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一日已被气得够呛,关在户部办事房里的尚川听得弓捷远又来,打定了主意不理睬他。
弓捷远猜到尚川必换对策,不忙逗他,只是慢悠悠地与门口守兵说话,一下问人家是锦衣卫还是隶属五军都督府,一下又问若是不来这里看守平日都做什么。
甚有闲情。
负责看守尚川的是两个府军前卫的小旗,早知弓捷远是朔亲王的司尉官,虽有职责在身,也得陪着说话。
弓捷远听说他们是府军卫的兵丁,便又故意狐假虎威,“刚还和你们匡佥事在烩珍居吃酒,王爷他们还没散场,我是偷跑来的。”
一个小旗就赔笑道,“司尉因何劳顿这趟?咱们虽然尊敬司尉,却也不敢渎职让司尉接近尚大人,再者,二位大人也不……”他挺机灵,语速放慢,把那“相得”二字咬住,意思却已表达清楚。
“不用接近,我只看看他就成。”弓捷远话里好带了几分恶意,“只怕他给谁毒死药死了还不知道,毕竟是王爷保着的人。”
另外的小旗立刻就道,“那是决计不会。尚大人用的餐食都是膳食局专门派人送过来的,怎么可能有毒?”
“有些事情说不准的!”弓捷远边说话边瞄尚川的反应,“里面这位大人性子乖戾,很有些讨人厌的地方,说不准就得罪了谁,安心想要害他的命。膳食局出来的东西自然是好的,却得一路端举过来,保不齐就有个看不上他的鸽子路过,在上拉个粑粑什么的呢?”
尚川终于忍耐不住,“你才总吃粑粑!”
两个小旗见这两个有品的命官又要对嘴相斗,且已这般粗俗方式开头,不由低低嗤笑起来。
“原来尚大人还能说话?”弓捷远的脸上很是惊讶,“我还以为昨日打那一场赤膊冻坏了,今儿倒了嗓子呢,都没舍得搅扰!”
尚川冷冷地哼,“你还知道是搅扰么?不是故意相烦?本官虽受皇上责罚,还是有公务在身的,许多正经事干,你莫只来窗前聒噪!”
弓捷远面露鄙夷,“闭门造车若是那么容易,手艺人也没活路。”
尚川待不理他,又给这话说得焦躁异常,便丢了笔,质问地道,“你待怎地?”
“度支司度支司,”弓捷远伸出右手食指点点官署楣牌,“没钱,你怎么度法?能有的支?”
“那叫你说怎地?大祁的日子就不过了?”尚川蹙眉瞪他,“倒合了唯恐天下不乱的混子心意。”
“尚大人说得很对。”弓捷远竟然点了点头,“我就是混子。你正经,却也未必能正经出个子卯来,不过白装模样。”
尚川恨得不成,抓起桌边的废纸团就丢他。
弓捷远乐不可支,马上捡起来丢回去。
看守的小棋眼见两个大人当着他们的面顽童一般闹斗起来,不由面面相觑哭笑不得。
弓捷远松散了大半天筋骨,作舒坦了,乐滋滋地回了王府,进到中庭便见弓石跪在院里,有点儿惊讶,“你怎么了?”
“少爷说我怎么了?”弓石委屈巴巴地看他,“跟丢了主子啊!”
弓捷远闻言有点儿想笑,“那倒也是。”
“我以为少爷会去寻我啊!”弓石越发屈了,“亲随们都在一间屋子等着,怎么就我出了差错。”
弓捷远不同情他,指着自己鼻子,“我在烩珍居门口和人说了半天的话,而后郑晴还送了药来喝,这你都听不见,还得特意去寻?到底谁跟着谁?”
弓石没话可说,嘴角使劲儿往下撇去,似要哭了。
“行了!”弓捷远只好不计较了,“跪多久了?”
“自打回来就跪……”弓石立刻哼哼唧唧。
弓捷远也不问他回来了多久,“那就起来吧!我也没丢。”
弓石悄悄瞄瞄谷梁初的书房,不敢动弹。
弓捷远伸脚就踢他屁股,“没胆的东西,你到底姓什么?”
弓石赶紧跳起来,念念叨叨地埋怨人,“少爷只怪我没胆,出了事情倒护着些。”
弓捷远不再理他,几步进了书房。
谷梁初早已听见他在说话,等进了门,上下打量打量才问,“今儿心情不错?”
“干嘛罚我的人?”弓捷远挤到他和书案之间兴师问罪。
“你是谁的人?”谷梁初对这动作甚为满意,抬手就捏他的鼻子。
弓捷远却又嗖地蹿了开去,“弓石也就罢了,他太奸懒,吓吓也好。若是弓秩你却得走着瞧。”
谷梁初来了兴致,起身逼到他跟前去,“你走走,孤瞧瞧。”
弓捷远抬臂阻他前进,眼珠带光地道,“我若把尚川气病了怎么办?”
“能怎么办?”谷梁初一点儿都不当回事,“太医院也没多远。”
“人家可是户部的大员!”弓捷远皱起鼻子,“你爹的指望!”
