轮椅上的青年轻轻咳嗽了几声。
咳嗽很轻，但正要下令狙击的首领忧被分神，立刻回到弟弟身边。“舒，你还好么？”好像有一点风吹草动，他哥都有点紧张。
青年舒不知是否应该点头。短短的半天中，他们的身份，年龄，立场，不停地在轮换，令人应接不暇。
不远处，漂亮男孩在炮口威胁之下，仍然执拗地看着他。
“我还好。”刚回复的声带也有些沙哑。舒动了动手脚，想要站起来。
人类忧也经历过逆生长，知道此时舒虽然没有表现，全身骨骼从逆转五十年，意味着更严重的不适。“别勉强，慢慢来。”他扶着弟弟缓缓起身，然后自然地挡在了魔王忧和舒之间。
人类忧最恨那个家伙借着自己的容貌，骗取舒的同情。
“我知道你心软。但是那家伙死不足惜。”长发贵人淡淡地说。“罢了，我们先回去吧。这场面不好看。”
于是狙击手和组织成员逐渐收拢包围圈。
魔王忧天生强大，尚未成年就击败了上一代魔王。除了之前被舒当面逃离，从未落得如此被动的场面。他下意识龇着尖牙恐吓，然后又意识到这也不是人类的行为，收了回去。
他并非不知道那些武器的厉害。可此刻他只被一种恐惧所凌驾。舒回到哥哥身边，也许再也不会看他。也许，这一切都没有意义。苦涩在他的胸腔翻搅。人类的心除了给他短暂的甜蜜，之后就是无穷无尽的痛苦。这东西除了让他变得脆弱，根本没有任何好处……
“等等。”舒哆嗦着站立，头无力地靠在人类忧的肩膀。“……别杀他。”
“舒，你不要被他的外表所蒙骗。”人类忧环着失而复得的弟弟，只有对弟弟他才如此耐心。“那是一头残忍凶暴的野兽，不具备任何仁慈或道德。别忘了他曾经怎样抓走你和那些无辜的人。即使对你，稍有不顺，就恨不得掏出你的心脏。他不会改变本性。一旦我们放走他，只会遭到更可怕地报复。他对人类有了防备，再抓住他几乎不可能。”
舒沉默着。哥哥的分析条条在理；仅仅和魔王忧打了一个照面，竟然已经抓住了魔族的本性和精髓。“可我曾经庇护他，他也用尽魔力救了我。”舒还记得那个回光返照的梦。如果不是魔王忧，他恐怕早就长眠不醒。“我不能……看着他在我眼前死去。”
“你不必看。从现在开始，你就当他从没存在过就行了。”
“舒！”魔王忧呜咽着叫了一声，“人类的那些事……我都可以学习！你不能只给他机会，不给我机会！”
说着，他的眼睛逐渐变得鲜红。就算是死，他也不会轻易地结束。尤其那个道貌岸然的人类的自己。
“哥，其实还有别的办法。”舒思考了一下。“简单地说，这孩子是巫师和魔族的混血。我想那个世界的巫师和人类比较接近，所以让他对人类有所向往。”青年缓慢但清晰地说。“也因此，他能通过血缘找到我。也就是说，如果能洗掉这部分的因缘，让他成为纯粹的魔族，我们就再也没有瓜葛。至少，没有了媒介也不会找到我们这个世界。”
“可是，这怎么做到呢？”
“就像我们的岁数可以改变一样，在那个高位世界，他们有能力修改基因。我可以拜托他们……”
“不！”魔王忧突然发出尖利的叫喊。“我不要那样！”
“别任性。”舒难得柔和了一些，他走了半步，弯下腰，试图和地上的孩子对视。“这样我哥才会放你走，而你……也会变成更强大的魔王。这是最好的选择……”
“我不要，我不要！”魔王忧瞪圆了漂亮的眼睛，不停摇头。“我要的不是那种东西！”
大肆洗劫星际世界的时候，他得到咸鱼神教的控诉：你怎么能抢教主的底片，教主的底片是属于大家的！这样大家都能获得幸福。
魔王忧听着霍然开朗，立刻席卷了所有的底片。
“我等待过，也追着你走过那些世界。一个魔王再强大，晚上还是会觉得冷。除非拥有一个人类的心。”魔王忧仰头，越过那些致命的武器，视线里只有一人。“我不想和任何人分享你。我也想要……想要变得幸福。”
