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向奕说得不假, 楚帜若想取用神丹必须以人命为代价,而我杀楚帜, 是因为他原本想杀的是我。”沉寂片刻, 他继续说道, “十年前楚帜举办仙门大典,宗门百家的弟子长老都来到清衍宗中,前天夜里我经过楚帜门口,无意间听闻他在与人讲话。”

  “谁?”

  宿回渊抬眼道:“楚为洵。”

  当时他本意欲回房去寻楚问, 却偶然听见一旁有弟子在窃窃私语, 声音极小,偶有只言片语传进耳中,依稀间似乎听闻“楚问”二字。

  他转头,向那两名弟子蹙眉道:“你们在说谁?”

  没想到那二人见他拔腿就跑, 他立刻追身上去。

  不想经过楚帜房间中时, 发现里面等灯竟还亮着, 他靠近纸窗,甚至能清晰听闻其中传出的谈话声。

  他将纸窗捅开一个小孔, 只见楚帜背身立于窗前,而楚为洵站在他身前不远处, 神情忧虑。

  “事已至此, 你无需过多插手,明日一过, 一切都将已成定数。为了拿到神丹,我已经准备了很久很久,如今终于要遂愿了……”楚帜淡声说道,不容置喙。

  他并未与楚为洵透露神丹真正的用途,他知道对方向来心善,若是知晓神丹本是为了给他治病,便断断不会同意。

  楚为洵垂了眸子,颤声道:“那便先恭喜父亲终于有得道飞升的机会……只是我有所耳闻,神丹乃是以天地间灵气经过数千年的锤炼方得而成,若是贸然服下,是否会酿成恶果。”

  楚帜眸中有片刻的惊讶,毕竟楚为洵从小温顺懦弱,从未反抗他的意见,如今竟破天荒地并未直接应许,而是提出问题。

  不过也好。

  他轻声道:“代价自然要有,事到如今,我也并不瞒着你。服下神丹的代价,是要一个人的命。”

  沉寂片刻,窗外宿回渊的呼吸也在刹那间摒住了。

  他只是跟随那两名弟子,无意间来到楚帜房间附近,并没想竟能撞见如此惊天的秘密。他瞳孔微涨,无声地看着室内发生的一切。

  楚为洵干净的眸中霎时露出惊恐的神色,慌乱道:“杀人……不行。”

  楚帜微叹了口气,走到对方身前,缓缓将手搭在对方肩上,轻声道:“为洵呐,我知道你向来纯良,可今后你是要做清衍宗掌门之人,总要懂得世间的勾心斗角、阴险邪恶,并非所有人都如你所见般单纯,有很多时候为了大局着想,总有人要作出牺牲,这并非残忍,只是无可避免之事。”

  楚为洵剧烈地喘了几口气,颤声道:“是……是谁。”

  楚帜靠近,在他耳边说出来一个名字。

  窗外,宿回渊的心跳在那瞬间止住了。

  “事情就是这般。”宿回渊直视着面前楚问的眼,轻声道,“我是前一夜方才得知楚帜要杀我,为了自保,必须在第二日仙门大典之前杀了他。所以第二天也是破绽百出,甚至连一些障眼法都尚未想好。”

  他似笑非笑道:“师兄……这个解释,你可还满意。我可是将我所知道的事情都掏心掏肺地讲给了你。”

  楚问并未回应他这句话,而是继续追问道:“他为何要杀你。”

  宿回渊怂肩,“我如何知道。”

  楚问盯着他的神情,冷声道:“你当时不知,但你后来看过那本古籍,总能想清楚。”

  他一字一顿道:“你知道。”

  宿回渊的表情僵硬片刻,随后终于笑道:“果然还是瞒不过你……这件事其实也没那么复杂,我以为你早已想到了。他必须杀我当然是因为……”

  他放缓了声音,一字一顿道:“因为我就是那颗神丹。”

  室内静默,连呼吸声音都清晰可闻。

  他继续说道:“你说得不错,在很久之后,我也看过那本长老带回的古籍,上面写到神丹从天地间至纯灵气凝就而成,经过上千年的锤炼方能成形,我当时看起来就觉得有些古怪,这形容并不像是神丹,反而像是……一个人。”

  “再后来,也便想清楚楚帜为何热衷于收养天下孤.儿,带回清衍宗。他早就得知有关神丹的线索,倘若在人海中漫无目的寻找自然宛如海底捞针,但若将天下孤.儿都留在身边,探明谁是神丹便容易得多。”

  楚问并未讲话,似乎是在琢磨对方的话中有几分真几分假。

  宿回渊走上前,轻笑道:“我之前从未与人言说,确实是不想引起一些不必要的事端,毕竟仙门百家看起来良善,但背地里哪个敢说面对神丹会无动于衷,若是神丹当真摆在他们面前,那些自诩正义之人是挤破头都要分得一杯羹的。”

  “可如今既然你问,我便将事情如实告诉你,现在……不仅是我的身体,我可是整条命都被你捏在手里。”他凤眸轻微弯起,似笑非笑,冷玉映下的光打在鸦羽般的长睫上,落下一圈清灰的倒影。

