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事情最后还是变成这样。

  幸村也不知道这是他今天第几次打开柜子了。

  他这次从柜子里又拿出一套枕芯, 幸村正给它套上枕套,周围寂静极了,都不像是有两个大活人在, 房间里只有布料发出的窸窸窣窣声。

  幸村感觉到身后的这道目光一直就挂在他身上,从楼上下来,然后进屋以后, 都没有移开。

  哎……

  这种时候, 他也难得有了些尴尬的心情。

  感觉到背后那道视线还在他后脑勺那地方盘桓,他脑子麻了,幸村突然一个猛回头,恰好和正在床上坐着, 似乎一直在盯着他看的木下绮罗对上了眼神。

  一秒, 两秒, 三秒。

  两个人最后都莫名其妙地笑了起来。

  随后很快,他俩又心照不宣地各自移开了视线,没有选择继续对视, 幸村继续若无其事地摆弄手里的东西, 木下绮罗则是把目光移到了不远处的墙角。

  不能对视。

  一对视就莫名想笑。

  对少女来说, 虽然她也不知道是什么在暗流涌动,但总之就是不自然。

  只要对上少年那双总是温柔含笑但又深邃莫名的眼睛, 她就开始紧张。

  两个人的眼睛如果碰到一起, 不早早错开视线的话, 又会烧出什么东西来呢。

  她盘起腿, 不愿去想了。

  幸村继续手上的事情,他把枕□□好, 抚平, 再整整齐齐地摆在床头。

  她拿起床上那本书, 翻了翻,

  “为什么看这本。”

  封面典雅秀丽,是一本清隽的日本俳句。

  “柳的,”

  幸村回过头,对她解释,

  “我借来看看。”

  “哦。”

  话题又再次中断。

  和木下绮罗在一起,两个人鲜少有现在这种沉默寡言的时候。

  听着她翻书的声音,幸村眨了眨眼,他开始自发地找对方感兴趣的话题。

  “你饿吗?”

  “不。”

  她抬头,露出潋滟的冰瞳。

  “我下午,在那个店里面,没有闲着,吃了很多。”

  “琼叶的特产,红豆薏米,还有荷叶圆子,还有泉水鸡,”

  她慢吞吞地说完这些话,随后才露出一个有点傻气的笑容。

  一提到吃的,她就是这样。

  “哦~”

  他拖长尾音。

  “难怪有力气追小狗。”

  “怎么啦,我助狗为乐,哼。”

  幸村靠着桌子,抬起下巴示意她翻书。

  “你翻到35页。”

  木下绮罗听着他的指示,就看到35页上面的字:

  “绮罗珠履,

  风自香。”

  她忍不住勾起嘴角。

  “还有41页,43页,55页。”

  连续翻了这些页数,她倒是能知道他是什么意思了。

  每一页的第一个字分别是“今夜”“月”“绮丽”。

  はがですね。

  连起来就是“今晚的月色很美”。

  木下绮罗失笑。

  “这你都能玩,还记得这么清楚。”

  撩妹子的小把戏玩的溜溜的。

  她拿一双妙眼去看对方,对上幸村专注看着她的眼神,她酝酿了一会情绪,然后透过窗户,准备去看外面的月亮。

  结果外面黑漆漆的,什么都没有。

  她表情裂开,失语。

  “……真是浪费我感情,这里又看不见月亮……”

  幸村哈哈大笑。

  两个人之间的气氛这才从刚才前几分钟那种尴尬里走出来一点。

  她抚摸着幸村弄的新枕头,忍不住确认一下。

  “这是我的嘛……”

  “你说呢。”

  她没好气地抬眼,看到幸村气定神闲地靠在门框上,木下绮罗仔细观察他的表情,随后撇嘴,

  “你怎么还是这么淡定啊。”

  刚才是骗人的,现在可是真刀实枪。

  夭寿了……她还是好害怕好紧张。

  她这种人,心里想什么,表情上就是什么。

  幸村本来只是淡淡地笑,等看到木下绮罗脸上这种表情的时候,他嘴角的弧度忍不住越来越大,最后还是又发出哈哈的笑声。

  她想什么啊。

  怎么会有这么傻的表情。

  真想破开她脑袋瓜看看里面都是啥。

  “你这是神马意思!!!”

  看到幸村这种疑似拆台的表现,她不满。

  愤怒的木下绮罗朝幸村丢了个新枕头。

  他投降,

  “没什么,你太可爱了。”

  此乃实话。

  “啊啊啊,什么啊,我紧张不是很正常的吗!”

  她把自己缩在床沿,不满地控诉,嘴里也没个边界。

  “这是我第一次跟男人过夜……我的天。”

  她兀自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幸村慢慢褪去笑意,他开始面无表情又头疼地盯着木下绮罗,语气无奈。

  “别又给我口嗨啊。”

  什么男人,什么过夜,虽然,好像也没错,但是,能不能换个正常点的说法。

  他打算为她示例,于是正色道,

  “我们这是非常纯洁的,被外力推动的,盖被子纯聊天的,”

  “——床伴。”

  木下绮罗竖起食指,接着幸村没说完的句子后面抢答。

  幸村忍不住上前给了她一个暴栗(其实很轻),“不要提这个词啦!”

