确实是食欲。
萧子煜看着捧着烤番薯两手不住颠倒吸气的齐念想,陌生的情绪在心底蔓延。
......
半夜齐念想又被饿醒了,抱着试一试的心态,他悄摸摸跑到了荒废的庭院内。
在可能会死和能够吃饱两个选项中,他毫不犹豫的选择了后者,挨饿是不能挨饿的。
令人高兴的是,鬼仙今日也在,并且他看他过来后还递给了他一小篮子番薯。
“昨日的谢礼。”
他未说因何而谢,齐念想自然而然地认为是昨天晚上烤番薯的回谢,他双眼一亮,瞬间被感动到了。
鬼仙公子真是个好鬼!
今日鬼仙依旧身着单薄的长衣,贴服他清瘦修长的身体,面容清润玉白,唇色极淡,似夜间绽放的幽静的白昙,冷中带润。
他墨发半散,松散的披在肩头,却不显得放荡无礼,而是透着随性慵懒,他莹润的指尖包裹在银丝手衣中轻提着精致的竹篮,多了几分落地的人气。
不同的是今日他腕间多了一串小叶紫檀佛珠,手串尾部坠着玉石流苏,玉石精雕成白莲,繁而不俗,栩栩如生,他浅浅低眉,温和淡雅,像极了佛座下低眉垂首的佛子。
齐念想多看了眼萧子煜手上的木色佛珠,清雅的墨竹香混合极淡的檀香。
“近日犯了杀戒,所以需礼佛。”似是察觉到了齐念想的视线,萧子煜淡声道。
齐念想没想到萧子煜会主动跟他解释,他眨了眨眼,哦了一声。
原来还是个信佛的鬼,但是鬼信佛不会被超度吗?但他看起来像是鬼仙,应该不会吧。
少年两只像是蒲扇一样的眼羽上下阖动,白皙的脸些微泛红,还未张开的面容带着生涩的稚气,许是为了方便第二日早起,他头发未散高束在头上,几缕稀碎的绒发调皮的翘起,呆傻中多了几分可爱。
他眨眼看着他,有些疑惑,却没有好奇,就好像是随口听他聊天。
“那很好啊。”
很快他就被篮子中的番薯移开了注意力,欢欢喜喜地去扒拉柴火,生火去了。
“你不好奇我因何犯了杀戒,又怎么犯了杀戒吗?”手中的篮子被接走,萧子煜蜷了下陡然失力的手指,他按下指节问道。
像只小仓鼠在院中扒拉能烧的干柴的齐念想顿了下,心想。
你们鬼的事情我有什么好好奇的?万一知道的多了你把我送走可怎么办?
直觉敏锐的齐念想当即摇头。
没有,不听,和我无关。
萧子煜好像没有看到一样,轻笑,接着道。
“几日前,一只散发恶气的虫子弄脏了我的衣衫,我本不想与他计较,但他竟得寸进尺肖想吞食我,所以我先一步让他尝到了被蝼蚁吞食的滋味。”
前后两个吞食发音有些微不同,仿佛各有他意,轻缓的声音在夜间传开薄凉渗人。
齐念想打了个冷颤,他没听出言外之意,却还是感受到了冷意,冷风钻透他的衣衫,灌入体内。
他抬头看向星辰稀疏的夜幕,搓了搓手,快入深秋了,这几日确实有些冷。
他抱着干柴回到昨日烧火的地方放下,他拿出打火石吭哧吭哧生起火,见萧子煜还在看他。
摇曳的火苗映出的光打在他的脸侧,落下惊心动魄的阴影,泛着如玉的光泽,他就那样温顺垂首地看着他,似还在等他回答。
齐念想大脑卡壳,刚刚鬼仙说了什么来着?虫子?
他迟钝地开口。
“或许,你可以暂时不用管它。”
“你的意思是,我不该杀他吗?”萧子煜神色莫测,温润浅笑,清冽染寒。
齐念想愣了下,他摇了摇头,伸手指向落地的枯枝。
“你看,再过几日就入冬了,你就算是不管它,不过几日它就会死,这样你就不用亲手杀了它,犯杀戒。”
不过,有什么虫子会吃人?
