坤宁宫的午膳也刚结束,冯皇后见了亲孙子比见着谁都要高兴,立刻把人喊过去揽在怀里,脸上只和谷梁初笑,“本宫还以为皇上会放你们父子过来用膳,一直等着,直把大家都饿着了。”
下首坐着的朴清和宁王妃都笑着道,“并没有饿。”
“简儿正是可爱时候,”冯皇后仍对谷梁初说,“本宫喜欢得不行,逗弄之间越发想起瞻儿这么大时的模样,心里急着要见人啊!”
“皇祖母不要着急,”谷梁瞻靠在她的怀里安抚地道,“岁末年初佳节甚多,孙儿必常进宫,倒是弟妹还小,不能总出门的,祖母逮着只管尽情亲昵。”
冯皇后伸手捏捏他的脸蛋,“你说的是。但可知道祖母巴不得天天都是节日,时刻见着瞻儿啊?”
众人只是赔笑,谁也不敢接话。
一国之母,想要天天见着孙儿,除非孙子的爹住在东宫。可他亲爹已然故去,谷梁初是继父,宁王则是嫡次子。
谷梁瞻接着说道:“孙儿也想时刻见着皇祖母,不过身为男儿还得读书练武,不能耽溺亲情,只能克制忍耐。”
冯皇后听了叹息一下,捏面捏手的疼惜他半天,才又对下面坐着的媳妇们笑笑,“你们不要怨恨本宫偏心,便是寻常人家的奶奶也多疼爱长孙一些,实是没办法的。”
朴清和宁王妃连忙赔笑,一起说些人之常情怎敢怨恨之语。
“容儿简儿也是本宫的心尖儿,”冯皇后继续说,“如今宁王妃也有了身孕,将来不管生下男孩儿女孩儿,亦会是本宫的眼珠儿,个个都爱不够的。来人哪!将本宫给孩子们准备的冬鞋冬袜都拿上来。”
谷梁初先与宁王妃贺喜,然后又同冯皇后打躬,“刚历迁都之冗,娘娘必然凤体生疲,怎不安神歇养?还要费神准备这些东西?”
“这是高兴之事。”冯皇后笑着说道,“做奶奶的,想着大孙子的脚多大小孙子的脚多大,没出生的将来落地又是多大,心里着实幸福。只惜还不够多,不管孙子孙女,赶紧再添几个才好。”
宁王妃闻言低声娇笑。
朴清神色略显讪然。
谷梁初似不晓得女眷间正在暗流涌动,眼见侍女们端着冯皇后准备好的鞋袜过来,随手捏过一只绣鞋看看,然后侧首瞧着自己女儿微笑。
谷梁容见状也对他笑,父女两个交换一个亲热眼神。
谷梁瞻也抻头看,边看边在冯皇后的怀里说道,“皇祖母只讲多爱我些,瞻儿瞧着却是偏心妹妹——女孩儿家的鞋袜似更多些。”
冯皇后立刻哈哈笑了,“什么都瞒不过你个小灵精!确实给容儿多做了一双,女孩子么,自然应当多些衣裳鞋袜,皇祖母偏你不在这上。”
朴清闻言赶紧就携凝蕊拜谢:“多些娘娘疼爱容儿。”
冯皇后看着谷梁容道:“她是初儿的长女,得她父亲的心,以后也是有福之人。虽说嫡庶有别,咱们家娶媳妇却没专挑家世身份,都是寻的人品性格,因此个个孩子都很贵重。”
凝蕊闻言跪到地上不起来。
冯皇后摆摆手道,“朴清身子单薄一些,你要替她好好侍奉王爷,就是孝敬本宫。”
谷梁初不爱多看这些,因而问道,“这半晌儿了,怎么没见到厚弟呢?”
“他没在这儿用膳。”冯皇后说,“前些日子大臣们庭上奏请,要接太后过来,皇上准了,今日厚儿祭祀过后就留在了礼部,和宗人府的官员们一起商议行程。”
“太后不是出家了吗?”谷梁初十分惊讶。
“只是带发修行。”冯皇后说,“太后也已六十岁了,只在那等清苦地方待着不是颐养之道,接回来也是对的。”
谷梁初闻言点了点头,“南京不近,如此厚弟辛苦了。”
“他也该做点儿事。”冯皇后淡淡地道,“如今皇上倚重于你,他只闲着也是闲着,去接一趟祖母也是当的。只不知道他们商量的结果是即刻动身还是年后动身。”
“若是即刻动身,太后有望燕京过年。”谷梁初如未听到倚重之语。
“那便真是团圆年了。”冯皇后感慨地道,“皇上也很思念母亲。”
殿中诸人皆知自从北王就藩便未曾与生母团聚过,却都不敢做声,只在心里头想:小儿子抢了大儿子的皇位,这位太后可愿来此度日?若能心平气和,当初又何必跑到庙里去,险些落发出家?