  她很自如地把自己那双高冷的冰瞳变成湿漉漉的狗狗眼,一脸委屈地看着幸村。

  幸村别开眼睛,让自己不去看她这种表情,不然他很快就会投降心软,忘记对方有时候就是个漂亮小混蛋的事实。

  “你干嘛打我……我又没说错。”

  她干脆坐下。

  “躺一张床上的伙伴,就是床伴呀。”

  “不要带有色眼镜去看这个词啦。”

  “你这个解释你自己信吗。”他面无表情。

  她不听。

  也许是为了掩饰什么,幸村抬手看了一下时间,

  恰到好处地转移了话题。

  老是待在这个空间里,会不自在才是正常的。

  “去周围逛逛吧。”

  他鸢紫色带笑的眼睛移向在床上端坐的少女,

  “去吗?”

  木下绮罗也避开他专注看着自己的视线,她摸了摸鼻子,试图挡住嘴角的上扬。

  “你都这么说了……”

  两个人都心照不宣地没有再提起别的事。

  网球部平常如果有夜训,也就安排在离公寓不远的私人网球场,现在才六七点钟 ,但四周已经星星点点亮起灯火,暮色苍茫,避暑胜地,山上的晚风温柔又凉爽,才七月份就无端让人感受到了一点莫须有的秋意。

  路灯下,木下绮罗和切原赤也肩并肩,

  “三,二,一,”

  两个人刚才突发奇想,开始比赛跑步。

  随着声音的掉落,两道影子都飞快地往远处跑,一时分不清谁更快。

  丸井,桑原两个人已经和仁王,柳生几个人开始讨论谁会赢了,赌注则是明天的水果。

  饶是真田也不得不承认,木下绮罗一来,整个队伍里,都多了点不一样的东西。

  有一种所有人都从这紧锣密鼓的训练里松了一口气的感觉。

  是和胜利无关的,那种简单又不失沸腾的情绪。

  也是最真实的,最贴近这个年龄的一种简单的快乐。

  也许,是因为她先一步影响了幸村,然后通过幸村,才进一步影响了其他人?

  真田不动声色地看了一眼身边温润如玉的美少年。

  谁料对方就像左边长了眼睛一样,头都没偏就能知道真田的视线。

  幸村说出的话也像有读心术似的。

  “不是因为我哦。”

  真田看着他这温润斯文,精致俊美的幼驯染嘴角正噙着淡淡的笑,一双鸢紫色眼睛只是注视着前方那两道若隐若现的影子。

  “只是因为她自己而已。”

  “她仅仅是在直接影响着每一个人,这里面也包括你啊,真田。”

  幸村对帽子少年眨眨眼,语气狡黠。

  又被幼驯染打趣了。

  话是这么说……

  只是,

  “但是,她也确实非常非常的影响你,这很明显。”

  真田帽子下的眼神异常平静,语气也是相当笃定。

  幸村失笑。

  果然她一来,大家都开始放飞自我了吗,连真田都罕见地开始聊起这些问题。

  “唔,有这么明显吗?”

  幸村笑着看了自己身边的少年一眼,满眼都是对自己的揶揄。

  明显到真田都发现了。

  真田只是接着抬了一下帽檐,

  “据柳统计,”

  他对上幸村看过来的视线,梗着脖子继续说,

  “这几天你叹气的频率比以前要多0.25倍,看花的次数也比以前频繁0.3倍,她一来,短短一个傍晚,你笑的次数都比往常要多3倍。”

  “诶,”

  幸村睁大眼睛,摩挲着下巴,一副很感兴趣的样子。

  “还有吗?”

  “……”

  半晌,真田咳了一声。

  “幸村,”

  “我们一致认为,你是开心的,这比什么都重要。”

  幸村就站在原地,同真田一起眺望着前面自己的部员,和那个人。

  他们快乐的影子似乎也感染到了这一头正站地笔直的两个领袖,真田那冷峻的脸庞上,不知何时竟也爬上了一点柔意。

  风裹挟着山上的草叶,带来清香味。

  “我当然是开心的。”

  幸村喟叹。

  还是快乐的,无比的快乐。

  “既然,在网球上无法追求到极致的快乐,”

  甚至在有时,那颗小黄球还会给自己带来痛苦和迷惘,但他也绝不可能放弃的情况下,在这样的情况下,他叹气。

  顶着真田深沉的注视,幸村接着慢慢吐出这些话语,

  “那么,”

  “就这么痛苦又享受下去吧。”

  既然不可能放弃,就只好一直这样走下去吧。

  至少,他已经得到了另一种极致完整的快乐,他看向对面,那个已经到达终点,穿着他衣服的少女,她似乎是输了,正拉着旁边的后辈不依不饶地要再来一局。

  他忍不住翘起嘴角,今天傍晚到现在,不管是有意识还是无意识,他已经不知道自己做了多少次这样的动作。

  她能带给他的快乐,何尝不是网球给予不了他的啊。

  网球,并不是无所不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