被霞光染红的山脉连为一体,蔓延至寰宇的边缘。

  后来视线逐渐失焦,他只能看见世界的颜色都融成了一处,那般的鲜活且滚烫。仿佛要强硬地将他已然枯槁的身体四分五裂,再重新拼缝。

  一如他此刻剧烈搏动的心脏,几乎要冲破胸腔浅浅的骨肉。那瞬间他如此清晰地感受到自己还活着,活得如此鲜明而热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