他卖力地向前一点点挪动，伸出缩小的手臂，却陡然被忧忧用长长的黑手杖指着。
那里藏着一个精美的枪口。
“看在和我相似的份上，破例让你说了遗言。”人类忧背对着舒，对怀有同样渴望的魔王忧露出极为冷酷的神色。“再见了。”
*
人类忧这一枪也没能发出。
他专心瞄准，却不料舒突然松开了他的手。怕舒误入射程，他没有立刻开火。
他们都没有想到舒能走动。舒踉踉跄跄走了几步，既没有像一般戏剧那样走到魔王忧面前挡着，也没有跑远。
实际上他的肌肉控制仍然很差，这几步路已经耗费了所有的体力，歪倒在草地上。
一大一小两个忧忧都扭过头看他，仿佛奇妙的镜像。这是他们最后一次分神。他们都不会坐以待毙，其实手中都捏着置对方于死地的准备。
“舒，你别乱动——”
“我讨厌你！”魔王忧负气叫喊。“你选择他！”
舒身上还裹着毯子，只见他吃力地呼吸几下，颤巍巍地从毯子中伸出手。
“你们俩，原地后退五步。”青年舒喘息地指着他们。“现在。”
两个忧忧的表情一下子变了。他们看到舒伸出的手上，正握着那个能够扭转时空、穿越世界的超导炼金计算机。
*
不论人类忧或魔王忧，都深刻体会过那个“游戏机”的威力。他们盯着舒的动作，虽然手中都准备着杀招，也不得不放弃对峙。
舒现在无比虚弱，这也是他能想到的，同时威胁这两个人的办法。
“舒，你不要激动……”再见之后，人类忧一直以势压人，现在才罕见地放低姿态，好言相哄。“有什么慢慢说，哥都答应你。那个机器很危险。”
“你还很虚弱。”魔王忧皱眉，也收敛刚才的乖戾，直言道。“人类的身体不能这样折腾。先把这个东西放下。”
舒当然不会照做。他咬着牙，攥紧了手中的游戏机。咸鱼翻身，多不容易。
“先……先听我说。”
形势一下逆转。在这一刻之前，两个哥哥眼中只有和仇敌殊死搏斗，并没有真正在意舒的意愿。
一直被双方逼迫的舒冒险将自己当做人质，终于在这两个大人物中讨到些许主动。而视为死敌的两个忧，从某种意义上，竟达成了新的同盟。他们同时懊悔着，并忌惮着舒的动作，生怕他启动那个穿越机当场消失。
舒吐了口气，身体虽不强健，但不能输了气势。相比哥哥们，他的脸生得端正而平淡，此刻没有什么表情。
只有微风拂过青年的碎发和立起的衣领。夕阳彻底落下地平线。
没有人知道他在这一瞬间思考了什么。周围组织的杀手们感受到一种从容不迫，又震慑人心的气魄。连带青年的面容都多了一些莫名的吸引。
“哥，让狙击手撤退吧。”舒的声音很轻，但足够对方听清。
人类忧迟疑了一下。现在的舒恢复了所有记忆，又已经帮助他恢复健康，他们算是互不相欠。他摸不准舒现在的心态，会不会仍想一走了之。
“作为交换，我会答应你一件事。”舒很大方地歪了歪头。“你可要想好。”
这个诱惑无法抵挡。长发贵人眼色一沉，点头撤去了那些武装。
时刻盯着他们的魔王忧冷哼一声，站起来。“你偏心！”漂亮男孩气得原地忽闪着小翅膀，尾巴噼啪乱甩。“你想要丢掉我，还答应他的条件！他几十年前就想和你做爱了！”
“……”舒尴尬地摸了摸鼻子。然后发现在场的当事人中，还是只有他一个人感到尴尬。另外两个哥哥都是一脸“不装了，本来的事”，一派理所当然。
“好了，你过来。”舒一听这熊孩子说话就头痛。
魔王忧甩了甩尾巴，眼珠又亮起来。“舒，你别管他了，你给他十年寿命，和他已经两清。我带你走吧。我知道你们人类不想和自己的哥哥发生关系。但我就不一样，你可以和我发生关系，因为你把我当弟弟。我不介意的。”
“……”熊孩子，不了解人类可以不去了解，只了解一半算什么！
魔王忧却觉得舒让自己过去，证明自己更得宠爱，已经飘飘然，边走边贱贱地给人类忧甩了一个白眼。
人类忧候在另一边，偏过头，反复擦拭长枪手杖，枪管已经锃亮。