谷梁初脸上仍无什么表情,只与冯皇后道,“希望厚弟顺利接得皇祖母,过来燕京共享天伦。娘娘忙乱了大半天也必累了,该歇着了,儿臣儿妇便不打扰。”
冯皇后听了颇为不舍,“这才刚来就要走了?本宫有心硬留,但想着你们也是一家人了,这等大节合当回去吃个热闹饭的,不好只在本宫这里拘束着,那便去吧!只再进宫来时早到这里就是。厚儿想还不得分身,宁王妃就再多坐一会儿,和本宫说说话,看你夫君过会儿可来接你。”
谷梁初闻言立刻领着朴清凝蕊带着孩子们躬礼告退,人一出来,脸色便黑沉了。
眷恋父亲的郡主容儿伸出小手想要唤他,朴清眼尖,连忙阻住,嘬唇嘘了一下。
谷梁初大步行到宫门,只见谷矫梁健已经领着新挑的四个伺候等着,弓捷远离开几人一步站着,脸上呆呆的,看不到别的表情。
谷梁初面色如墨,走过去问那个拖拽弓捷远的小太监道:“可会驾车?”
那太监点了点头,“回王爷话,虽不熟稔,短途应当无碍。”
谷梁初闻言便对谷矫梁健说道:“谷矫领着谢贵护卫王妃车驾回去,梁健和车夫陪着宫里的车,接这两位姑娘入府。吴江驾孤的车。”
众人见他面色不好,谁都不敢多话,分头照做。
谷梁瞻眼见弓捷远似未听到一般,连忙过去两步拉他上车,“弓挽,回府了。”
一路只闻轧轧车声,好容易到了王府,谷梁初根本就没多聚之意,只是拧着眉头吩咐王妃一句,“孩子们累了,回去少吃多睡,莫弄病了。”
王妃看出他有不快之事,连忙应了,然后自带儿女回了西院。
谷梁瞻立在一旁不动,谷梁初垂眼看一看他,放柔声音说道,“你也回去歇着。”
谷梁瞻闻声走了几步,忽又顿下,回头看向谷梁初说,“父王息怒,弓挽身上有伤。”
谷梁初脸色微微一变,没接这话,只唤谷矫,“护送世子回去。”
谷梁瞻闻言只得走了。
谷梁初这才回身,声音沉闷地喝,“吴江,方才在皇庭怎么拖的他,现在与孤一样拖去书房。”
吴江不熟王府地形,耳听谷梁初这样吩咐,不由微微一怔,眼见谷梁初说完转身就走,不敢多问,心道跟着他去大概错不多少,便小声地唤弓捷远道,“司尉,走吧!”
弓捷远淡淡瞧他一眼,跟着谷梁初的脚步往书房走。
刚进房门谷梁初就踢翻了最近的凳子,拧身瞪眼,厉声吩咐,“吴江,把门关好!”
吴江给他吼了一跳,连忙回身关好了门。
谷梁初抬脚踹在弓捷远的腿上。
弓捷远噗通跪倒在地,瞬间意识到自己是个什么姿势,立刻挣扎站起。
谷梁初怒不可遏,伸腿又是一脚,力道更大了些。
弓捷远站立未稳便遭再击,又一次扑跪于地,咬牙忍忍膝上疼痛,仍旧挣扎站起。
谷梁初五官歪曲,抬脚又是一记。
这回弓捷远无法立即站起,却也不肯跪着,向前趴了一会儿之后右手拽住旁边桌腿儿,仍旧趔趔趄趄地往起立。
谷梁初双眸已经起了血丝,腮骨狂跳地看着弓捷远往起撑,直等他晃晃悠悠地站稳了,又抬起脚。
吴江只见二人均不作声,只是闷打闷挨,傻在边上不知如何是好。
幸得谷矫扑进门来,一把抱住谷梁初的腿,哑声劝道,“王爷息怒,司尉身上有伤。”
谷梁初根本就不想听,只欲踹走谷矫,“他连命都不想要了,还用在乎什么伤?”
谷矫却是不好踹的,只如黏在谷梁初腿上一般,“王爷息怒。司尉倔强,伤大了他自己不当回事,疼的倒是王爷和世子。”
谷梁初还未再说,弓捷远已然冷笑,“可真会说。我是这府里什么人啊?倒被人疼?”
“司尉莫再拱火……”谷矫虽然非常强壮,此刻已是倾力在阻,只见弓捷远根本就不领情,低声喊道。
谷梁初怒火愈炽,伸手指住弓捷远的脸,“你不稀罕自己的命,也不要害别人。”
“我害谁了?”弓捷远立刻反问。
“他!”谷梁初转手指向一旁发傻的吴江,“他是孤的人,在南京时就留在父皇身边了,今日为了救你当庭不敬露了行藏,险些丢了性命。弓捷远,只你是人,他就不是人吗?”弓捷远听了这话,转目看那吴江一会儿,声音冷冷地道,“本该谢你相救之恩,可你是人还是棋子不是我说了算,今日是活是死也不该计在我的头上。这个王爷若真顾惜人命,如何要让一个好好的人去当奸细耳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