齐念想歪头。
跳跃的火光坠在少年懵懂的眼中,认真且天真,干净明朗,像是午后温暖舒意的阳光,华光盛大,金色满地。
让人想要触碰他落光的睫绒,感受是否如他看的那样柔软。
萧子煜怔然半刻,冷寒的雾气在他背后消隐,他压着欲动又止的指尖,笑了。
“你说得对。”
听到萧子煜的回答,齐念想松了口气。
好险,刚刚他差点以为自己危险了,还好,虽然不知道刚刚鬼仙为什么生气,但他现在的心情好像又好了。
奇奇怪怪的,原来鬼翻脸也跟翻书一样,像老天爷无常的天气似的。
齐念想内心吐槽着回头继续烤番薯,他没注意到他身后注视他的萧子煜眼中倒映出的漠然的审视。
番薯烤好后,齐念想从中挑了个最大的给萧子煜,他开心地露出大大的笑容。
“给你。”
即使没有剥开,香甜的气味顺着风钻入鼻间,先前还怕他的一惊一乍的少年,乖巧地凑近他,被火熏得通红的面容露出海棠般妍丽的艳色,似绚烂红透半边的彩霞,夺人耀目。
那与世人一般无二的皮囊,似乎哪里不大一样。
他搜刮出来肚子里的词,最后只能映出一个字——美。
即便是少年身着粗布麻衣,但健康修长的身躯,蓬勃而发的朝气,雪肤墨发,唇红齿白,有猫儿的灵巧,却又有小孩子的笨拙,那大概是世人都能欣赏令人堕落沉迷的美丽。
别样的感觉从味蕾上炸开,口齿生津,舌尖泛麻。
萧子煜喉头滚动,目光虚落,不知是在看番薯还是在看番薯后面的人。
这种感觉怪异又奇妙,却不知缘由。
单薄的纯白长衣如同金缕佛衣委地,公子眼睫颤颤,如花影落檐,透出一股茫然之态。
齐念想见萧子煜迟迟未接,略觉奇怪,他看了下手中黑乎乎沾满灰烬的番薯,又看了眼萧子煜手上干净纯白的手衣,他了然地收回手。
“我差点忘了,你等等。”
齐念想细致的将番薯外皮剥去,只留下下面承托的底,他从袖中抽出帕子垫在番薯底部,然后用干净的掌心托着呈给了萧子煜。
“好了,现在就不会弄脏你的手了。”
熟悉萧家大公子的人都知道,萧家嫡长子有着严重的洁癖,恶食症,传闻曾有奴仆不小心碰了他的衣裳,公子萧钰便命人剥了那仆从的手皮,挂以亭台以示警戒。
侍奉大公子的仆从若是见了这幕,怕是三魂七魄都得被吓出来。
然而萧子煜却没想象中那样抗拒,甚至感受不到任何厌恶,他的注意力被帕子下染着灰渍的手指吸引。
刚烤出来的番薯极烫,在手中滚上一圈都能染上红意,指甲剪的整整齐齐,指腹圆润沁红,干多了粗活的手不复之前的细腻,落着好几道新添的细小翻皮的伤口。
萧子煜视线从齐念想指尖透着血丝的伤口沾过,出手接过了帕子托底的番薯。
“多谢。”
“不客气,是我该谢谢你的番薯。”
齐念想摆手,转头又扒出一个番薯,坐在萧子煜身边和他一起吃。
宁静幽远,偶然只有火燃烧的声音,夜虫低鸣,即使身边多了一个人,心境却前所未有的平静。
萧子煜恍然反应过来,或许,不是他平静,而是他旁边的人带来的平静。
他侧头看规矩坐着捧着番薯小口吃着的少年,双眼明亮闪动稀碎的光,仿佛吃着什么山珍海味,极易满足。
他见多了对他有所求的人,对他有所觊觎的人。
恶意,钦羡,憎恶,欲念就像是如形随形的影子,无论去到何处他都无法摆脱。
唯有他身边这个人,对他什么念想都没有,干净直白,仿若白纸。
“你这般,是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吗?”
萧子煜摩挲指腹抵着的柔软绢帕,它的主人仿佛很喜欢它,青灰色料子洗的发白,帕尾的鱼儿刺绣起了毛边,但是很干净,透着轻微皂角的淡香。
他抬头,长睫微翘,话语轻柔似诱人飞蛾扑火。
“若你想要什么,尽可开口,你可以从我这里拿走任何东西,金钱,地位,权利,或者我……”
少年双目陡然睁圆,他教养极好,把口中的番薯咽下,才看向他,像是看到什么披着恶衣的罗刹。
他欲言又止,憋了半晌才干巴道。
“你又想杀我了吗?”
他不舍的看着手中吃了一半的番薯,吸了吸鼻子,补道。
“那你能不能等我吃完我们再聊?我还没有吃饱。”
萧子煜愣了下,随即笑了起来。
太奇怪了,明明对其他事迟钝的要死,却对他人的杀意十分敏锐,偏偏少年说的太过认真,叫人无法质疑。
可在对上齐念想的双眸时,他停滞住,那双宛如琥珀的眼瞳纯粹透彻,真的不在意生死。
“是我一时失言,我只是好奇你为什么要做这些。”
“…做什么?”齐念想一脸懵逼,满是不理解。“剥番薯皮?”
“可你不是不方便嘛,帮你剥皮不过随手的事情,有什么问题么?”
他没好意思说,鬼仙公子看起来就不是会剥番薯皮的样子,他怕对方浪费食物。
理所当然,并且没有说谎,只是举手之劳,随手而做。
不是因为他身上附带的什么,而是因为他…本人。
舌尖酥麻加重,浸水裹入口中,萧子煜舌抵唇间,继续引诱道。
“如果你刚刚换一种话术向我邀功,或许你明天就可以告别现在下人的生活,你的手也不用再受伤,更不用挨饿。”
齐念想更茫然了。
可你刚刚想要杀我啊,而且你一个鬼能做什么?杀虫子么?
他表情奇怪且一言难尽地看向萧子煜。
“多做阳事,少做阴事,才能长命百岁。”
然后齐念想就见萧子煜笑了,不是虚假薄凉的笑容,而是被逗笑忍俊不禁的笑意。
还挺好看的。
齐念想看了,也跟着笑了起来。
萧子煜一口一口吃下了手中的番薯,甜,香,糯,喉中吞咽,视线却没有离开齐念想,温吞之中透着几分若有若无的危险绮丽。
他更加确认了,是渴望的食欲。
他想,吃了他。
——
次日,齐念想有在醒竹声中迷糊着醒来,他穿起衣服下意识摸了下自己的手帕,突然清醒。
我手帕呢?
他来不及想,匆忙出门集合。
今日的活计异常的重。
今日萧府设有小宴,大夫人邀请了不少名门贵女来府中,说是赏菊宴,其实是要为大公子萧钰相看未婚妻。
女主,要出场了。
【作者有话说】:吃,字面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