  乍看令人心神微颤,再细看过去,便又觉凄凉。

  “如今修真界已经数百年未有人成功得道飞升,你是最有希望的那一个,若是你着实为难,我自然也可以帮你。”他轻声言语,似有蛊惑。

  “你尽可将我拆之入腹,把我融进你的身体里,吞下我……如果是你的话,被吃掉倒也不是那样可怕。”

  楚问沉声说:“我不会。”

  “但是你答应我……倘若有一天事情当真到了无可挽回的地步,我退无可退,倘若我终究避免不了那样的结局,我希望杀了我的是你。”他笑道,“死在你手里,大概也是我毕生美谈之一。”

  楚问轻吸一口气道:“我不会让这样的事情发生。”

  “我也不想啊……”宿回渊后退半步,两人之间的距离复而变大,略有压迫感的气氛骤然消失,“毕竟我为了活命,可是连欺师灭祖这种事情都做得出来,你说呢。”

  楚问尚未来得及答话,就在此时,门外秦娘的声音缓缓响起。

  “鬼主,楚剑尊,里面情况怎样。你们……还好吗。”

  宿回渊神情有几分无奈,去开房门,口中念道:“秦娘跟宁云志待久了,倒是学会在关键的时候扰人兴致了。”

  开门,秦娘身着长裙站在门外,开门见山道:“我本不想打扰你们,但是看到东边数里外,似有浓重的阴气。”

  宿回渊瞳孔微缩,缓缓重复道:“阴气?”

  人鬼殊途,阴阳两隔,活人阳气重,而倘若病重亦或苍老,临近死期之前,阳气便会逐渐消失。而一旦死后成了鬼魂,便全靠阴气撑着,鬼界阴气深重,因此就算仅仅到幽冥河边,都能感受到那股刺骨的凉气。

  而在人间,按理来说是定然不会出现浓重的阴气,除非鬼魂聚集,亦或是成千上万的人身死同处,无论哪种,都诡异得很。

  “本来还打算在华山歇几日,看来又不成了。”宿回渊叹道,回头对楚问说,“要不要一起去看看。”

  这句问话不过是形式罢了,毕竟若是楚问不去,他也离不开身,对方的银锁还套在他颈上,彻底锁住了他一切非分之想。

  不过所幸除了他们二人,并无其他人知晓银锁的存在,也无人知晓为何宿回渊愿意留在清衍宗,楚问也愿意始终与他同行。

  本来是强制的性质,如今却反而变成了心照不宣的事情。

  “好。”楚问轻声说。

  几人顺路向东走,路过一片繁华集市,一旁有处繁华酒楼,宿回渊远远看见,拉着楚问就要往里走。

  楚问看着他问道:“东边阴气……不急吗。”

  “再急也要吃好饭再说,不然又要折腾好几天吃不好睡不好。”宿回渊随意道,“再说了,这种热闹的酒楼,最容易听到一些街坊传闻,闹鬼传说什么的。”

  楚问并未反对,跟着他走进去,四人坐在大堂中间的位置。店小二跑过来热情问道:“四位客官要来点什么。”

  宿回渊一进门便闻到了店里浓厚的酒香:“帮我拿一壶上好的酒来。”

  话音刚落下,就感觉身边楚问凉飕飕的目光打了过来。

  他无声凑近了二人之间的距离,贴在对方耳边轻声道:“就这一次,我保证不多喝。”

  楚问错开目光,指尖下意识一紧。

  “我们小店里的酒种类可多着嘞,桃花酿,桂花酿,百香酒,陈年米酿……都是这里的招牌,客官要是不确定,可以去那边取来尝尝。”

  店小二手中指向店铺角落处一个巨大的木柜,上面满满当当陈列了好几排酒壶。

  宿回渊走到柜子前,从满目琳琅的酒壶中挑出一个“桃花酿”,欲伸手将其取下,但就在指尖碰触到酒壶的刹那,酒壶忽然十分诡异地向外侧翻倒下来。

  他瞳孔骤缩,下意识想提刀去防,但电光石火之间,竟有一把短刀自身后飞来,方方正正地插在木柜之上,将即将倾翻倒下的酒壶以一个巧妙的角度别在了原地。

  这边传来的动静不小,店内瞬间鸦雀无声,所有目光都向这边打过来。

  宿回渊想回头去看掷刀之人,可目光却在半程生生停住了。

  刚刚情急之中,楚问生怕酒壶砸在他身上,便伸手替他拦了一下,单手覆在他头顶,身体的阴影将他笼罩在木柜边缘处。

  两人都愣住了。

  不远处座椅上的秦娘看到,口中连忙念叨着“非礼勿视”,随后用手指将眼蒙住。

  但刚刚蒙住,却又立刻移开,眨眨眼睛,不可思议地看着楚问撑在木柜上的腕间。

  刚才发生太快,并未细看,但却依稀注意到楚问的腕上系着一条红线,颜色殷红如血。

  她认得那东西,又名血绳,只在鬼界流通,为定情之人成对佩戴。一旦戴上,便同生共死,再无法变心,否则将魂飞魄散,永世不得超生。正因如此,就算是在鬼界亲密无间之人,也极少愿意为对方戴上这血绳。

  只是……这东西为何会出现在楚问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