眼看熊孩子就要一头扎入自己怀里，舒赶紧制止。不论如何，他得保证穿越机不会被任何因素干扰，威胁才是有效的。
魔王忧没能成功贴上去，非常失望，抱着小胳膊，委屈巴巴地坐在草地上。
别的不说，他哥小时候真的漂亮又可爱，但那时他哥脾气霸道高傲，舒从不敢直说。
这下舒多看了几眼，感到满足。
人类忧阴森地甩了下头发，擦枪的频率更快了。
“陛下，我现在不能跟你走。”舒诚恳坦白。“但是，我也不想你在这受到伤害。”魔王忧杀戮成性，但是不关这个世界的事儿。舒心里很清楚，魔王忧会变得这么虚弱，全是为了自己的缘故。这孩子本质……嗯，没救了。但舒这人最不缺偏心滤镜。“你能保证，不主动伤害这里的人，特别是我哥么？”
魔王忧拖着腮想了想。
果然舒还是心疼我的。为了和我说话，都把那个讨厌的老人精支开了。我才不怕那个无耻的老骗子。但是我要学习人类的无耻，早日得到舒的心！
想到这一层，魔王忧豁然开朗，上前半步抱住了舒的腿，用天真无邪的语调说，“真的吗，可是那些人类好可怕哦！”他扇动小翅膀，颤了颤孩童身体，一个劲儿往舒的怀里钻。“刚才他们拿着好多奇怪的东西欺负我！我只有这么小，好害怕！”
说着，他还红着眼圈，挤出一些水光。
舒向来吃软不吃硬，这下一点办法都没有。毕竟是他照顾过的崽子。他任由漂亮男孩在钻进怀里，还拍了拍背脊，顺便撸了一把尾巴根。“没事了，你看那些人已经走了。我不会让他们伤害你的。”
魔王忧得到了久违的熟悉怀抱，忽然觉得之前一切都是值得的。他深深吸了一口舒身上的气息，如沐春风。在这点温存面前，那些寂寞和痛苦瞬间变得不值一提。
人类的魔法啊，也不是一无是处。
“嗯，我就知道，舒对我最好了。”他埋在熟悉的气息里呼吸，尾巴悄悄也缠上青年的手臂，微带兴奋地滑动着。
安抚了两边。至少舒是这么认为的。他抱着魔王忧，走到哥哥面前。“现在你们要约定，不能伤害对方。也别想搞小动作，我认识一些‘热心网友’会做见证。”
舒点开屏幕，激动的咸鱼教众们爆发出一阵欢呼，很多人还穿着“教主最高”“I咸鱼教”“教主快来骂我”这样奇怪的文化衫，在屏幕前面千奇百怪地涌动。
“……”
【教主！教主果然还活着，太好啦！】【快让我看看！啊，教主又变年轻了，快来合影啊！！】
【好久没被教主骂了，我浑身难受，好像蚂蚁在爬！教主再骂骂我！】
舒的手哆嗦了一下。然后感觉到左右两个哥哥，传来非常不善的视线。特别是他老哥，看看游戏机，再看看他手上的漂亮男孩，脸上温和耐心全无，后槽牙都咬碎。
“不是，这些人只是有些奇怪……”
“哼，他们每天都在舒家门口排队，门都挤爆了！”魔王忧可不闲着，恶人先告状。
老哥的眼神快能杀人，舒不细看都能知道。
舒还没开口，另一边的咸鱼神教的组织部部长就找他哭诉。
【教主，您不在的时候发生了很恶劣的事件！有一个狂热粉丝违背了‘大家一起躺平’的教规，趁着入教培训，抢走了您所有的底片！】
【是啊是啊，现在我们都没有新的教主吃播底片了！】
舒又大受震撼。实不相瞒，他担任教主时除了趴着和训话，根本没有注意过这些抖M教徒都做过些什么。
“底片？什么底片？”
人类忧皱眉，开口说出了他的疑惑。
咸鱼教众透过游戏机的小屏幕，左看右看，忽略了缩小在教主怀里的少年魔王忧，然后锁定了成年的人类忧，大声宣布。【教主，就是他！就是他抢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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饭局回家晚了……只来得及润色，插图明天搞~~
感谢天使读者送咸鱼！咸鱼教众堂堂登场hh