谷梁初又想捏他。
“我疲惫了。”弓捷远如今也有杀手锏了,“且歇一会儿才能吃饭。”
谷梁初立刻便唤吴江伺候他去寝殿更衣休息。
弓捷远独自在拔步床里躺了一阵,却没睡着,想东想西地翻腾个够,谷梁初刚来看看他便起来,“饿了。”
谷梁初很有一点儿高兴,“养伯还是会下方子,别的不说,你的食欲很见长了。”
弓捷远抬腿出了寝殿,看见弓石在门口立着,便问,“也不早了,寿天没回来么?”
“怕扰少爷歇息,我让他在值房等着。”弓石回答。
这下马屁拍到了马腿上,弓捷远立刻瞪他,“你可真会耽误事,快唤过来。”
弓石如今也摸不着自己主子的脉,只好去唤。
寿天过来,扼要地说了所见,“今日该跟的人都和小主子在一起吃酒,也没什么要紧的,就是回去的时候许公子吐得厉害,还是刘公子扶他走了一阵许府的车子才过来接。”
弓捷远点了点头,“今儿起许光和匡勤都不跟了,你和崔典只盯着刘跃,还是无论细琐皆记下来。若嫌两人一起做事累赘,就换着回王府值房歇着,进门的时候避开人的眼目便好。院里的事情谷矫梁健自会安排明白,只管吃睡,无需操心。”
寿天应着退下。
谷梁初坐在饭桌边上看弓捷远,“怎么只跟刘跃了?那两个都不要了?”
“匡勤还是不行。”弓捷远说,“我对着他心里就不舒坦,婕柔必然一样。”
“不是挺喜欢许光吗?”谷梁初仍问。
弓捷远马上冷哼,“他看不起我,这个亲家做不成。”
“嗯?”谷梁初放下了筷子,“孤并没瞧出来。”
“王爷坦荡,能瞧什么?”弓捷远不高兴道,“是我们这种跟了人的东西没底气,所以会溜眼色。他表面上平静似水,心里在鄙夷我,我觉得出。”
“不许这么说自己。”谷梁初轻声呵斥,“什么叫做跟了人的东西?”
弓捷远不愿意跟他斗嘴,“就是随口一说。”
“随口也不成。”谷梁初仍正经道,“捷远不日就会比他有作为,孤却看看谁鄙夷谁。”
弓捷远也没反驳,“反正不要他了。”
“孤原本也没看得上他。”谷梁初又道,“这是想选刘跃了吗?”
“还得查清他家的底子,”弓捷远点头,“既是寒户出身,怎么又开药房?”
“这个不需担心。”这餐煮了河鲜,谷梁初耐心拆些蚌肉,夹到弓捷远的碟子里,“孤瞧那个刘跃十分聪明,今日刚一开篇便即直捅出来,肯定不是为了套近乎,而是撇关系的。”
“难道他也知道商盟的事?”弓捷远立即问道。
“周阁珍在朝已久,自以为能够瞒天过海,殊不知这世上的事从来都是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孤能知道他的底细,旁人自然也能知道,但到什么程度,却说不准。皇上如今不阻你在外城走动,不妨就好好摸摸他。”谷梁初说。
弓捷远沉吟一会儿,“若不能是朋助,也不能要。”
“捷远,”谷梁初摇了摇头,“你只消弄清楚他们是正是佞家风如何为人如何便可。选亲家不是选盟军,只要能是婕柔的依靠,不与咱们为朋反更稳妥。”
弓捷远听了这话认真看他,“我很想反驳你,却没什么讲的。有这些话,婕柔算是遇到贵人。”
谷梁初不接这句赞扬,“孤王没有兴致做谁的贵人,她是你的妹子。”
弓捷远耷下眼帘,“从前我觉得你从皮到骨都是混蛋,对谁都是利用,你倒乐意被这么想。只是阿辅却怎么说?”
“孤也利用她!”谷梁初神色淡淡,“至少能让皇后娘娘觉得朔亲王愿意同她好好相处。”
弓捷远望着这个嘴巴很硬的人,想了一瞬突然笑了。
“高兴什么?”谷梁初自然问他。
“没什么!”弓捷远作出正经样子,“无毒不丈夫,我在夸你。”
谷梁初自然不相信他,吃过了饭,瞧着人收走碗碟,又把弓捷远挤进书房的角落里,“虽然有药养着,孤也舍不得多折腾你。若是安心逗引,你便莫说实话。刚才到底在笑什么?孤有哪里可笑?啊?”
弓捷远十分无奈,招架他道,“你竟不准笑的?现在就成皇上了吗?只要人唯唯诺诺不许再有别的表情?”
“你藏着坏水!”谷梁初冷冷地哼,“当谁猜不着么?好好讲出来孤就饶过你,非得抗着,自己掂量后果。”
“我本来是个好公子!”弓捷远左突右冲想找出口,“坏水也都是在你府上生出来的。”
谷梁初臂膀强健,不消什么力气就能堵得住人,“那孤就帮你清干净了!”
“哎……”弓捷远真害怕他,“别闹!我说就是。”
谷梁初手底不动,眯眼看他。
作者有话说:
捷远的坏不用现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